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友人傳來了問候簡訊,提到新聞說今年英國的天氣比往年都還要好,可惜了我們只能在家裡禁足,為此他表示遺憾。
這一段時間來天氣真的非常好,絕大多數的日子裡都是陽光普照,每天只隔著窗戶玻璃向外看,蔚藍天空上有點點白雲,搭配被清風擺動的枝頭,那種皮膚被曬得暖烘烘又因為微風不斷而不至於熱著的感受只能在想像中實現,的確讓人憂鬱。
禁不住金黃色陽光不斷招手,終於我也挽起袖子到陽台去整理一番。
忘了什麼時候看到一篇文章標題敘述台灣人的陽台無用論,摘要裡提到對台灣人而言陽台是個很雞肋的存在、大多只淪為堆放雜物的用途,直到這次疫情起,才意識到不須出門就有一塊半戶外空間可以透氣是件很美好的事。我並沒有點進內文,只被這個論點驚訝了;一直以來我都很喜歡陽台,撇開實際生活中的我到底會願意花多少心力在整理與佈置陽台上、又到底會花多少時間待在那裡,陽台從來都是我心中夢幻的代表之一,好像有個陽台生活就可以更貼近自由一點,半開放空間成了打破現實枷鎖的那條線,彷彿伸手就可以觸碰到天空。小時候,大概是上了幼稚園前後,我的日常就是外婆放在陽台鐵窗推出的那一塊的木板,整個白天我坐在上面看外面的風景、聽外面的聲音,對那個年紀的我而言眼前所見範圍都如另一個國家般遙遠的一切充滿幻想。後來陸續搬遷租屋換了好幾個家,陽台在現實條件中成了奢侈。有沒有陽台不會是我租下房子的考慮條件,但有陽台絕對會大加分。
搬到英國後第一個住所是間平房裡其中一個房間,平房沒有陽台但有個屋主細心整理的大花園,這不一樣,而且屋主對園藝細節的堅持總讓我備感壓力,居住的近半年期間踏進花園次數一隻手就能數完。第二個住所是間百年透天厝改造的分租公寓,沒有陽台但有個大家共用的小露台,上有幾盆垂死或已經死透了的植物,平常大家會把自家垃圾包好堆在哪裡,一張被室外環境腐爛的木頭桌子底下,待每週一次來打掃公用空間的姊姊拿到門外去等垃圾車隔天早上來收走。我不太喜歡那個小露台,總覺得太過冰冷,還有鄰居不時在那裡抽大麻弄得氣味難聞,所以居住期間更喜歡待在我自己的小窗前,至少有個小窗台。現在的住所有個遼闊的方形陽台,範圍甚至比我上一個家還要大,不需要跟公寓中其他住戶共享、可以完全依自己喜好佈置,卻反而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
曾經聽聞過花園在英國人心中至高無上的地位,是自己王國的國土連王公貴族都無法侵入。時間來到現代,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擁有自己的花園,取而代之的陽台就成了大家表現自我風格的地方:有舒適的戶外藤椅、有精心整理過得盆栽、有為家中小小孩佈置出的遊樂場,晚間還會點上蠟燭或LED燈增添氣氛,每次欣賞別人家的陽台就像在閱讀實體居家裝潢雜誌。
我也想要個美麗的陽台,想要在天氣好時躺上戶外椅,與新鮮的空氣及身旁的植物們說話,可惜在實現這個理想前還有個巨大阻礙擋在面前:冷。
這裡的天氣實在太冷,有陽光的季節短暫,冬衣全年都沒有收起的一刻,讓我光是在室內裹住毯子躲好躲滿都來不及,怎麼還有心思到陽台享受慵懶的生活步調?經過一番拉扯,畢竟家裡還是有個對陽台嚮往的英國人,最後只擺了套戶外桌椅就了事。
