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與廚相對飲，少女哀號可奈何
《極光南下》第二回
青年早已聽不下去，下樓來到大廳。剛好鐵廚子把廚房整理好，帶了一罈酒走入大廳，二人打個照面。
「晚安，客人何以不休息？」鐵廚子問道。
「有點心煩而已。」
「要喝一杯嗎？」鐵廚子舉起手中的那罈酒和一個酒碗，「酒是最好的心藥。」
「不用了。」
「不要給我客氣，人多酒才好喝。」鐵廚子空出左手搭著青年的肩。青年用點力想掙脫，卻被鐵廚子壓得實實的。
鐵廚子領他到窗邊的座位坐下，給青年遞過酒碗說「你用這個」，就把碗斟滿了酒。
「這是自家釀的蛇酒。」鐵廚子舉起罈喝了一大口，不少酒從他兩邊嘴角溢出來，「大漠除了沙子，就是蛇多，正好釀酒。」
青年呷了一口，味甘而醇。酒到腸肚，一股火熱從丹田蔓延全身，像是把所有經絡內的血液都燒過。
「蛇酒行血活絡，去寒驅風，現在喝正是時候。」鐵廚子用罈碰碰酒碗，「來！把它乾了！」
青年把酒喝掉，錢廚子灌了一口後，又把酒碗斟滿。
「客人何以心煩？」
青年不語。
鐵廚子又喝一口，「是那些人販子的關係？」
青年依然不語。
「放心，人販子只當到手的人是貨物，不會把他們弄壞。沒有人會買壞的貨物。」
「況且，這只是人販子為貨物上的心理課。人販子們當個丑角，把貨物稍稍玩弄，令他們受一定的精神傷害；到他們到買家手中後，嘗到買家們給的甜頭，心想被賣也不是太差，就不易逃跑或反抗。」
「買家買到聽話的貨物，人販子生意便多了。賺多了又可以玩得開心，何樂而不為？」
青年想到畫中玩伴必定受過如此屈辱，心生忿意。望見鐵廚子說得一臉不在乎，怒火更旺。
「吾有點累，這碗酒還是不喝了。」青年用掌心把碗推往鐵廚子，卻被他以三指按著碗口。
「好酒可遇不可求，把它也乾了吧。」鐵廚子笑道。
青年暗運內力，好讓鐵廚子知難而退。然而，鐵廚子依然面掛笑容，酒碗絲毫不動。
「竟然？！」掌下再添內勁。
碗內的酒開始波動，但酒碗依然分毫不動。
青年開始心驚，汗珠也冒出來；可是他怕被內功反噬，不敢強行收勁。
不一會，酒碗應聲而裂，蛇酒飛濺遍地。青年趁機改變掌勢，把內勁打在對面右邊的空椅上；鐵廚子的手掌亦順勢按在桌上。
「拍」「拍」兩聲，空椅被打翻，桌上亦多了一個三分深的掌印。
「吾不勝酒量，浪費了廚子的好酒，還是失陪了。」青年立刻站起來，抱拳歉道。
「放心，酒還有，下次再喝！」鐵廚子哈哈笑說。
上樓回房，天字號房已經不再吵鬧，只有大漢們的鼻鼾聲，和少女的啜泣聲。青年終於受不住積來的疲累，加上醉意湧來，不消一會便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青年揉揉眼便下床。隔壁已經聽不到大漢和少女的任何聲音，想必是離去了。他重重的吸一口氣，又呼出來。在貧困的雪山內，人口販賣活動多如繁星，救不了多少。他只想，亦只能，救自己一直想救的，其他的只能之後再算。
大廳內空無一人，只聽到廚子切菜的聲音。青年走到店外的馬糟內，把駱駝牽了出來。他讓駱駝喝了點水，也餵了些乾草給它。
青年趁機檢查行裝。雙峰駝頸上掛著的羊皮水袋已經空了，包袱的乾糧也所剩無幾。幸好，轡、韁和鞍還是妥當。
