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22|閱讀時間 ‧ 約 25 分鐘

第二十六話、靈魂之河的彼岸

才剛送走了魔王陛下,赤龍重新降落在黑森林中。
赤龍帶來的陰影籠罩著溫.瑪格琳,銀髮的黑森林女巫神色凝重地注視著赤龍邊的兩人。
翼姬刻意放棄了魔法,堅持讓聖扶著她下龍背,被抱怨肢體不協調的時候還瞪了他一眼。說也奇怪,兩人的神情動作如常,就是讓溫看出了一點過去沒有的親暱。溫有預感,她大概不會喜歡女兒接下來要說的話。
「母親,我回來了。」
溫上下打量著赤龍。「回來就好。說起來,這條龍是怎麼回事?」
「是珞緹雅借的,我打算回來報告幾件事,很快就走。」
「珞緹雅,是指那個去了聖法提加的夕陽之女?」
溫有些錯愕,卻不是因為翼姬那副提及朋友般的口吻。
說起來,她已經有數百年沒從翼姬口中聽到新的名字了——哦,對了,那個經常提起的勝可是力外。
從她拋棄了「蒂法尼瑟」之名成為「翼姬」之後,雖然女兒擁有了永恆的壽命與不老的容顏,她卻變得像是個人偶。就如同失去了靈魂那般,對他人與未來都不感興趣,麻木地執行冥界守望者的工作。
直到她遇見了聖為止。
溫臉上帶著笑容,不自覺捏緊了拳頭:「就是說,你們不打算殺亞德……聖也就罷了,為什麼就連妳也這麼天真?我應該說過很多次,你們要不留在這裡,要不就殺了亞德。如果下不了手也沒關係,我來想辦法。」
「我們討論過了,打算選第三條路。」
「第三條路?」
翼姬表情依舊平淡:「我們打算尋找即使在亞德身邊,也能夠延續壽命的方法。」
「妳打算離開黑森林?」溫微微一愣,「原來如此,那些骨龍就是你們擋下的吧?也難怪聖法提加那些老弱殘兵能夠擋下龍族了。你們堅持跟我作對嗎?」
嚴格來說並非如此,但翼姬並不否認,順著說下去。
「母親,我已經告訴您很多次,時間不可能逆轉。即使把五界的魔力投入其中,也不可能回到兩千年前。父親的靈魂已經消散,如果放他走,總有一天可以再會。妳現在做的,只是強制把他留下來。」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您可以嘗試,但是,兩千年來不只有您做過這樣的嘗試。只可惜,我做為冥界的一員,從未見過成功的例子。」
溫的眼睛陡然瞪大。
兩人一直避談這個話題,就像遮掩許久的爛瘡被用力揭開那樣,傷口特別疼,散發難聞的臭氣。像是心臟被掐住那樣,溫有瞬間喘不過氣。
心愛的女兒靜靜地看著她,眼神中毫不遮掩的憐憫令她狼狽不堪,冷淡的注視像是針,往潰爛的傷口戳刺。
溫忍無可忍,只能別開頭不去看翼姬的表情。
聖忍不住道:「翼姬,別說得那麼直接。」
「哦,就連你也可憐我嗎?」溫冷笑,「你不過就是個容器,還真以為你有資格站在翼姬身邊嗎?」
聖啞口無言,垂頭緘默。
「母親,我知道妳很受傷。但是,請妳別再說這種話了。」
「哦,是嗎?所以,妳希望我笑著說,我知道了,然後乖乖地放棄嗎?」
「不,我不曾這麼想。我之所以來這裡,只是想把這些話傳達給您,無意改變您的決定。」
溫沉默了片刻,「如果對象是聖,妳也可以說出這種話嗎?」
「如果我是人類,我會想盡辦法讓他復活。但我是死神,所以,我會等著他死去。在那之後,他就會回到我的身邊。」
