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癖〉-01

靜謐的房間裡，只有鬧鐘響了的手機，發出細微震動與螢幕微弱的光芒。

床上的人窩在棉被裏，暖和的睡得正舒服，沒有注意到床頭櫃上手機的叫喚，空間顯得更加靜謐，連打鼾聲都沒有。

以至於房門被重重拍響的剎那，直接撞擊心臟，李建宏從床鋪裏彈了起來，恍恍惚惚，目光在三坪大的雅房裏，毫無意義地轉一圈，望見滿眼的夜的深沉。

阿宏！上班要遲到了！

室友的聲音傳來，伴隨房門再度被重拍的聲響，李建宏再次被嚇得渾身一抖，才從睡眼惺忪中回神過，注意到床頭櫃的手機正在震動。

為了讀書而轉成靜音模式，卻在睡覺前忘記調回來，他已經多睡了四十分，就要遲到了。

頂著接近午夜的晚風，臨出門前，李建宏只匆忙套上件連帽T恤，忘記室內通常比室外溫度高個幾度，騎著機車，流竄而過太原溪旁的河堤，撲面而來帶著水氣的寒意，少了外套阻禦，直接刺入肌膚。

一路直行，直到在燒烤店的那個路口左轉，不過五分鐘路程，煎熬得像是有半個鐘頭如許久。

處於市區邊緣的外圍區域，路上少的是人與車，李建宏望著一排路燈直直往下而去，接通的是出海口，好似沒有盡頭。

平常也只是順著海岸線，騎過外環道，右邊遠遠一片海天連景，只是偶爾停紅綠燈時望著，並未真正走到出海口，吹吹海風。

不過這不是他該留戀的地方就是了。

進到相對溫暖的室內，李建宏鼻子抽痛，在打卡的時候，對打卡機打了個噴嚏。

雖然不是第一次工作的職場菜鳥，改上大夜班已經快一個月了，還是沒調整好生理時鐘。剛上班不到十分鐘，開始哈欠連連，或許是身體開始懷念不久前，眠床溫暖的懷抱。

但看見手邊已然拿出的英文單字本，強振作起精神，照著讀書計畫表的行程，開始複習。

店裏偶爾會有零散客人，並不忙碌，清洗器械的時候，還有餘裕可以多背幾個單字。

轉角那家燒烤店開到凌晨三點，算是李建宏的一點安慰，明白同樣也有人在應該睡覺的深夜，為了一點點或屬於自我價值的理念而奮鬥著。

只不過遠遠看著屋簷下掛著，兩顆寫著燒烤的紅色長型燈籠，被收尾的工作人員按滅之後，李建宏還是感到些微寂寞。

就只剩下這麼點對於夢想的堅持，可以維繫著他支撐下去的動力。

燒烤店收攤後，大約凌晨四點，先是一次物流車進貨，接著是另一台送當日報紙的車，貨點得差不多時，天已經微微亮，李建宏也只能收起單字本，開始認認真真應付即將陸續到來的客人。

經過一整晚的睡眠，許多學生、上班族仍是一副疲懶倦怠的神情，揹著壓歪肩膀的書包，或沉重的公事包，在冰櫃面前挑選早點，帶著沉重的低氣壓，開啟一天忙忙碌碌的生活。

按過往經驗而言，這時候是最容易遇到鳥事的時候。

一個國中生急忙得要趕公車，不小心打翻剛煮好的咖啡，如果說翻倒在桌上，那也就算了，卻是在匆忙之際，交接咖啡時，不知道是誰沒握緊，直直往地上砸落。

熱燙的美式四處潑灑，殃及一旁客人，玻璃門上、報紙架上全都是噴濺的褐色液體。

抱歉！咖啡不用再做給我了。

學生匆匆奔出玻璃門，綠色書包一下下撞擊身體，發出沉悶的聲響。李建宏分身乏術，趕緊跟客人道歉，並且抽出衛生紙給人擦拭，接著還要應付已經積累四、五個客人的結帳隊伍，早班人員還沒個影子！

才剛拿起掃碼器，就聽一個憤怒的聲音吼道：手腳這麼慢，還算是便利商店嗎？都等多久了？咖啡潑了也不擦，等客人幫你擦嗎？手腳慢得跟烏龜一樣！難怪也只能做便利商店，撿角！

現在店裡只有李建宏一個人，無暇分心去管顧，直到處理完這一批等著結帳的客人，他茫然望著還站在一旁的客人。

我的咖啡還沒給我。

李建宏心臟一緊，這才注意到機台上有杯還沒合蓋的咖啡，他連聲彎腰道歉，對方搖了搖手，說，沒關係，幾分鐘不是很久。他又趕緊追問，這樣會害你遲到嗎？對方回，我等等要回家，所以不急，沒關係。

聽見第二次的沒關係，李建宏才暫且放下一顆心，與此同時微波爐倒數結束，發出嗶嗶的警示聲，轉過身來，就見早班的人已經來了，熟練地將三明治包上紙巾，遞到等候的客人手上。

客人穿著白襯衫打領帶，襯衫有些沒跟上身體發福的速度，整身服服貼貼，把繫著皮帶扯出一圈肚子肉的形體都表露無遺。

他跟早班人員打了個眼神，隨即目光盯往李建宏身上一看，搖了搖頭，大聲嘆氣。李建宏這才想起，剛剛出口催促的人就是他。

「你認識他？」等他走後，李建宏問同事。

「他也住在這附近，是賣保險的。」同事有年紀了，看上去近乎四十，也不知道是少年白還是怎樣，沒有修飾的短髮裏滿是白髮。

「他剛剛有跟你說什麼嗎？」

同事沉默搖搖頭。

「他也算是好人啦。」同事又開口，「他也沒來多久，之前有來拉保險，我覺得他人不錯。」

又再仔細問過後，李建宏才知道，同事其實跟保險員很好，因為他跟他買過保險，每次來都會聊幾句話，算是認識一段時間。

後來李建宏想起來了，剛剛上班沒多久，那個時候還是中班，曾經有客人跟他推過保險，畢竟還只是學生，錢也不夠用，就先說了不需要。

對方鍥而不捨，要問他父母親的電話，李建宏被煩到口氣不好的回絕人家。

現在一回想起來，確實當初那個保險員就是剛剛對著他搖頭嘆氣的那個。李建宏後知後覺感到生氣，不過還是要趕緊處理潑灑的咖啡，並且趕著去學校上早八的課，開始忙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