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太過分?」
千帆說着,IT草剛剛回來,好奇問道:「什麼過分?」
眾人不敢提及,君怡說:「等待千帆的男人,你覺得他被冷待,是否太過分?」
「這是他自己選擇,你情我願,沒什麼過分不過分。」
眾女生知道IT草不知道之後的真相,所以才會有這種定論,於是也偷笑起來,只有佩珊還是沒有表情。IT草看着眾人不禁疑惑:「你班女人……幹什麼?」
君怡回道:「沒什麼!喂喂喂……那個男人之後怎麼呢?」
Womi認真插口說:「妳想問是哪一個?」
君怡想知的,當然是那個年輕的司機。
「我走得很瀟灑,他亦很自豪說:『將來……別忘了我』。」
IT草說:「他等了妳多久?有什麼好自豪?」
眾女生聽後,又在笑了起來,IT草完全誤解,當然大家也沒有為他說明清楚,令IT草看着眾人也感莫名其妙。千帆說:「之後我發現,原來電話有大概五十個未接來電,還有Whatsapp、Telegram、Line,全都是他的訊息。所以那晚之後,我沒有再見過他,是不敢再見他。我不想再傷害他……之後一年,我開始拚命工作,不敢對身邊的男人有太多幻想,就連想要一個擁抱也感到內疚,像詛咒一樣。」
「那有這麼嚴重……我不懂……」
IT草還是想不通,Womi說:「是無形的壓力,這種男人,一直守在女人身邊,不選擇他會令自己不安,不懂珍惜這種好人,但選擇了他又感覺太快認命。說到底,因為時間對女人來說是最殘酷的現實。」
Womi跟千帆一同嘆氣。IT草說:「還以為妳是想賺錢才會如此拚命工作,原來是為了男人。」
「別弄錯,工作的原因是賺錢,其次是理想,這些都是基本概念。男人都不是應該分得很清楚嗎?」
「這……我不知道。」
君怡聽見IT草疑惑起來,於是追問着:「那你的愛情觀念又如何?該你。」
「不是吧,現在的比例是四女二男,先多聽一個女生,然後再回到男生才對。」
「這算是什麼理由?」
「比例分配制。」
眾人聽着,一點也不明白。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這時需要有依循這種硬性規定來聊天。IT草說:「唉……香港社會不就是這樣的嗎?按制度而行,什麼事也不由自主……」
眾人聽着更加不理解,就像那種偏執的評論員,無論什麼情況也好,他只會看到自己想說的要點……
我很討厭在社會中不斷向上爬的感覺,一點也不實在,沒有一刻可以令自己安定下來。我的工作量彷彿也跟大數據掛鉤,但收入卻跟時代脫軌,活在平衡時空的大公司內,我看不到自己有什麼未來。於是我決定默默地完成自己的分內事,好好地過着屬於公司朝八晚七的生活……然後不知不覺……這就十年了……
看着自己的上司一個換一個,同事每隔兩年便轉一批,彷彿只有我一直坐在原有的位置,穿起公司十週年的紀念外套,拿起二十週年的紀念水杯,用着三十週年的紀念原子筆套裝,將同事的要求寫在印有四十週年紀念標籤的記事簿上……沒看錯,我只有十年的工作經驗,已經雲集了各式各樣代表公司的產物。因為這都是由離職的同事「送」給我的紀念品,然後一個電郵後便失去聯絡。人就是這樣子,每一次想要求緊急幫忙時,她會用電話來聯絡你,但完事後,最後回覆謝意的都只會用英文字代勞,就像一部電腦感謝了我對它做了例行檢查一樣,從熒幕中顯示出「Thank you」,以表示它對我的感謝。雖然我不討厭文字,但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想聽到她們親口道謝……至少也應該用中文,說的是粵語。要不然……我情願他們跟我用電腦程式編碼來溝通,這對我來說或許會更有親切感。所以……我不喜歡現實的人,更不要說會愛上女人。