青年把掛在左邊的帳幕和裝備收拾好。正當他要把右邊四尺的長布包扎好，不遠處傳來熟悉的叫聲。
「放開我！」
「臭丫頭！居然想逃！」
只見少女被半禿大漢抓緊右腕，背在沙上被拖拉著。其餘三人緊隨少女左右，以防她再次逃走。
少女的嚎哭聲離青年愈來愈近，終於來到青年面前。
「煩死老子喇！」光頭大漢用力地踢在少女的肚子上，少女登時把不多的早餐吐了出來，還摻著一些血水。
青年不忍看在眼內，在轉頭之間，雙目竟然與少女的眼神交接。無助的雙眼令往事有如走馬燈不斷在腦內旋轉；胸口有如被麻繩緊束，呼吸開始急促和困難。
「哥哥… …救我… …哥哥… …救我… …」少女虛弱地向青年哀求。
一瞬間，青年對往事的所有不甘和憤怒從潛意識爆發出來，胸口痛得有如被撕開，一聲哀怨的嚎哭從裂縫叫了出來。
「四位，」青年把長布袋拿在左手上，向著大漢叫道，「吾有一兩金錠，可否把少女留下？」
大漢們聽罷，登時失笑。
「哈哈哈！」短髭大漢笑道，「一兩金錠？別逗我笑了！這個年齡的少女至少一千兩金！」
「不不不！」鬚髯大漢接著說，「不止呢！她皮膚白滑，胸脯碩大，還是處子之身，一萬兩也是有人買！」
「小子，看來你也久未發洩，一兩金夠你去妓院爽爽！」光頭大漢嘲笑道。
「老大們，別理他，快把臭丫頭綁好。咱們快馬到城內賣掉賺大錢！」半禿大漢催促道。
四人沒有理會，正要轉身離去時，青年冷冷的道：
「吾初來大漠，話說得不太明白… …吾意思是把一兩金拿去，留下少女；或者是，留下你們的命！」
「甚麼！？」
「小子別太囂張！」
短髭大漢和鬚髯大漢立刻拿起腰間長刀，怒目投向青年。
青年不慌不亂，左手依然拿著長布袋，一步一步行近大漢們。
「我們上！」兩個大漢舉刀向著青年衝過去。
就在五尺的距離，青年右手從布袋一探一取；一道綠光有如河水在吹起的黃沙中流動。「噹」「噹」兩聲，大漢們手中長刀齊口而斷。
大漢們未及驚呼，只知綠光從右至左如雷一閃後，就看見自己失去頭顱的身體。
「老二！老三！」光頭大漢怒而不敢向前，「你……難道你是……」
「老……老大……他是誰……？」半禿大漢已經嚇得面無血色，抓著少女手腕的手也鬆開了。
「聞說極北山脈有一刀客，手持形如火燄的四尺青綠色大刀，舞起來有如綠色極光在空中飛舞，人稱極光刀那喀！」
「真……真的嗎……？」半禿大漢望著青年，不敢相信自己在茫茫大漠內會那麼不幸。
「吾不知道外間對吾的稱謂。」那喀拋下布袋，架著青綠大刀往剩下的大漢們走去。
「等等……一兩金就一兩金，少女你拿去。」
「太遲了！」
那喀正想斬下去時，光頭大漢踢起地上的沙。他趁著那喀視線被遮蓋，舉刀往頭上斬過去。
「噹」一聲，那喀早料到光頭大漢的直劈，縱然沙吹入眼也能橫刀擋住。
「竟然？！」
「一瞬間看到你拿刀的姿勢，就料到刀的去向了。」說罷，一腿蹬在大漢的肚子上，「這是代女孩還你的。」
光頭大漢抱著肚子在沙上滾動，看見那喀走近身邊，便哀求道：「別……別殺……」
「我」字還未出口，青綠大刀已經直入光頭大漢的胸膛。
「不要殺我呀……」半禿大漢又跪又拜，褲襠已經濕了一大遍，「求你不殺我呀……」
「好，我可以不殺你，但……」那喀的刀往大漢雙目一揮，「留下的總要留下。」
