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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人,都不會看過真正的光腦。
筑叫出了軀網終端的無線連接,意外地很快就找到了這一台東西的訊號。
她發現這群人,根本沒將這台光腦的無線連接設置成加密保護狀態,隨便要求了下連結後,馬上就將筑列入使用者之一了。
這個使用者名稱把這台光腦,大喇喇地設置成聯邦語「HQ」。她看不懂光腦給出的簡介訊息上面,那團義大利麵似的文字到底寫了什麼,但她至少能從旁邊喇叭發出的談話中,猜出一、二。
「目標」、「前進」、「保護」、「拿來」、「看」、「槍」、「汽油」、「殺」……
筑就這樣,坐在木箱旁聽廣播對話。她也有在房間裡四處逛了逛,但考量到她沒辦法解開手上的塑膠環,往窗外看出去就會發現附近的建築和這棟樓一樣,沒有玻璃窗或窗簾,就像只剩水泥骨架,荒廢、無人使用,她就不敢冒險走出去。
如果自己跑了出去,找到願意幫助一個金髮碧眼、一副就是在神共體的外國孩子的大人以前,大概早已脫水而死。她能猜出自己大概需要什麼東西才能在沙漠氣候中生存--比如,帽子、短褲,還有一台可攜式太陽能風扇--但比起冒險,筑更在意自己能實實在在地回到家鄉。
她坐了兩、三個小時,腦子缺乏水分,有些暈眩,腦袋昏昏沈沈時就躲在陰影中避開蒸騰熱氣,感覺自己似乎也有點聽懂這些人講的話了。
線路上有七、八個男人,爭論著要怎麼處理自己這個人質。有人說,乾脆去某個筑聽不懂的地名,放火燒些東西,這樣那些「混漲」們才能理解他們態度有多認真;也有人說,這種事情一點意義都沒有,應該把筑殺了,然後送屍體去某個有錢的「混漲」家,看看他們有什麼反應,再趁他們反擊時一鼓作氣,殺進那個「混漲」家裡,拿走他們幾個月前就打算取得的「資金」。
還有人,一個聽起來和其他粗獷嗓音相當不同的,語氣柔和。他說話時,絕不會有人插話,其他的人聽起來似乎都會尊敬他的意見。他們彼此爭論中的怒氣卻是愈長愈大,就算那個溫柔的男生不斷勸說,也無法控制他們討論話題的方向。
她看來,是被恐怖分子綁走了。
筑嘆了一口氣。她不知道,自己是從莎拉格溫達那裡綁走,還是被莎拉格溫達賣了,或者是被賣了之後才被綁走或轉賣掉。
思考這種事情,似乎一點意義都沒有。筑在第一次的時候有哭過,第二次因為很妓院很恐怖,忍不住在最後的時候哭出來了,而這第三次……為了這種事情流淚,根本是浪費力氣又浪費水分。
她有些恐懼,最後還是說服了自己,擠出力氣站起來,把頭探出房間門口。
左看,右看。走廊裡的微弱白燈時不時閃爍。整棟建築的設計相當簡單,這一層樓就只有一個這三樓的房間很大,窗戶面積都額外地大,室內沒燈光也沒關係。在走廊底端有能下樓的階梯,另一端則是死胡同。
筑踩著穿不慣的嶄新兒童高跟皮鞋,慢慢地,不發出任何聲音地走到階梯口,探頭從縫隙中探察樓下走廊的情形。她幾乎不敢相信,莎拉格溫達連她的襪子也都換了,讓她得分外刻意地緩慢,刻意地小心。
她聽著軀網終端上播放著的通訊,讓自己記住更多詞彙、更多語法。她的嘴巴無聲地模仿他們的語調。讓身體熟悉這個語言的同時,也小心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三個小時後,她感覺自己幸運極了。她碰上的,只是一群剛開始行動,就連到底要做什麼都不明白的業餘恐怖分子。筑想著,不,說不定連業餘都比不上呢。
男生們真是白癡。
