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24|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像刀一样死去

    毕肖普在晚年写的名篇《克鲁索在英格兰(Crusoe in England)》中化身重返文明世界的鲁滨逊,借鲁滨逊 “返乡” 后的尴尬与不适,敏锐地捕捉到个体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孤独。孤独的起因则是个体想象力萎缩而导致的意义世界的消失。在下面的这个片段中,诗人只是轻瞥了一眼架子上的刀,便感受到伴随着 disenchantment 而来的幻灭感。
    The knife there on the shelf —
    it reeked of meaning, like a crucifix.
    It lived. How many years did I
    beg it, implore it, not to break?
    I knew each nick and scratch by heart,
    the bluish blade, the broken tip,
    the lines of wood-grain on the handle ...
    Now it won’t look at me at all.
    The living soul has dribbled away.
    My eyes rest on it and pass on.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刀。就在不久前,它曾是被困孤岛的鲁滨逊维持生计的唯一工具。在鲁滨逊的眼里,它曾经像十字架(crucifix)一样神圣,散发着意义。它曾经切切实实地活过,因为它听到了鲁滨逊无数次乞求它不要折断。鲁滨逊与这把刀之间维持了一种异乎寻常的亲密关系,它身上的每一个特征鲁滨逊都能够如数家珍:从裂纹和划痕,到淡蓝色的刀身,从刀刃上小的豁口,到刀柄上的条纹。
    我们可以想像,每天晚上,映着篝火,鲁滨逊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这把刀,心中充满感激。渗透这一仪式化的实践的,与其说是鲁滨逊单向度的观察,还不如说是他和刀之间双向的对话,一种类宗教的精神托付。通过主观投射,鲁滨逊完成了对刀的赋魅,成功地将一把普通的刀供上了他私人世界的意义神坛。
    敏锐的读者能够觉察,上述关于刀的描述都是过去时态,仿佛是鲁滨逊脑海里的一次不由自主的闪回,一个渺远的天方夜谭。而现在,他不得不独自面对这个 “brave new world”:他向架子上的刀投去缅怀的目光,而刀却没有回看他哪怕一眼。这把刀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作为实体的刀都没有变;变化的只有鲁滨逊主观的意义世界。透过刀的今夕对比,我们能够明显感受到鲁滨逊的意义世界在慢慢萎缩,甚至像刀的灵魂一样消散殆尽。这是生存空间的剧变强加给鲁滨逊的创伤,一种 “后漂流的忧郁”。在过去,想象力曾是鲁滨逊赖以生存的意义来源,它是如此重要;而现在,想象力的地位被彻底取代,建筑其上的意义城堡也岌岌可危。鲁滨逊感到灵魂在流失,这是因为灵魂没有用武之地。现代文明挽救的只是生物意义上的鲁滨逊,因为精神意义上的他和那把刀一样,早已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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