「還有……」那喀執起大漢抓過少女手腕的右手，「嚓」的一聲切了下來。
半禿大漢痛得叫不出來，昏了過去。
少女不敢相信剛才所發生的事，依然目瞪口呆看著那喀。
「已經沒事了。」那喀放下手中的大刀，向著少女展開雙臂。
少女終於知道自己得救了，放下心頭大石，撲向那喀的懷中盡情地放聲大哭。
少女的長髮傳出濃烈的雄性腥臭，那喀心頭一酸，抱得少女更緊，流著淚說：「對不起……我來遲了……對不起……」
彷彿是對畫中的玩伴如是說。
過了一會，見少女的心情稍為平復，那喀放開少女，把大刀拾起。少女不敢離開那喀太遠，死死地拉住他的衣袖。
二人經過大漢們的屍體時，拾起長布袋，把刀放回去，然後揹著布袋把駱駝牽回糟內。
那喀回頭走向客棧，發現廚子、掌櫃和小二站在門口，心知所有事情已經被他們看在眼內。
少女看見三個男人站在門口，剎那間聯想到剛才的人販子，立刻緊緊抱著那喀的左臂。那喀亦把右手探進布袋，以防三人突然攻過來。
「客人請放心，我們不是來自甚麼幫派的，只是來看熱鬧和善後而已。」鐵廚子輕鬆笑道，「掌櫃、小二，幫客人收拾一下。」
二人點了點頭，開始分別工作。
小二把大漢們其中一隻馬牽出來，騎到暈了半禿大漢前。他輕輕點了大漢右臂的幾個穴道，血便止了不少。他用布把大漢的雙眼和斷臂包紮好，然後抱他上馬，綁在馬上。小二往馬臀一拍，很快馬兒帶著大漢消失在視線之外。
此時，掌櫃走到其他大漢前，把他們的衣服和隨身物品拿走。他右手一揮，袖口射出索帶繫著三個大漢，「喝」的一聲就把他們提起扛在肩上。他幾個踏步走到小池旁，把三個大漢拋起，從左袖抽出一把塵拂，往空中的大漢們揮去。屍體們登時變得血肉模糊，化成植物的養份。
那喀看見二人的功夫，再加上昨夜和鐵廚子較勁，便知三人功夫了得。待二人回到客棧門口，那喀立刻抱拳道：「晚輩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前輩們見諒。」
「咱們仨只是略懂功夫的客棧廚子、掌櫃和小二而已。客人勿慌。」鐵廚子道。
「既然前輩們武功高強，晚輩有事相求。」
「咱們不是武林中人，請客人不要把前輩晚輩掛在口邊。」
「是，前……」那喀怕惹怒鐵廚子，「……廚子。」
「吾懇請你們收留少女，好讓她有個居所。」
「何解？」鐵廚子問道。
「想必三位已知，吾要到城內尋人，但又不忍少女無依無靠，才有此請求。」
「人是客人救的，何以要我們三人接過這苦差？」錢掌櫃抗議。
「吾乃一介武夫，且於血氣方剛之齡，不便與少女同行。」
「哥哥，你要把我留下？我不依……我不要離開你……」少女聽罷便開始哭了。
「客人年紀多少？」鐵廚子打了個岔。
「吾… …今年二十四。」那喀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反應不來。
「少女，你年紀多少？」鐵廚子轉頭問。
少女止住哭泣：「十六歲。」
「哈哈！這就好！」鐵廚子大笑道，「少女已過及笄之年，算是可以嫁人了！嫁後夫唱婦隨，客人到城內她也要去。」
「廚子！此話萬萬不能亂說！」那喀剎那間慌起來。
「廚子說得好！男未娶女未嫁，況且她從剛才就粘著客人不放，不就是剛剛好嗎？」錢掌櫃附和道。