筑原本所在的房間是三樓,也是頂樓。她可以從窗外的防火梯走到頂樓上,但那裡除了天線、雷達之外,就沒有其他東西,甚至連太陽能板都沒有。二樓是這些人的起居室,有木頭製的竹蓆沙發、看起來像是某種桌遊的遊戲板,還有同樣寫著義大利麵文字的黑板。
牆角兩把步槍和兩把火箭推進榴彈發射器,讓整個輕鬆鄉間愜意氣息裡瀰漫了不祥預感。
他們的衣服、襪子,看起來像是鮮豔的傳統服飾和大賣場便宜貨互相參雜。筑很快就發現放在拼裝衣櫃旁邊的小冰箱,一打開來看,一半空間塞滿了啤酒,另一半是肉和麵包。
筑毫無危機感地想著,自己還沒到法定年齡,不能喝酒。但她翻找瓶裝水的雙手,已經有些無力,屁股也有些著涼。有東西喝就喝啤酒吧。
她拿出了一瓶藍色玻璃罐,放在沙發上,用嘴啣起啤酒的開罐器,將冰涼的啤酒夾在雙腿之間,背脊一時因那冰涼觸感打了個冷顫。然後又花了五分鐘,想辦法把金屬蓋子撬開來後,她想出喝這東西又不灑出來浪費的方法:咬住玻璃瓶口,一點一點傾斜瓶身,讓嘴裡的液體不要一次太多。
幸好她這麼做了,因為第一次嚐到酒味那嗆鼻苦辣,眼淚都被咳出來。
筑又累又餓,渴到連啤酒的苦味一點都不在意。一口,接著又一口,筑幾乎喝完半瓶啤酒,當然,依然不瞭解為何大人會喜歡喝這種東西。她可以理解祖父母的咖啡,咖啡很香,加了糖和牛奶和煉乳之後……很有特色。但酒呢?酒一點都不好喝啊!
解了口渴、總算有點嚐到啤酒中的甜香的筑,聽著這些男人在通訊頻道上彼此叫囂。
筑趁機學會了不少詞彙。因為他們似乎在開始激烈爭執後,把所有過去的恩怨都拿出來講了。
那語調比較溫柔的人想講道理,認為他們到目前為止都算成功,要大家好好冷靜下來,思考該怎樣利用現階段的優勢,或給他一點時間,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然後有個人說,他說得簡單,是因為他沒有妻子小孩在家裡要等著喂。另一個人嗆說,如果他真要喂孩子,吃的食物就該少一點,工作該多一點。之後又有兩、三道不同聲音重疊在一起,筑聽得相當吃力,但大略都是從他們小時候,甚至從祖父母那一代就開始的故事,充滿了各種恩怨和人情關係債。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從這恐怖行動中得到的東西,但每個人的意見都完全不一致。
「喂指揮官哥哥,你們真的要去送死嗎?」
筑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事情前,就已經開通了連接那個說話很輕柔的人的頻道。之後她馬上後悔了。
過不了多久,他們的通訊立刻靜了下來。指揮官哥哥試著將筑從光腦的操作權限中排除,但沒想到她已經自己想辦法鑽作業程式的漏洞,取得了和他一樣的後台行政使用者權限。
『……妳是誰?』指揮官哥哥語氣相當冰冷地問道。
「本小姐的名字,給我記好了你們這群蠢貨,是筑!筑.布區。雙星洲聯公民,才不是什麼摩納哥自治領的屁孩大小姐。」
筑感覺酒精讓她的舌頭有點麻掉,不怎麼靈活。不過新閃文髒話那噴出雙唇的力道,感覺非常爽快。她又灌了口啤酒,這次頭偏斜的角度稍稍有點過頭,讓她差點嗆到。
筑在木頭沙發上,甩動雙腳,感覺有點想要用新閃文唱起饒舌。
「呦、呦!
「你們這群白癡、混漲加三級,想搶人家錢連肉票都綁錯、綁壞、綁到聽你們內訌。你們的電子安全等級爛到臭到本小姐都不願意批評。你們的戰術、戰略、打架策略,就連我看了都想發笑。你們有槍,幹嘛扯肉票?那個有錢混漲,蠢到把錢放在家裡,為什麼不直接衝進去,把整台保險箱都搬回來?如果一個肉票不夠,幹嘛不綁第二個肉票?