「……原來如此,這就是永生者的從容嗎。」
「我花了兩千年才終於想通,永生可以是祝福更可以是詛咒。」
溫微微一愣。「妳不怪我了嗎?」
「為什麼要怪妳?」
「因為我讓妳成為天人,用這樣的形式獲得永生,因為能夠讀取她人的靈魂波動……所以妳才不願意與人類接觸,不是嗎?」
翼姬皺著眉頭思考了下,最後她說:「我已經不記得了。」
溫怔了怔,苦笑道:「好,我知道了。」
翼姬對她點了點頭,瀟灑地轉身離去。反而是聖被牽著手離開時回頭了好幾次,還正好與溫四目相接。
若說聖是從翼姬的注視中誕生的,那麼,作為聖者的他就是溫親手打造的。
翼姬雖是天人,也擅長魔法,可她畢竟是死神,在高階神聖魔法上可說毫無概念。有溫的悉心教導,聖在進入人類社會時才不至於太過突兀。
即便她仍未放棄奪取渾沌元素,聖仍無法把她看成敵人。見她神色有些落寞,聖有種搶走他人珍寶的罪惡感。匆促間說了句:「抱歉,我會好好照顧翼姬的。」
溫靜靜地看著他,唇畔浮現不明顯的笑容。聽見溫說:「翼姬就交給你了。」
聖反射性地回答「是」。
回程細想起這件事,才慢了點感到有些害羞。溫那席話簡直就像是把女兒交給他一樣,若真如此,那樣的回答是不是太簡短了?
經過一輪幼稚無比的談判,聖終於爭取到調整了座位的權利。
可惜,相處上翼姬似乎總是能夠主導一切。
即便此刻翼姬舒適地窩在他懷裡,半夢半醒地靠在他身上,也是如此。她似乎很享受聖的擁抱,稍微抬頭很自然地親吻了聖的鎖骨,還在聖下意識退避時扣住了他的腰。
「……老實說,妳是故意打斷我的思考吧?」
「對啊,而且我喜歡看你害羞,覺得比平常更可愛。」
可愛?作為男性,這個形容讓聖有點不滿,可是,從翼姬口中說出來似乎勉強能夠忍受。聖無奈地捏了捏她的臉頰,「妳這傢伙,都不覺得害羞嗎?」
「不會。為什麼要害羞?」
翼姬答得太理所當然,聖啞口無言。平時翼姬給人冷漠理智的印象,實在無法想像她談起戀愛如此膩歪。
「至少在別人面前別這麼做。」
「不要,這是宣示主權,而且你不討厭。所以,是你得快點習慣我,不是嗎?」翼姬說完還附加了個甜笑。
……為什麼妳總是不按照牌理出牌。突然的笑容讓聖一愣,幾乎忘了想說的話。好半晌,才苦笑著:「隨妳高興。」
翼姬輕聲說:「其實我很害怕。要是母親讓我在你們之間挑一個,該怎麼辦?」
這簡直是陷阱題。聖也只能給標準答案:「她是母親,就選她吧。」
「不,我擔心的是,我沒辦法假裝出猶豫的樣子,這一定會讓她很傷心。」
「……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妳可以毫不遲疑地說出那樣的話。有什麼原因嗎?」
翼姬眨了眨眼。「因為我是死神,早就知道答案。」
「好啦快說。我看他靈魂也夠安定,是缺了什麼嗎?」
「首先,父親的靈魂確實還在身體裡,但這說法不夠精確。靈魂有三個部分,一部分是來自靈魂之河的『天魂』,主宰意識的『地魂』,剩下的是以緣分與智慧連結的『緣魂』。問題就是,父親的靈魂本來就不完整。父親與與聖王藍本來就是一體,互相爭鬥的過程更是傷及靈魂。最後也是最重要的,聖王藍早就成為與父親完全不同的個體……經過了兩千年,已經以其他形式重生了幾次也不一定。」
翼姬頓了頓,接著說:「聯繫著父親與五界的緣分已經隨著時間的經過逐漸消失。即使能夠把他從冥界召回,也只會逐漸失去意識,徹底地死亡,回到靈魂之河。」
