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02|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夢的潛行者

    你跟她在深夜,安靜地走了一段路。
    深夜又或者是即將天亮的一刻,你不是很確定,會這麼想是因為天空的顏色有些詭魅,像是梵谷將油畫顏料扭曲旋轉咨意揮灑,對光線的思考已經跳脫時間掌控,回到意識流心境中糾結,你們聽見遠處傳來悶雷般的炮火聲,你感到憂傷但又有點淡淡幸福。放眼望去,周遭城市呈現被轟炸過的沉寂,殘破建築物都蒙上一層厚厚的灰,但她看著你,藍色的眼珠像是深邃大海,你看到自己的影像投射裡面,水輕柔地支撐著你,漂浮在實際並不存在的地平線。前方路面有些泥濘,你終於伸出手輕扶著她往前繼續走,你不知道目的地,也忘了跟她是如何度過之前的夜晚,是坐在以天空為屋頂的舊電影院裡?還是在空無一人的咖啡廳裡聊天,你記不起在這場夢境之前,還有沒有另一場夢境,總之,目前的狀況就是你們倆人走在這片如廢墟的城市裡,像是時間軸之外的空間裡。
    而且還遇到了鯨魚。
    遠遠地,你看到牠出現在前方的工地,工地挖了一個巨大的淺坑,鯨魚就在裡面,你們走到牠身邊發現牠還活著,而且一點都不恐慌,你心底知道,到目前為止雖然有種種關於絕望的暗示,但這不是一個屬於死亡的夢境,她說想唸一首詩,是鯨魚大口吞下的文字進行隨意拼貼,她的聲音低沉地像是一首大提琴奏鳴曲,鯨魚安靜地聽著。
    天空是海
    希望載浮載沉
    等待救生圈
    人心是謎
    仇恨是不停止的戰火
    塔可夫斯基喃喃自語
    聲音蓋過槍砲
    誰願意犧牲?
    在黎明即將到來的前一刻
    你心中有許多問題,想趕在夢境結束前問她,關於創作、藝術價值、使命感,但這些問題甚至讓你困惑地不知如何去清楚描述,只是隱約感覺有事物存在那頭的霧中風景,於是你轉移注意力到眼前這個實際的問題,問她該如何處理這隻鯨魚,他說如果能走進問題本身,牠就不會是問題了,於是掰開了鯨魚的嘴,拉著你走進更幽暗之處。場景切換到沒有月光的海邊,她的手上多了根點燃的白色蠟燭,你們赤腳走在帶有濕氣的沙灘上,海風吹燭光搖曳,光與影在你們身上舞動,你低頭,看見藤蔓植物緊隨著你們的腳步成長前進,像是從蘋果樹下滑行而來的蛇,她彎下腰摘了幾顆黑色果實放在你手中,示意要你吞下,低沉的炮火聲被巨大的海浪聲取代也蓋過了她的聲音,至少你從嘴型解讀出她是這麼說的,你吞下透出清香的果實,身體沒有立即變化也沒開了智慧之眼,但似乎看到了人類的悲劇:眼前,幾個孩童戴著防毒面具跟你們擦肩而過,瘦弱的身軀及陰森的眼睛,你甚至相信他們是剛從Joshua Hoffine的攝影作品走出來的,所以,這是個核爆之後的世界嗎?文明如果輕易就被摧毀,你還存有多少關於它們的記憶?能復刻出來的還有多少?你是個從宇宙大爆炸後不斷向邊緣疾奔的粒子,帶著衰老的時間飛往未來,無解的答案也成了永恆。
    你突然想起睡前看的《雕刻時光》,裡面有這麼一段文字,奇怪的是,夢中竟複製得一字不差:「只有人們以對精神與理想永恆不滅的渴求聚在藝術周圍,藝術才能存在,才能立足。當代藝術以肯定個體自我價值的名義,拒絕追尋生命的意義,這是一條錯誤的道路......但是在創作中,個性並非為了自我肯定,而是要服務於他人更為崇高的普世的理想。藝術家向來是僕人,要嚐試著償還神賜予他的天賦。可是,現代人不想做出任何犧牲,哪怕只有犧牲才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自我肯定。」
    頓時,原本朝宇宙邊緣疾奔的速度感消失了,你停止在尷尬的邊界:夢想與現實的邊界、生與死的邊界、睡夢與清醒的邊界。細細的邊界像是兩座山頭間的鋼索,你想著,自己又不是走鋼索的人,成功走到對岸的機率不高索性就朝著某一邊墜落吧,失翼的天使終究得墜落成魔鬼,但前方亮起了燭光讓你分神,她不知何時到了鋼索的盡頭,露出跟你道別的微笑:「」說完後隨即吹熄蠟燭,不只眼前一片漆黑,你從聲音及空氣中的濕氣研判,從山谷底也迅速漲起如液體的黑,沒多久,從腳踝大腿慢慢上升到胸口,皮膚也能感受到的冰冷觸感,然後你一慌,醒了。看看時鐘,早上八點,你想起今天是星期一,九點半有固定的週會,遂急忙跳下床衝去浴室刷牙洗臉。
    我猜想,十分鐘後或頂多十五分鐘,你會被日常生活的規律瑣事推向快速單調的節奏,應該再也想不起夢境裡的一切了,但我看見藤蔓依然隨著你的赤腳進了浴室,祈禱吧,如果你夠幸運的話,牠會狠狠地咬你一口,然後你又能沉睡,跟她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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