「你們這群白癡,幼稚大人、假大人,說什麼偉大的目的,啊不就是殺人、搶人、幹爆人,誰在意正義不正義,能達到目的,不就好了嗎?」
筑想了一想,這些話似乎全都沒有押韻,只是將詞彙拉長罷了。她對自己這兩腳貓隨性的饒舌歌,格格格地笑了出來。頻道上的這群人,明顯認真將她的笑聲和雙星洲聯口音極重的新閃文饒舌,視為對他們的人格羞辱,好幾道聲音同時破口大罵。她又笑了出來,打了聲小小的酒嗝。
指揮官哥哥將其他人設置成靜音,傳了短短一段文字給他們,筑猜想那是叫他們撤回指揮總部的命令。
『筑,是嗎?妳的新閃文說得很不錯呢,是在哪學的呢?』
「我就算喝醉了,學這點東西,還是小事一樁啦!不要小看我喔,指揮官哥哥。我現在還是可以收到一點點政府的廣播衛星訊號,如果我把你們的據點告訴警察,你們的游擊隊遊戲就不用玩了。」
『小女孩兒,這不是遊戲。』
「嗯,在我看來就是呢。網界上隨便都可以找到基礎的步槍管理和使用教學,但是你們留在光腦裡面的影像,看起來,根本是連軍事模擬遊戲都沒玩過吧?」
筑不知不覺中,把整瓶啤酒都喝下肚了。起居室的窗戶十分窄小,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比三樓還要更涼,她感覺肚子溫溫的,相當好睡。打了聲哈欠,又忍不住在翻找光腦內的檔案時,對著他們的照片竊竊笑了出來。
「科科科科,嗝,你們竟然有人穿切格瓦拉的T恤,也太傻,太天真了吧。你們真的是大人嗎?我是不是在作夢呢?竟然被這麼無能的恐怖分子綁架了……哈~」
指揮官哥哥沒有如她所想地,咬上這個明顯的刺激,而是持續那幾乎冰冷的語氣:『妳剛才說,妳是雙星洲聯公民,是真的嗎?』
「嗯嗯,是真的喔,別跟我的監護人要錢,莎拉格溫達絕對不會輕易放手她們搶來的東西的。不過,她們一定會試著把這整件事,促成的綁票案當作賺錢的機會,狠很撈一筆大眾資助基金。而且,你們也該知道雙星洲聯的軍事實力吧?」
『這與我們無關。妳別亂跑,我們等一下再來處置妳。』指揮官哥哥雖然很努力想維持自己的語調,但是嘴角輕蔑的笑意對嗓音的扭曲,並沒有逃過筑的耳朵。
她半小時之後,猛然驚醒,沒想到自己竟然因為酒精而睡著了,她身旁擺了兩瓶攤倒的空啤酒玻璃瓶,也有一瓶已經打開來但還沒喝完。她感覺很好,有點微醺,可是沒有之前那種頭昏腦脹的感覺了。
她很驚訝,竟然沒有人回來?她走到一樓寬敞的倉儲空間,沒有人。二樓起居室旁邊的廁所裡,沒有人。三樓,望向四周,甚至從窗口探出頭眺望整條空巷,有連接上地平線的筆直道路,但沒有人。塵沙也沒有,被甚至連車子或火車或列車駛過、掀起來的跡象。
指揮官哥哥要她好好待在他們的指揮基地總部,原來真的是要她待在那裡!?