「如果夕陽之女願意幫忙的話,可以改善嗎?」
「不行。她是天人,不是神。更何況,只有三位天神能夠創造與凝聚靈魂。即使是三聖皇也無法創造生命。」
聖沉吟了數秒,「死者復生就像是強制停止靈魂的時間,也就是放棄了重新相遇以及讓靈魂成長的可能……就是說,我跟亞德的狀況也跟戰神雙子類似,但是選擇了相反的路。怎麼了,表情那麼奇怪?」
「混沌元素通常留在天人之境,在人間界很稀有。最近幾千年,也沒有其他神祇來到地上的傳聞。」翼姬遲疑地說下去,「聖王藍身上有混沌元素,亞德也有。」
「……不會有這麼湊巧的事吧?」
翼姬道:「龍女說過,由希.海亞擁有很古老的靈魂嗎?下次去問問看吧。」
「如果能得到答案,妳有什麼打算?」
「我想讓亞德與父親見面。如果他真的繼承了藍的靈魂,父親應該會想見他。」
聖道:「我也要一起,我怕亞德有危險。」
「雖然史詩上將他們兩人的爭奪塑造成神魔大戰,事實卻跟紀錄有些不同。他們姊弟不是在戰場上見面,還是先一起冒險才知道彼此的身分,很戲劇化吧?」
「哦,就是那個吧?神族會王儲離開皇宮,隱藏身分在領土上巡行。」
「是的。而且,藍跟你一樣是混沌之子,出生不久就能夠使用高階的神聖魔法。父親很嚮往可靠又溫和的姊姊,兩人感情也不錯。還經常開玩笑地說,要一起統一大陸。」
「如果真是那樣,為什麼藍還會死?」
翼姬沒有立刻回答,再度開口時,看他的視線也帶了幾分責備。「她是為了父親而死。你說,擁有聖王這個稱號的人,是不是都有自我犧牲的傾向?」
這幾天活動太頻繁,戰鬥後加上情緒起伏太大,腦袋好像有點遲鈍。
聖隨口道:「不然妳要我怎麼辦?」說出口的瞬間,才意識到這句話很像吵架起手式。
還好翼姬不是普通人,總是不照牌理出牌。她窩在聖懷裡,凝視著他:「我也想要讓人知道,我對你來說也很特別。」
「……」雖然心裡很高興,可是這說法也太直接了。
直球對決聖有點接不了話,只能滿臉通紅權充回答。
——這時候,讀心的好處就浮上了檯面。
翼姬不介意聖的沉默,或者說,她的目的就是看到聖害羞地啞口無言。她稍微抬頭,附在聖的耳邊呢喃:「在喜歡你這點上,我有自信不會輸給任何人。」
沉默片刻,翼姬微微揚起嘴角。
「我很高興你也這麼想。」
……
有別於西方黑森林裡的談話,遠東的眾人來到了神族的邊境。
在由希的提議下,六人分成了兩組,在隱藏身分的情況下各自展開冒險活動。以由希與尤爾為隊長,負責護衛與輔助工作。三天內,幫助他們從零開始進行冒險。
考慮到戰力分配,尤爾負責帶領亞德與琉璃,而由希則負責帶領沙與紫晶。
兩位隊長以珍藏的酒作為賭注,在水之都的門戶韋蘭德城門口前分開。第一次與尤爾直接對話,亞德有點緊張。或許是因為身高或者氣質,他總覺得這位看似隨意的精靈族大祭司感覺不好相處。
情感上,他更親近同為混血的由希,可琉璃似乎正好恰恰與他相反。
是因為同是自然種族的緣故嗎?她對由希有好感,卻對尤爾很親近。她甚至忘了對尤爾使用敬稱。
——明明到現在還是喊我殿下。
亞德暗暗因為浮現這想法感到有點不妙。
還好隊長不是由希,要是被看出想法那可就尷尬了。
「亞德,你得換個衣服。這身打扮太顯眼了。」
「是嗎?」亞德不自覺打量了身上穿著,這已經是衣櫃中最樸素的一件了。