「婚姻之事，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成事？！」
「客人不用擔心，」鐵廚子轉頭再問少女，「你爹娘把你賣掉，算是不要你了。你現在無父無母，讓我來你乾爹好嗎？」
「我爹娘真的不要我嗎……？」
「要就不會賣你了，但我做了你的乾爹，肯定不會賣你。」
「哦……那……好吧… …」少女有點搞不懂，但聽到鐵廚子說不會賣掉她，心想這個乾爹應該不錯。
「哈哈哈！好！那乾女兒，你要不要當喀哥哥的妻子，永永遠遠粘著他嗎？」
「乾爹，是否不做妻子，就不能留在那哥哥身邊？」少女問道。
「對啊！」
「那我要當，我要留在喀哥哥身邊！」少女急得眼淚鼻水都流了出來。
「父母之命這就有了；至於媒妁……」
「我來！我來做！」小二阿鋒雙手舉起興奮地說。
小二阿鋒望著那喀和少女，開始吟詠起來：「鐵老爹你看，那少俠體魄健壯、武功高強、刀法如神、義勇兩全，跟你那亭亭玉立、沉魚落雁、蔽月羞花的乾女兒簡直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設；況且你乾女兒已經芳心暗許，鐵老爹你就應承這頭婚事吧！」
「媒人阿峰說得好！」鐵廚子仰頭笑道，「那少俠你意下怎樣？」
自從畫中玩伴被帶走後，那喀習慣獨來獨往。可是，少女的出現就像把他帶回十五年前的時光。雖然她們是兩個不同的人，但那種感覺十分相近。他想要留住這種感覺，不欲再讓它失去。
那喀低頭再看少女。眨眼間，少女的臉與畫中玩伴的臉重疊，烈日當空的大漠變成北方雪山山脈，看見她雖然有點呆頭呆腦，帶著兩行眼淚兩行鼻涕，但眼神熱切地期盼著他的回應。
如斯情境，那喀反射地用右手幫少女拭去兩行眼淚，又用衣袖抹去她兩行鼻涕，最後右手摸摸她骯髒的頭。
「放心… …那哥哥永遠在你身邊。」
少女先是一愕，然後眼眶又開始湧出淚來。
「那哥哥，真的嗎？」
「真的，所以不要再哭，以後要笑了。」
少女立刻擦擦雙眼，擠出一個笑容來。
「禮成！」小二阿鋒拍一拍掌，那喀的周圍變回黃沙大漠，「恭喜鐵老爹喜得乾女婿！」
「甚好甚好！」鐵廚子笑聲不止響徹綠洲，甚至傳遍大漠。
「恭喜那少俠！」錢掌櫃嘻笑道。
「賀喜那少俠！」小二阿鋒也高興地說。
那喀被說得不好意思，少女更羞得躲在那喀的背後。
「哎呀！」鐵廚子忽然拍一拍自己的圓頭，「我剛想起我連乾女兒的名叫甚麼也不知道。」
眾人望向少女，等她回答。
「我也不知道… …」少女慚愧得低下頭來，「爹娘一直只叫我『呆丫頭』……」
「甚麼『呆丫頭』？以後你就叫……就叫鐵小璦！」鐵廚子朗聲道。
「璦者，美玉也；實在是好名！」錢掌櫃也拍手讚好。
「小璦… …小璦… …」少女一直念著自己新的名字。
「來！讓我入廚炒幾碟好菜！」鐵廚子揚手叫眾人回客棧，「掌櫃，你去準備最好的酒；小二，你去燒水讓小璦和乾女婿洗淨洗淨！」
「今日東主有喜，不做生意！」
三人邊笑邊走入客棧，小璦亦牽著那喀跟在其後。《極光南下》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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