「不會吧?」筑檢查了下自己身上。
嗯,可愛的裙子仍是被髒兮兮的地板糟蹋的樣子。她的雙腳依舊可以自由活動。綁住雙手拇指的塑膠環,她依舊無能為力處理。筑剛才就只是,喝酒喝到睡著,然後,相當普通地醒來罷了。
「IAS。」
『在。已確認使用者身分。重啟休眠前工作畫面……已完成。』
「啟動視覺焦點偵測控制。」
『瞭解。已啟動。』
指揮官哥哥把她在通訊軟體上設置成了靜音。她竟然被沈默了!筑不敢置信,他真的蠢到只把她在軟體上靜默,而完全沒有試著修改或移除她在光腦內的系統管理員身分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果是二哥二姐,奇可一定會把她狠很痛揍一頓,然後由芙爾榭把她用毛巾綁起來--不會留下痕跡,又能有效限制行動--也把抹布塞滿筑的口腔。筑看過他們最過份的一次「靜音」行動,是將一大桶水的小瓶口塞進那倒在地上的人嘴裡,他必須非常小心地用鼻子呼吸,不然水就會灌進肺部,活生生在陸地上被淹死。
這群人,真的是業餘呢。
筑找到了他們的「戰術指揮軟體」,那其實只是另一個可以免費分享高畫質影音畫面,同時也能將影片存檔、自動校正每個人的螢幕延時和時間軸的軟體,指揮官哥哥之外,其他八個人都沒有在看著自己的螢幕,軟體也有加上某些外掛,讓其他人只能輸出訊息,降低他們的AR眼鏡的計算工作量。
確實簡單有效呢,筑想著。如果沒能自己寫出一個完整的OS,那就乾脆用現成軟體,再用外掛改裝、優化。筑想了下,感覺自己能做得更好。這群看起來,沒有雙星洲聯那種強制小學生學習電腦知識的業餘人士來說,應該算是極限了吧?
她也發現,自己雖能從光腦中讀取軟體的資料,完全能看到、聽到他們的一切動靜,卻沒辦法加入影音談話。是強制寫入了他們那些AR太陽眼鏡了嗎?
指揮官哥哥他們,正在接近那被他們稱為「有錢混漲」的別墅。
他們這台光腦沒辦法連上網界,之前她試著唬過指揮官哥哥,但她能求救的話,早就求救了。
不過筑也確定,他們太陽眼鏡的光學電子望遠鏡畫面中,那廣大的草皮,在荒漠中有如異世界一般寧靜、閃閃發光,讓筑想起一些莎拉格溫達曾經搭上的有錢人--他們明明在城市複合體中工作,卻在複合體外的沙漠都市裡面買下豪宅-,每天光是維持草皮的水費便足夠筑他們家吃上整整半年。
確實,會遭人怨恨。
她也記得,那些草皮上的灑水器,沒有特別粗:實際上,和他們家草皮的灑水器差不多。可是,指揮官哥哥打算攻擊的那個人家草皮上的,看起來卻三十公分長、頂端帶著一個黑色小圓桶似的東西,和水瓶差不多粗。
毫無疑問,是住家防衛系統的一部分吧?
「指揮官哥哥,直直走進去會死喔。」筑用光腦當中介,用聯邦語傳給了他簡訊。
她想像他瞥了一眼未知IP傳給他的訊息,然後無視筑的警告。
「如果你們死掉的話,我會很困擾的。但如果你們有人死掉,我想你們在家鄉的人會比我更加困擾吧?
「你們沒有任何除了武器之外能拿來威脅那家人的東西,但我幾乎可以保證,他們家裡也有武器--就算不怎麼常用--他們也佔了地形優勢。你們幾乎無法在保全人員來之前完成任務
「你們還是有優勢的:你們的步槍攻擊距離應該比較遠;你們人也比較多,能執行較複雜的行動;你們非常、非常需要這筆錢,不過依然比不上那家人垂死掙扎的衝勁--你們只要不讓他們感到自己生命有威脅,大家自然而然,比較傾向於放棄財產啦。
「我也知道你看的懂我的訊息。如果你想聽聽看我的想法,你可以親自幫我解除封鎖,不然我就直接開光腦後台,駭進你們的通訊喔。」
