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算不上交心的閒聊過後,天青和夕顏之間便不再如之前生疏,天青甚至允許夕顏來她房內喝酒。
「…幹嘛不去外面喝?」天青啜了一口酒,淡淡的開口問。
「去外面喝會有一堆煩人的傢伙在旁邊等著撿屍,怎麼?不歡迎我?」夕顏喝了不少,雙頰紅通通的,眼神有些朦朧,噘起紅唇不滿的抱怨,抬頭說道。
天青若有似無的搖搖頭。當女人就是有這些麻煩…懂了。
坐在和式矮桌對面的夕顏支著頤,緊緊盯著天青的臉。
她有一種很奇特的氣質…當她靜靜的閉眼享受酒香,便會散發出安詳平和的氛圍…讓人安下心來想一直待在旁邊,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
「…喂?」天青突然的呼喚讓夕顏回過神,她突然發現自己淚流滿面,有些狼狽的拿衛生紙抹去。
天青沒有開口,但眼中流露出不解及困惑。她為什麼哭了?
夕顏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因為連她自己也不懂。
但是她知道自己現在需要什麼,於是她移動身體。
「…借我抱一下。」說罷,她也不等天青回答,便抱住她。
天青愣住了,現在是什麼狀況?
她一度想推開夕顏,可手才碰到她肩膀就放棄了。
那種彷彿深怕失去什麼而伸手緊抱什麼的神情…沒人能忍心推開。
「…妳是有多少傷心事啊…」天青空著的那隻手舉起酒杯,輕輕搖晃後將杯底的酒飲盡。罷了,就當一下抱枕吧。
夕顏沒有說話,只是把臉埋在天青的手臂旁,她感到自己的袖子濕掉了,可是她很識趣的沒有說破。
「…如果是男人,手腳就開始不安分了…妳是女人,真好。」夕顏抓著天青,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語,她大概是太放鬆了才會這麼說,可是這完全採到天青的地雷,她甩開夕顏的手,按住夕顏的肩膀將她壓倒。
「…所以我撲倒妳、吃了妳,就會像個男人了是嗎?」天青咬著牙,一字一頓的冷冷問道,眼中盡是怨恨。
夕顏被嚇到了,天青雖然常不耐煩,可是生氣是很少見的。
她眨眨還盈滿淚水的眼睛,發現天青眼中的怨恨深處,埋著痛苦及憂傷,她明白說錯話了。
「…對不起,我喝醉了亂說話。」夕顏伸手撫著天青的臉頰,真誠的道歉,天青的臉色緩和下來,放開她。
「看來妳也有很多傷心事。」夕顏坐起身,整理一下頭髮。
天青沒有說話,悶著頭一個勁的倒酒猛喝起來。
「…我剛才的意思是妳人品好,何況霸王硬上弓才不是什麼男人呢,頂多是渣渣而已,是我亂說、是我亂說,妳別生氣了好不好?別灌了行不行?會死人的!」夕顏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釋什麼,只是覺得必須阻止天青。
她抓住她手裡的酒瓶,試圖將她從天青手裡拿走。
抽…抽不起來…看她一副文弱的樣子,手勁還挺大的…
夕顏努力奮戰,內心無奈的OS…姐姐啊…放手行不行?
天青面無表情的盯著夕顏,毫無徵兆的突然放開手。
夕顏差點又撞向地板,好險及時穩住,強烈的覺得天青是故意的。
要報復也不是這樣…不就說錯話嗎?