尤爾認真道:「你們兩個一看就像是貴族,這樣可能有點麻煩。特別是亞德,口音跟儀態完全就是個貴族小少爺。說起來,你會用劍嗎?」
「只有學到足以防身的程度,結界、治療跟輔助魔法多少都會一點,攻擊魔法才剛開始學。」
隨著亞德的敘述,尤爾的表情越來越微妙。
「挺有意思。不過,拉娜好像有點過度保護了?就算只有基礎,你的魔法適性也有點好過頭了。不愧是聖女的孩子?」
由於黑髮尖耳的魔族外表,亞德更被拿來跟父親相提並論,聽尤爾提起母親不自覺有點開心。尤爾饒富興致地打量著亞德,「我本來還以為由希是故意想惹我生氣,原來是因為你很有意思啊。」
精靈細長的異色眼睛微瞇,帶起嘴角不明顯的淺笑。在故事中,總是將精靈描述成植物一樣平淡無趣卻對世界很重要的存在。
說他們愛好和平,長壽的他們不喜歡挑戰,幾乎痛恨改變,性格像是植物那樣溫和無害。理論上是這樣才對。
但如果將精靈比喻為植物,尤爾肯定是最危險那種。
尤爾趁著亞德換衣服的空檔離開了,只留了字條跟短劍指示冒險者公會的方向。
……
這天,韋蘭德城的會長滄雨接到了來自精靈族大祭司的短信。
「今天我們家的亞德會過去你們那裡,麻煩妳照顧了。」
兩人雖然過去有些交情,但近年來很少連絡。
這樣平凡的聯絡讓她有些心情複雜,不知道是期待還是鬆了口氣。她難得抽空給自己調了杯酒,讓櫃台的孩子放了個假,預備親自接待這位貴客。
「什麼叫做我們家的孩子啊?」
滄雨忍不住抱怨,捏緊了信封。
如果沒記錯,亞德是聖法提加大王子的名字,擁有神魔兩族王室混血的他同時也是聖法提加的第二王位繼承人。不過,那孩子怎麼會在這裡?
經過了數小時,終於迎來了尊貴的客人。
那是名黑髮尖耳的少年,一身嶄新的冒險者服裝勉強讓他看來低調一些。可惜,那雙紫眼睛、神族口吻與太過禮貌的口吻在公會內實在太顯眼。即便謹慎地四處張望,還是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他先跟著人群在看板面前,並為兩個粗獷的冒險者解答了任務紙上正確的報酬金額,並且拒絕了對方的請客,轉而以低姿態向對方詢問。
……適應能力挺好的。滄雨暗想。
此時,亞德帶著笑容向她走來。「妳好。」
——用的是不太標準的通行語。她看著少年發呆了半秒,才回應:「您好,歡迎來到韋蘭德。有什麼是我能幫助您的嗎?」
「我想接一些短期任務,需要什麼證明文件嗎?」
理論上不需要,但是,滄雨對尤爾難得介紹來的人特別感興趣。
「您需要進行測試。冒昧請問,您主要使用劍嗎?」
「劍跟魔法都會,也會基本的治療跟輔助魔法。」
亞德的口吻實在太自然,滄雨不禁一愣。這才終於了解,為什麼尤爾會特意寫信過來。因為這孩子實在太沒常識了,換成其他人接待,肯定會大驚小怪。
滄雨將驚訝壓在心中,平靜地點頭。
「好的,那麼就是需要做所有的測試。如果您趕時間,可以換成實戰測試。」
「那就麻煩了。」
於是,滄雨揀選了快速但攻擊力弱小的電蝠給亞德進行測試,結果讓滄雨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雖然雅德戰鬥經驗不足,但是揮劍時非常冷靜,能夠給自己施用輔助與治療魔法。亞德明顯缺乏實戰訓練,要是讓他接受訓練,恐怕不只如此。
一個恍神,抓回不久的電蝠被亞德斬成一半。