指揮官哥哥連接起對話時,筑看著其他人待命畫面,有兩三個人彎著腰,小碎步跑向原本計畫的位置。筑對他那輕柔,但明顯壓抑著憤怒和不耐煩的聲音,感到些許愉悅。
『你這小屁孩,不要亂管大人的事。』
「你竟然知道『屁孩』這個詞,指揮官哥哥真的很厲害喔。」
『廢話少說。妳指直直走進去會死,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啊。那東西看起來像是瞄準器或某種類型的攝影機,因為不會有人會想把自己花大錢維持好的漂亮草皮毀掉啊。」
『……再說清楚一點。』
「我之前在網界上有看過類似防禦東東裝在一個砲台基地附近,那有好多種攝影機,防禦用的砲台並不多,可是你就是打不完負責瞄準的攝影機,而防禦砲一發就能把主角轟掉了。」
『妳在說的,是電影?』
「欸欸不是,是漫畫喔。」
『妳這……!我沒時間跟妳……』
筑打斷了他:「我也在賭城有過類似的東西。我看不見砲台--普通人也應該不會想轟炸自己的草坪--但是攝影機都長得差不多。也許那些東西,不需要特別設計也能起作用吧?」
『……妳也有說,不要讓他們感到生命威脅,是什麼意思?』
「嗯~我真的那麼說了嗎?別別別!先不要掛斷啦。我的意思是說,你們要威脅他們的生命安全,但不要以這些威脅作為主要武器。只要暗示就可以了,像是裝出一副很恐怖的精神變態殺人狂--你們應該是做不到啦,我自己也只有在電影上看過那種人--或單純讓人拿著步槍,非常冷靜地和他們交涉。給他們好像有一絲絲,可以靠說服你們的方式來活命,這樣的感覺。可是,也不能給他們拖延時間的空檔喔。」
指揮官哥哥沒有回應,過了幾秒鐘,他退出了和筑開的聊天室,開始指示著其他人執行更改後的計畫。他命令其中一個只穿著深藍色卡其褲的男人把槍交給另一個人,然後兩人搭檔繞到石磚路上,穿過那戶人家敞開的大門,慢慢走上前廊。其他的人則依照他的命令,在草坪外取得狙擊點。
筑鬆了一口氣。她不確定自己的計畫能否成功,從前面他們還沒察覺她時的討論來看,筑認為,指揮官哥哥並不是十分好戰的人,他雖主導著這個--貌似自稱正義的--恐怖分子集團,但如果能以更少的衝突,達到更多的效果,他就會選擇更和平的方案。再說,筑想,這種作法也能省下很多子彈呢,這樣才符合游擊隊的作風。
『梭苦特,你怎麼搞的?突然改變作法,並不是你的風格啊。』
『大哥,阿爾曼說的對。你還好吧?』
『你們認不認我是指揮官?閉上嘴,專心工作。我們趕快把這差事結束回去,我對那個女孩沒有很好的感覺。』
指揮官哥哥梭苦特和其他人比起來,詞彙比較豐富多樣,他的話語在那種輕柔柔嗓音之中,感覺十分文雅。是有去學校學過?還是,家教?
『呸,真虧梭苦特你敢和那個金髮女妖的孩子說話。那小婊子,你們有看到她連腳指甲都有塗上顏色嗎?真是讓人作嘔的人種,他們到底把自己的髒錢用來,把小孩子捏造成什麼樣的邪淫玩偶啊?梭苦特你之前不是說,這小婊子是十選一,真不知道那虛假的天真可愛外表之下,是什麼樣被資本主義腐化的黑暗靈魂……』
『阿雷佐,你再不專心工作,我就得請你回來跟我坐冷板凳了。』
阿雷佐的畫面中,噴出一團白色口水,沒有再說話。他的位置是在草坪邊緣一個乾涸了的石雕噴水池裡,蹲了下來,水池內部的石磚牆正好掩護了身體。阿雷佐視野中能看到幾百公尺外,兩個指甲高的隊友身影,正在踏上階梯,走到那戶人家門口。
『阿雷佐,就定位置。』
『盆罕、德爾蘇紀,就定位置。』這兩人躲在房屋的正後方,就在雜草叢生的椰子林之中,以椰子樹的樹幹作為掩護。