「我知道!」
君怡突然倒進兩顆雞子,浸煮在撈勺中,打斷了IT草,再說:「所以他喜歡的是男人,要不然有四個美女在身邊也看不上,還時不時說要識女朋友?」
「……不是啊……我只喜歡二次元,自小開始,我已經喜歡配音動畫。」
眾人也恍然大悟,也十分理解。突然……IT草要說:「直到我遇見她……終於讓我發現二次元的女生走進真實世界……」
從小開始,我看的都是粵語配音動畫,因為這些令人心動的人物,用着最親切的語言說話,是最能令我理解到的對白及文字。就是因為這種情意結,令我在一次工作上遇見了她,勾起了我對她的聲音。
我被上司帶到錄音室中,他代表公司接受創科發展的節目接受訪問。由於只是錄播,經剪接過後便不會發現我的上司是個無知的紙板人,所有內容也是由我去安排回應及協助他臨場處理問題,這也是我出席的主要原因。
核對過一次,訪問也順利進行,我只需要坐在錄音室的大廳,一直等待訪問完成。同一時間,得知另一邊的錄音室似乎在為一套日本動畫進行粵語配音,是一套大熱的作品,故此我對另一邊的製作更感興趣,特別在意當時出出入入的配音員,男男女女的樣貌都沒有印象,但是聽着他們錄音的時候,總有一兩個聲音似乎曾經在電視機中出現過。唯獨是她……
整個過程中她一直拿着自己的手提電話,戴着耳機專注地看着日劇,不時點頭喃喃自語,彷彿在為自己的配音工作練習一樣。
「阿夢……該妳了。是小女孩。」
她扯開耳機,連聲答是……
可是當她說話回應時……啊!我記起了……她的聲音……她曾經配過女主角!我還記得是那一套動畫……一個對日本充滿憧憬的公主,由外國遠赴日本,想見識一下養育她長大成人的日籍爺爺口中提起的故鄉。那個公主,是滿有活力的女生。現在見到這位粵語配音員,看來比我還要年輕,還以為香港的配音員大多已是上了年紀的人,真的沒想過,這次的配音員會跟畫動角色的年紀相近……她……叫阿夢……
她進入錄音室後,負責的角色看起來有點內斂,跟過去活躍的角色有很大分別。可是經她的演繹,又令我想起另一套輕鬆的日劇。她演出的是位初出茅廬的女職人,不時受點委屈,由女主角去幫她把難題一一拆解。演繹的過程中,她跟不同的配音員雖然有不同的互動,而且均是認識,但看起來她跟其他人有點隔膜,只是工作上她才會盡情去發揮自己……也許……她的本性應該是很內斂吧。
完成部分工作,她又跑了出來,跟不同的配音員閒聊後,回到自己日劇的世界,繼續跟自己的手機喃喃自語。
我,很想去了解她。
「阿夢,補一句對白。」
「知道!」
對方用正常的聲線呼喚她,她也聽得到。就是說,耳機沒有阻礙她,要對她說話,她是可以聽到的。
「阿夢,妳午餐想吃什麼?」
「大家想去哪?」
「也不知道,妳想?」
「等大家的決定吧,但我可能沒有戲份,可以下班了。」
「不是吧?太好了吧……」
午餐後我正好也會離開,只是可能跟着上司一起……
「阿夢,有沒有抽到今期的SSR?」
「你怎會有的?」
「抽便有了。」
「……我每星期也有抽,但不見得有……」
「讓我來幫妳吧!手機?」
「不……不用了。我……沒次數……」
看着那男生有點自討沒趣,感覺不壞。但她只是一直看着手機,感覺就連搭訕的機會也沒有。而且我又不是她的同事,忽然去找她說話,實在有點尷尬……
然後我又錯過了一兩次機會,看着她走進了錄音室,我只能在另一邊製作房外偷看她的聲演。再一次認定,是她……一個又一個喜歡的角色逐漸浮現在我的眼前,與其說是偶像,倒不如直接說是她的聲音令我憧憬着每一個角色,是個動畫真人化而沒有崩壞的角色。而她是活生生的就在我面前。當然,我跟她還互不認識,就連當下想交個朋友也似乎遙不可及。還說什麼憧憬……
「阿夢,最後一場,不如我們先去餐廳,霸位子?」
「啊,我……想……」
「快點吧,一會不用大家等太久。」