印象中我總共也只在陽台待過一或兩個下午,都是帶著對陽台時光無比的幻想、抱著筆電走上去,現實卻讓我彆扭的窩在室外椅上打了幾行字,小毯子敵不過沒過多久就席捲而來的寒意,還是收拾一番回到室內好。而把陽台幻想化成戶外桌椅的英國人,則是一次都沒有出來過。
眼看那麼大空間可以發揮利用的陽台就要荒廢掉的,多虧這波疫情,我的陽台使用計畫才得以繼續進行。或許開始陽台生活後可以讓因為禁足與生活不方便還有疫情所累積壓力壓的都憂鬱了的內心更開朗一點。
把戶外椅的墊子套拆下洗了,桌子上堆積的灰塵擦了好幾遍,椅墊內裡抱到陽光下曬一曬,再把桌椅移至更合適的位置,所幸陽台上物品不多,打掃工作很輕鬆就完成。邊偷看鄰居家陽台想偷點點子,才發現在陽光下家家戶戶陽台上都有正在享受日光浴的人們,有些伴侶一起肩並肩或躺或趴的曬太陽,有些人與自家寵物一起搬個行軍床在陽台上午睡,有些人做著簡單運動伸展自己,更多人只是拿本書專注在自己的世界裡。他們把整個自己交給了陽光,男人全裸著上身、女人只穿上小可愛,低頭一看還穿了長袖長褲睡衣的我竟是這個空間裡穿了最多的人。
英國人熱愛陽光是出名的,每年短暫的陽光季節裡任何可以曬到陽光的公園草地或甚至只是市區內樓與樓間綠地都會躺了滿滿的人,如蟲子的趨光性,太陽出來了大家也都出來了。要不是現在正處在疫情間的禁足期,這些人想必都已經到戶外去了,陽光普照的溫暖假日,不出門實在違背了英國人的天性。
禁足令初起,每個週末之後媒體上都會充斥各公園綠地被滿滿人潮佔領的批評,不管政府多大聲呼籲大家留在家中、警察多努力驅趕人群,將享受陽光擺在病毒之前的人們仍前仆後繼將自己拋出戶外,也因此,在這個當下我眼前這群願意留在家中在自己陽台上進行日光浴的居民們的行為是百分之百受到肯定的。
不過到底要怎麼在陽台上做日光浴呢?我一邊看著他們一邊思考著。
今天的陽光猛烈,刺眼又溫度高,他們沒有一人沒配上太陽眼鏡,但裸露出的肌膚呢?需要好好擦防曬嗎?要在家中好好擦上防曬後到陽台上躺幾個小時再走回室內卸除嗎?到自家陽台還要擦防曬不知怎麼讓我感到很彆扭,更直接的反應是意識到自己不愧是不愛曬太陽的亞洲人,對日光浴是一問三不知。
戶外椅的坐墊套正在晾乾、內裡正在曬太陽,不想放棄這個陽光,於是搬出野餐墊鋪在地上。這個野餐墊是年初時為了讓今年生活可以更加多采多姿買的。去年有次被友人約到公園請教刺繡方法,本以為就是兩個人在長椅上進行而已,結果友人帶了野餐墊與舒適的毛毯還有點心熱茶,我們選了一塊平坦的草皮一邊野餐一邊刺繡,一邊被不同群一家大小集體行動的加拿大雁無比凶狠的關切。這次經驗給了我很大的靈感,所以也備妥了野餐墊,期待今年可以走出戶外刺繡,貼近大自然加上刺繡與野餐,光想像就美好。
可惜突如其來的疫情打壞了所有規劃,禁足令下別說野餐了連家裡大門都出不去,幸好野餐墊還可以舖在陽台上。
帶了個小抱枕把自己躺成臥佛樣,地板有些硬但還可以忍受,想著這個下午就好好閱讀上次買了還沒看完的電子書吧。怎知陽光太過刺眼,完全看不到螢幕上顯示了什麼,換了好幾個方向角度都無法解決,抬起頭來,果然這些戶外讀者們擁抱的都還是紙本書、甚至沒有一個人在看電腦滑手機的。感到挫折,一邊又體會到紙本書的美好,東西收了收回室內去了。
關於如何在陽台上做日光浴,我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