『瑪柯塔卜、阿爾曼,準備好可以按門鈴了。』
『南信、匠、尼克,隨時可以突入。』他們三人正好趴在草坪外側,距離一個直立的原柱攝影機不過七十公尺。筑納悶,這樣都沒觸發警報,看來應該是動態監測之類的東西吧,但如果真的是動態監測,應該也會有相當精確的瞄準系統。
『所有人視野清空?』
『空蕩蕩,看不到人。』阿雷佐。
『我們這裡可以看到閣樓有光線,可以看到窗邊有人影。』德爾蘇紀。
『西側這裡沒有人。』南信。
『阿爾曼,按門鈴。』
名為阿爾曼的男人,不斷狂按門鈴,瑪柯塔卜在一旁,抽出鐵橇準備把大門門鎖直接搞爛,不過這家主人,很快就氣沖沖地把大門拉開,他雄厚的嗓音就算距離AR眼鏡的麥克風很遠,筑也聽得一清二楚。
『你們這群瀆神的罪犯!這麼晚了來幹……』他手裡拿著一把手槍,筑認了出來,那是號稱一個彈匣有百發子彈的太空手槍,為太空船內的戰鬥專門設計,完全可以打穿、打傷人類,不過一遇到防彈背心和船艙的金屬牆壁,就毫無貫穿力。
瑪柯塔卜已經舉槍瞄準他了。那個大叔手再快,也比不上已經在扳機上的食指。
筑傳了簡訊給指揮官哥哥梭苦特,她相信他一定看得懂:「好警察,壞警察。」
『瑪柯塔卜,吼他,當壞人。阿爾曼……』
瑪柯塔卜一腳把大叔手中的槍踹走,吼聲如同爆炸一般噴發:『閉上嘴!滾進去!給我滾進去!』
『哈哈,這演得不錯嘛。』尼克在頻道上笑著說,但他的音源馬上就被鎖住了。
『……你要當那個溫柔,好像可以談判,主導場面的人。』梭苦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促。筑在大腿上搓了搓手,好像連她也開始緊張起來了呢。
『我們可以進來和您談一談嗎?』阿爾曼邊說,邊不請自入地推開大叔,走進門,轉身瀏覽著豪宅內部擺設。光腦中的桌面上突然多出好幾個阿爾曼AR眼鏡的畫面截圖,顯示出大廳中能看到的建築內部房間設計。
筑可以看到梭苦特急忙拉出新文件檔,把一個個截圖拉進檔案裡,迅速為每張圖標出在房子內的位置、方位,家具多寡和可以利用的掩護位置。更重要的是,有多少東西可以搶來賣錢。筑有點想嘆氣,這根本就只是搶劫嘛,哪來恐怖組織的奮鬥熱血目標情懷?指揮官哥哥真是辛苦了。
計畫不如筑想的那樣順利。
大叔沒有立刻放棄反抗,他竟然在槍口面前轉身撲向五公尺外的手槍。瑪柯塔卜腳絲毫不留情面,一邊狂飆髒話,一邊狂把大叔踹到大廳中央的雙展迴旋梯邊緣。阿爾曼和瑪柯塔卜同時說話,雖然說著「冷靜點」、「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寥寥」,偶爾也踹出幾腳加入瑪柯塔卜的行列。
碰地一聲。AR眼鏡的麥克風頓時辨認不出其他聲音,過了兩秒之後,才留下被雜音混淆的阿爾曼的試圖遊說。
『也許我們應該,更文明一點交談。』阿爾曼大聲說道,他稍微轉向瑪柯塔卜,說不定他在用眼神示意,當壞警察時,不要這麼壞。
『詛咒你!詛咒你們!我什麼都聽不到了啊啊!』
啊,對呢。步槍槍聲非常大,二哥奇可曾經炫耀說,自己和黑社會的大人一起到槍館子裡打步槍,而且還像個真男人,完全沒戴耳罩,筑也記得奇可兩、三天內,重聽的程度比祖父母嚴重。
筑拍了下額頭,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然後,又因為自己這麼有迷因的反應笑了出來。她感覺體內的酒精仍有些作用。