「這……」
阿夢對着那男人的邀請,顯得有點不情願。
「我想先去洗手間。」
「那我去抽煙,外面電梯等妳。」
機會來了!是最後一次,上司的訪問會在下午之前完成,之後我便不會再跟她見面了!要在等她在洗手間離開時裝作什麼也好,跟她打個正面……可是……
「訪問完了!我約了主管一同午餐,現在快點走吧。去去去……」
不是吧?阿夢還在廁所……
「快點吧……不要讓主管等我們……」
「是的……」
匆忙之下,我跟上司急步離開,滿腦子也裝着「可惜」二字,但是當我走到地面大堂時,我隨口說:「啊!我留下了傘子!我的傘子!」
「你今天有帶傘子嗎?」
「有啊!我要回去……」
「真煩,我跟你一同去吧。」
「別別別……主管在等着你,你先去吧,我盡快過來。」
「這樣……好吧!我先去,你快來啊……」
將上司趕走後,我馬上衝回升降機大堂,看着只有一部升降機運作中,剛巧從錄音室的樓層停着,然後下來。這……一定是她。不過,一會兒她跟同事一起,我可以說些什麼……
當我看着升降機的閉路電視:「為什麼只有約她的那一位同事……她在哪?」
「嘩!你不會又在說鬼故吧?」
IT草聽着君怡的質疑,恨不得想將她的頭浸在鍋中。
「是她沒有跟同事離開啊……」
「之後呢?之後跟她怎發展下去?」
IT草失笑一聲,繼續說下去……
我回到錄音室門口,發現一眾職員在等升降機,但眾人之中卻不見她。我亦不好意思打聽她的事,順口說我只是回來取雨傘……
「……錄音室中……沒有傘子留下……」
「不是啊……有一柄白色的長雨傘……」
「那是阿夢的!她對上一次有帶傘來,然後又因為沒下雨才留下。之後每次她想帶走時,天氣也很好,所以她又留待下一次才取。」
「對啊,一定是她,最近每個月總有一兩天工作,她說總會遇到需要用的時候。」
「哈?她還是浪漫得可愛……」
說着的眾人都是男生,跟我一樣,聽起她的事時,總是會心微笑起來。
「啊……總之這裏應該沒有你的傘子。」
聽到這一句,我只能從幾個高大壯健的男人之間,竊看着那道厚厚的玻璃門內,插在雨傘架中那一支獨秀的白色長傘。
突然,阿夢從白色長傘前面走過,推開了玻璃門,對着大家笑了一下,但沒有我的份兒。
「……阿夢找借口丟下了他一個嗎?」
「什麼丟下?今天有點不舒服罷。」
「阿夢怕二手煙的,忘記了嗎?」
「是啊,我的氣管不好……不想吸太多,會失聲。」
當大伙兒走入窄小的升降機內,恰巧,我站在她的身邊,而眾人的焦點也落在她的身上,不時有說有笑。在身邊的我,對她的事感興趣,又不敢太主動有反應,只是一直微笑,作為一個陌生人,似乎也表現得太過熟絡。
直到升降機開門,我按着門,先等大家離開。她離開前一刻向我道謝,我自然地回她:「別客氣,雪兒。」
說着,眾人沒有在意,除了阿夢……及我自己。那是一套我最喜歡的動畫中她配過音的角色,雖然不是太重戲份,就連她的同事也不知道……大概只是因為聽到我叫她另一個名字感到好奇。而阿夢卻:「啊?你……在叫我嗎?」
「……啊……是啊!剛才聽妳的聲音,衝口而說出來……我記得是那一套動畫,雖然戲份不多,但印象很深刻,應該是妳負責吧。」
「是啊!我很喜歡那套動畫!配得很開心!」
「是嗎……」
當眾人在看着我們時,氣氛開始有點奇怪,阿夢急着地說:「啊……未來如果有機會合作再聊……我先走了……」
阿夢說後,一眾同事也笑了起來:「阿夢,妳又發夢了,他不是配音員,是客人來的。」
阿夢聽後似笑非笑,尷尬得連忙點頭道歉,接下來又被同事拉着離開,結果這次,連想跟她好好地說再見也不行。
說起來也有點可笑,我只是單單見過她一面,對她的聲音記憶雖然很清楚,不過那都不是真正的她,大概只能說她的聲音演活了角色,吸引了我的注意,是個很成功的配音員。但為何……至今我還是想見她一面,想了解更多關於她的事?