「…妳為什麼被打?」天青低低的問,神色中不見醉態。
在第一時間,夕顏露出茫然的神情,現在是跳到哪了?被打?什麼時候的事…啊。
想了快十秒,她才會意。
「妳說剛搬來的那時候?沒什麼,就是垃圾打的。」夕顏噘起唇,很煩躁的撩起貼在脖子上的頭髮,髮絲隨著她的動作散開,又柔軟的飄下來垂在背上。
天青又斟了杯酒,小口小口品嘗,沒有催她繼續說下去。
夕顏趴到桌上懶洋洋的用食指輕敲桌面,時不時斜眼偷看天青,看起來很像是在猶豫要不要說。
天青正好在夕顏第三次偷看自己時低頭,兩人互相凝視沒幾秒,天青就移開視線,斟了一小杯酒給夕顏。
「其實也沒什麼新鮮的,八點檔都演爛了…就他劈腿,我賞了他一巴掌後他還我一拳而已…要不是我力氣太小,肯定揍他個滿地找牙!哼!」夕顏一口氣吞下那杯酒,哈出一大口氣,忿忿不平的拍桌抱怨,向天青遞出杯子討酒,天青默默倒滿(因為只倒一點的話夕顏會露出抗議的表情。)
「…本小姐對他不好嗎?!上班前幫他煮飯、中午也有先做好的飯菜在冰箱,下班了還巴巴的衝回來煮飯、洗碗、洗衣、晾衣、倒垃圾、打掃…結果他竟然給老娘劈腿!我去他…」從夕顏自稱的「本小姐」到「老娘」,就可以知道她越講越生氣。
「所以妳養了一個會咬布袋的小白鼠。」天青在夕顏如浪濤般的罵聲中,做了個簡潔的結論。(簡潔到把小白臉跟老鼠兩個詞混在一起講)
這讓夕顏停下來,呆呆的歪頭,忍不住按著嘴唇嗤笑。
「…小白鼠…噗…好貼切,應該把他丟去實驗室的。」不知道是戳中哪個點,夕顏一下子心情變得挺好。
「三年…有多少人能像妳這樣啊?」夕顏纖細漂亮的手撐著下巴,佩服又羨慕的注視天青,害她不自在的皺眉。
「喂,不考慮一下我嗎?怎麼樣?嗯?」夕顏湊到天青面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長睫毛下閃閃發亮。
「…這位小朋友,妳醉了是不是?」天青冷靜的回答。
「誰是小朋友啊!我二十四歲了欸!」夕顏不滿的抗議。
「我二十九了,回家睡覺去吧。」天青哼了哼,擺擺手。
「不要!我不要!我要在這裡!」夕顏鬧起脾氣,抓著和式矮桌的邊邊,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天青嘆了口氣正要說話,夕顏的頭就扣一聲撞上桌面,沉睡過去。
天青按著額角,無語問蒼天。
這什麼神奇的醉法…鬧彆扭三秒後不到五秒睡著?
算了…也不是什麼給別人添麻煩的酒品,至少沒有暴力傾向。
酒量嘛…天青瞥了瞥四散的酒瓶,看來酒量還不錯。
她慢慢移到夕顏身邊,沉默的凝視她的臉。
睫毛好長,皮膚白裡透紅,一頭長髮瀑布般順著她的背垂散,發出柔亮的光。
天青不由得伸出手,用手背若有似無的滑過夕顏的臉頰,她沒有醒來,但似乎覺得挺舒服的,脂粉未施的朱唇像貓一樣揚起。
「…反正,是因為我不是男的,妳才這麼沒戒心吧?」她自己也不明白這句呢喃是為了什麼,也不願細思心底那名為失望的感覺,又是怎麼跑出來的。
如果我當不成男的,就表示不能給女人幸福…嗎?
三年前「她」的話又迴盪在耳畔,心底那場雨又開始下(不,或許從沒停過),那把落在地上的小紅傘還在打轉,空無一人的街道裡,一直轉…
天青閉上眼強迫自己回來現實,搖看看夕顏的肩膀。
好吧,果然醉得不省人事了。天青一點也不意外。
看額頭那片紅腫,撞成那樣都沒醒,搖她有用?