阿爾曼和瑪柯塔卜總算將情況控制住,除了那個袒露著雄偉鮪魚肚的大叔之外,還有一位膚色相當暗沈的美麗姐姐,以及兩個孩子,之前跑下樓來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然後理所當然地,都變為阿爾曼他們的人質。
筑覺得很奇怪:這麼大,幾百坪的房子,竟然沒有幫傭來幫忙煮飯、整理家務?她有傳簡訊提醒指揮官哥哥,但梭苦特似乎厭倦了筑的干擾/幫忙,要自己下決定。
如果每個錯誤的決定都要拍額頭的話,筑想著,自己的頭一定會全是紅色。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吐出一口長氣。
這不是她第一次失敗,也肯定不是最後一次交涉、操縱他人行為時,計算錯誤。
筑總是試圖改善她周圍人的生活,愛姐也認為這樣做,才是正確,可是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愛煦莉姐姐那鐵打的堅強心腸。
她聰明到能自己反省:筑認為自己這樣的「有正義感」,單純是看其他人不順眼罷了。筑有些時候認為,自己正身處於常識之中--除了這份卓越的思考能力之外。她的決定,也會是全世界其他的八成人類的決定,筑知道什麼是正確,什麼是錯誤,什麼在常識之內,還有其他在常識之外的東西。
筑偶爾,也會遇見不符合她的判斷的人或事情。像是指揮官哥哥這樣。
梭苦特一心多用,告知其他隊員房子內部擺設時,也不斷指示著阿爾曼,該怎樣引導話題,告訴瑪柯塔卜怎樣威脅那戶人家。
他讓德爾蘇紀從後方繞到豪宅正面,從大門進去支援那兩人搜索房子裡面,尼克轉從西側轉到北側與盆罕盯住房子背後,替補德爾蘇紀的位置。梭苦特說,這樣找保險箱比較快。
筑想著,概念上是正確了,可是實行起來,卻感覺會失敗呢。德爾蘇紀,和尼克的屁話、開開玩笑不同,他之前在通話頻道上不斷講她的壞話,他和阿雷佐在這事上倒是挺相近,梭苦特說不定正是這樣考量的團隊互動管理。然而,筑依然認為,把這兩個愛抱怨的人擺在一起,不會有好事發生。
『你們把保險箱放在哪裡?』阿爾曼。
『下地獄去吧!你們這些魔鬼!社會的蛀蟲!難道你們就沒有家人嗎?難道你們,連一丁點的良心都沒有嗎?不好好工作,竟然來搶我們這種辛苦賺錢的老百姓!』
嗯,筑感覺自己必須承認,把所有人質聚集在一起,但是又讓所有人可以開口說話,真是錯誤的決定。那位身上只穿著輕飄飄薄紗睡衣的女人,有著黑色的肌膚與胴體線條,即使在AR眼鏡的畫面中也一覽無遺。這種情況讓梭苦特的人感覺十分尷尬,沒辦法在她滔滔不絕時,把視線瞥向那女人,而她似乎清楚察覺了自己身為女性的優勢,不斷嗆著阿爾曼和瑪柯塔卜兩人。
大叔沒有搭話,任憑著自己的妻子(或情婦?)講話,那兩個孩子恐懼地哭鬧著。大叔眨了眨眼睛,嘴巴沒有出聲地動著。
糟糕了呢。大叔有軀網終端。任務結束,失敗了,但現在告訴指揮官哥哥這件事,他會聽嗎?不對,不管聽或不聽,如果他們再不逃出來,肯定會被趕過來的保全一網打盡。
這樣,警察機構會花多久時間才找到筑?
太久了。等到有人找到她,她就早已渴死在荒漠當中了。畢竟啤酒所剩不多,每個人一瓶,冰箱就空了。她怎樣擅長思考,雙腳依然是缺乏體能訓練的十三歲女孩。
『閉嘴!』瑪柯塔卜把步槍槍口塞進那女人的嘴巴。孩子尖叫,大叔憤怒狂吼。
筑又拍了自己的額頭一下。情況竟然還能更糟?瑪柯塔卜和阿爾曼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嗎?