「是多久之前的事?」
若水煮好小食,還趕得切來聽IT草的故事。IT草道:「剛好……兩年……兩年了,我沒有再見過她,但心中還是記得她拿着電話看日劇的表情,真想問一問她,到底是在練習或是什麼……」
「放棄吧,男人。」
Womi嘆了口氣,嘗試令筷子上的芝心丸放涼,可是就算表面的溫度下降,在內的芝士醬還是熱騰騰的。
「妳這是什麼意思?占卜女。」
「沒別的,因為我看出你在說謊……」
眾人聽後大感驚訝,因為每個人也相信Womi的直覺,IT草這時也尷尬起來,說:「咿……真是什麼也騙不過妳……妳是看穿了哪個部分?」
「……兩年是謊言。真相是什麼?」
IT草吞了一口口水,再說:「最近一次見她,是上一個月。不過……她不知道……應該說一直以來她也不知道,我只想在附近碰碰運氣,但每一次見到她時,也不敢上前,或是有其他人在場。已經錯過了好幾次……」
君怡馬上這問:「是男朋友嗎?」
「我怎知道!總之……就一直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
Womi說:「就是不敢向前吧。」
「……說得容易。」
「是的,因為我也做不到。」
二人說着,也各自開了一罐汽水,用力喝了一口,嘆出內心的鬱悶。君怡說:「那……Womi,妳應該沒有被男人騙過吧?很幸運呢?」
「……只是當妳發現每個男人都在說謊時,妳還會覺得這是幸運嗎?」
聽着,佩珊似懂非懂的回道:「因為想追求妳的男人都在說謊,才令妳不敢相信他吧?」
「哈!拜託,老是在說謊的人,我怎可能繼續相信他?」
這時,若水卻在一邊偷偷在笑。說:「這次是妳……妳在說謊。」
眾人也有點愕然,若水說:「妳用的字是『老是』、『繼續』,是持續發生着的關係,妳是曾經盲目去接受一直在騙妳的人。對嗎?」
「切!」Womi不甘心起來,被看穿後無話可說。
「也是呢,沒有被出賣過的人,是不會明白那種被背叛的感覺。」
佩珊說着,默默地看着君怡。見她回看自己後,便露出無奈的笑容。君怡道:「被出賣的或是出賣人的,也不會好受。我相信沒有人想刻意出賣對方的。」
當下,二人的眼中只有對方,彷彿隔離了周邊的人群,只有二人內心的對峙。
「真的嗎?妳會相信我沒有出賣妳?」
「……以前的事忘記了,最少現在我相信不會。」
「……妳原諒了我?」
「由第一天再遇見妳,我便知道自己已經原諒了妳……妳相信我嗎?」
佩珊看着君怡誠懇的眼神,自己默默低頭,安心地笑了起來。
「Womi,說來聽聽?妳的事。」
若水一說,二人又被拉回到單位的大廳,等待Womi向大家說出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