天青扶夕顏側臥在地板上,拿個小抱枕墊在她頭下,也沒忘記給她一條被子,整個過程動作輕柔緩慢,像在呵護雛鳥一樣小心翼翼。
「委屈妳睡地板了,不過我每天擦地板,這又是木頭的,應該也不會太難受。沒辦法,我總不能把妳抱上床,也不好去翻妳的包包吧?」天青明知道夕顏醉倒了,她還是不知道在解釋什麼似的對著她自言自語。
半晌,她似乎覺得自己很蠢,四周都收拾乾淨後(明明酒意上來已經很睏了),簡單沖個澡才肯倒到床上睡覺,久違的沉眠。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收拾東西的時候,以為醉倒的夕顏偷偷睜開一隻眼,瞄著天青的背影,悄悄將唇角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才朦朧的進入夢鄉。
這種發自內心出於本性的體貼…姐姐妳怎能單身?
渾然不覺自己被獵人盯上的獵物只翻了個身,仍是睡得香甜。
而獵人則在夢境裡擬定各種計劃,這場狩獵在濃厚的月色下,默默開始。
當柔和的晨曦透過窗簾,灑在天青臉上時,她茫然的睜開眼,意識還不太清楚。
耳邊傳來碗盤碰撞聲,一陣香味飄來,她戴起眼鏡轉過頭。
「妳起來啦?這是我做的早餐,一起吃吧!」夕顏對天青燦爛一笑,將手裡的碗盤放到和式矮桌上。
「…妳…?」天青慢慢踱步過去,看著碗盤裡煎得很漂亮的半熟蛋、一看就知道嚐起來一定很酥脆的培根、鮮美的沙拉葉片上還有些水珠、焦黃程度剛剛好的吐司、一小杯玉米濃湯、冒著蒸氣的咖啡…
哪來這些東西?她的冰箱只裝了一堆冷凍食品。
家裡是有咖啡粉,但這個香氣…除非現磨的,不然不可能。
「我手藝不錯吧?我沒動妳家的東西,這都是我家裡拿來的…還是妳家都有?」夕顏得意的挺起胸膛,看到天青怔怔的盯著碗盤,轉而忐忑的問。
她知道天青不喜歡沒規矩的人,雖然沒有很誇張,但未經她同意就用冰箱或食材應該是出局…的吧?
畢竟她們還不是在交往…算比較好的…酒友?
顯然夕顏抓中了天青那有時候很奇怪的執著,她微微點頭,坐下來吃早餐,沒有什麼太大的情緒變動。
「…我冰箱只有冷凍食品。」她抿唇,咖啡的香味從嘴唇滲到整個口腔,緩慢的擴散開來,令人滿意極了。
夕顏只想大喊YES!雖然只是冰箱內容物這種小事,但天青願意說自己的事總是一個超棒的開始嘛!姐姐…對女生比較沒戒心的可不是只有我而已哦?
「欸,吃飽後呢?」夕顏咬著吐司,裝作漫不經心的問。
「睡覺。」天青毫不猶豫的回答,同時倒了第三杯咖啡。
「睡什麼啊~?!這不是才剛醒嗎?!天氣那麼好欸!」夕顏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震驚異常的指著外面大喊。
「要出門妳自己去不就好了?」天青算不上冷漠,平靜的說。
「不要啦~我不要~一個人出門不就像在昭告世人我是敗犬嗎?!太丟臉了啦,我絕對會羞憤到死的~天青~陪我~」夕顏語調緩慢,狀似無力的左右擺頭,對天青耍賴。
「…什麼亂七八糟的。」天青無奈萬分的盯著夕顏說。
「走啦~好嘛~拜託~」夕顏揪著天青的衣袖,可憐兮兮的抬頭仰望她,大眼睛裡含著的水氣加上光線反射,變得好像從眼裡發出陣陣光波。
「…不要。」天青沉默了好一會,才勉強從牙縫裡擠出拒絕。
太可怕了…這是什麼驚人的光波啊?
她決定趕緊起身躲去陽台抽菸,伸手抓回菸盒打開…一支菸也沒有了。
身後的夕顏得意的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