『這就是你們沒聽從我們的要求的下場。如果你需要我們用這位小姐的腦漿來重漆你家樓梯,才肯告訴我你的前放在哪裡的話,我這邊這位兄弟,會在她的腦子上打出幾個洞。』
『屁孩哭屁啊!?給我閉嘴!閉嘴,聽見沒!?』瑪柯塔卜往那女人肚子踹了一腳,那女人嘴邊似乎噴出了唾沫之類的液體,痛苦地扭動呻吟,瑪柯塔卜手中的槍跟著她的動作震動,他手指也還放在扳機上。
非常、非常真實的死亡威脅。
『你們兩個,哪個人再哭一聲,我就會再踹一次她。如果她暈倒了,就換你們。聽懂就給我點頭。點頭啊!不會點頭啊!?』
那兩個孩子點頭如搗蒜。筑無法認同他的作法,這樣一點都不酷。但如果這樣能讓游擊隊的大人回來,來把她送到最近的車站,她會把這些同情心,和視覺影像紀錄,放在一旁暫時不予理會。
『你們這群白癡,現在哪有人會把錢放在保險箱啊?幾十年前就沒有人這樣做了!這個房子裡的古董、藝術作品和裝飾品,全都是便宜的複製品,誰會把精心收藏的東西,放在位於荒野中的豪宅裡頭啊?你們……』
『噓、噓、噓、噓,冷靜點。沒有紙鈔的話也沒關係,但我想,你們一定有把化學幣或烈陽幣的硬體幣碟放在你們保險箱吧?我要求你現在就轉帳一百萬烈陽幣幣值,到那些幣碟裡,然後將所有人轉交給一個特定的帳號。』
『一、一百萬!?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馬上拿出這麼大筆的數字!?』
『看來他並不珍惜你們的生命呢?嘿嘿嘿。喔?沒有人哭出聲音啊?看來你們也不愛自己的爸爸囉?真可憐呢,明明就住在這麼漂亮的房子,有這麼多愛呵護你們,卻連點小錢都願意拿出來呢。』瑪柯塔卜繼續精神折磨那兩個孩子。
『辦得到吧?』阿爾曼蹲下來,平視大叔的雙眼。
大叔身上沒有多少傷,但卻看起來深受痛苦折磨:『……辦得到。』
『很好。兄弟,我的槍可以給我了。這位先生,就請你爬到保險箱那,給我我們要求的一百萬烈陽幣吧。你站起來,我就會喊聲。你做奇怪的事情,我就會喊聲。你試著反抗我,我就會喊聲。瞧,我個人是沒有殺死你的意願,畢竟你這種資本主義吸血鬼死了一個,我們也不會有差,然而,若是你的女人孩子因為步槍不小心走火而死,很抱歉,我想所有人都會怪罪於你。』
筑有些不敢置信:這是自己出的點子的結果嗎?這樣扭曲、邪惡,利用著家族親愛的情感連結來搶人財富。她鄙視莎拉格溫達那麼久,沒想到自己竟然做出和她們的工作一樣的事。
阿雷佐和德爾蘇紀兩人,沒打算隱藏身姿,大喇喇地端著步槍,繞著草坪前往豪宅大門。阿爾曼的工作也相當順利,梭苦特透過AR眼鏡連接了幣碟之後,確認了烈陽幣一百萬的幣值,與瑪柯塔卜會合,兩人和那一家子揮了揮手道別,正走出門口、要走下門廊時,三道飛標咻地,深深插入他們腳前幾公分的磁磚裡頭。
豪宅的門喀嚓一聲鎖了起來,整棟房子開始隆隆作響,所有窗戶內側的防暴鐵門開始捲下。
『阿爾曼,我沒聽見你們了結他們的槍聲?』德爾蘇紀試探地問道。
『他們還活著。』
『幹你他媽的白癡!要殺啊!媽的你什麼時候軟蛋了!?門右一窗戶上側!』德爾蘇紀和阿雷佐同時舉起步槍,瞄準豪宅大門右邊第一扇窗戶上側掃射,劇烈火光和轟轟槍響,讓在其他三個方位待機的人也各自集中瞄準一扇窗戶,毀掉防暴鐵門。
德爾蘇紀和阿雷佐清空一個彈匣後,德爾蘇紀邊咒罵,邊裝彈匣、子彈上膛,筆直走向豪宅,瞄準著他們毀掉防暴鐵門、清空了玻璃的那扇窗戶,準備隨時扣下扳機。
『德爾……你白癡,快停下來!』
阿雷佐抓住德爾蘇紀的後領子,往後猛扯將他從草坪上拉到荒漠地上,但他自己一個不穩,踩上了草坪。阿雷佐的紀錄畫面中,可以看到最靠近他的圓柱攝影機閃出一點紅光。
一連串飛鏢的破空飛射,阿雷佐的AR眼鏡破損到再也無法連接光腦的在地網路,德爾蘇紀倒在地上,翻轉了九十度的世界中,阿雷佐在夜間模糊的身影倒了下來。
『你們最好跑快一點。』
筑傳了簡訊。她沒有包括後面一句:「沒時間哭泣哀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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