「這樣可以嗎?」
韋蘭德不乏戰鬥能力很全面的冒險者,但是,樣樣達到水準的還是少數。
……不愧是武王與聖女的孩子。滄雨遲疑了半晌,考慮到經驗不足,決定給亞德稍微低一點的評級。
亞德接過了評價卡片,「我現在可以接任務了嗎?」
是對評價沒有意見嗎?滄雨鬆了口氣。
看亞德的容貌,顯然繼承到曼德沙家的戰力,若惹他生氣可能會有些麻煩。
「這個結果算好嗎?」
「一般而言,新手只能從最低階的任務開始。您的評級,通常是有一些經驗的冒險者才能取得。以神族來說,通常是百歲至兩百歲的少數菁英才能取得。」
亞德「哦」了一聲,看來半信半疑。「聽起來還不錯。」
「殿下,請您不要在其他的冒險者面前說這樣的話,會引起公憤的。」
亞德一愣,「……不是客套話?」
「不是,我們公會不受國家管轄,只尊敬強者,沒必要說謊。我原本並不想多說,但是,您還是必須對自己的實力有恰當的認識,否則很有可能無意識之間樹敵。一般民間的戰士,即使鍛鍊一輩子,都未必能夠達到您現在的程度。」
「……是嗎?」
是因為外表的緣故嗎?亞德外表太有欺騙性,看起來真的溫和又誠懇,像是個極具天賦的優秀晚輩。滄雨忍不住說下去:「您很有天賦,但是,您所有的一切對其他人而言近乎奢求。這對您來說或許是理所當然,可是在凡人面前看來簡直就是……」
「炫耀?」亞德接下去。
滄雨頓了頓,「抱歉,我似乎說得太多了。」
「抱歉,我無意責備妳。這說起來可能像是藉口,但是,我一直以為這很容易。我附近的人經常說我很優秀,但是,他們也會把我拿來跟父母親相提並論。長久以來,我一直認為能夠做到這些事情是理所當然的。」
「……難道您的老師不曾讚美過您嗎?」
「也不是,但我不相信。因為我是王子,說我優秀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不是嗎?」滄雨一時語噎。
這個外表纖弱,甚至比她矮上一些的少年用理所當然的口吻說「是工作」聽起來特別寂寞,可他態度卻很坦然。
「我能夠做到的,我地妹妹也能夠達成。過去我不曾離開王宮,碰到的也總是比我更優秀的人,所以這種態度才不會成為問題。」亞德杵著下巴思索。「但我短期間不可能理解一般人的標準,所以,暫時不考慮組隊。有我一個人也能達成的任務嗎?」
碰到的也總是比我優秀的人。滄雨微微瞪大了眼睛,還好低著頭,亞德沒看見她一瞬間的慌張。說的也是。
如果尤爾來到這附近,見到那個傢伙的機會也提高了。
「那個,妳沒事吧?」滄雨抬頭,亞德一臉擔憂地看著她。
滄雨表情僵硬。「我不想跟他接觸,所以,請您不要提起我的事情嗎?」
「沒問題。」亞德雖然很好奇,仍微笑表達理解。他體貼地轉移了話題:「我對任務的事情沒有概念,可以麻煩您為我挑選嗎?」
於是順利地把話題轉移到任務上。
滄雨領著亞德到公會內部的公布欄,為他介紹幾個任務。亞德有點吃驚:「幾乎都是通行語啊……韋蘭德也是神族的領地,看到通行語的機會卻更高。」
「從地理上來說,韋蘭德比起聖法提加,更接近水之都歐蘭諾。您應該知道,水之都的人口組成很複雜,幾乎可以在裡面找到包含獸族的少數民族。為了能夠讓更多人能夠看懂,多數任務都使用通行語,但也有少數是例外。比方說這個。」
亞德唸出任務的名字:「大圖書館的分類工作。」
「這類任務需要精通神族語的人,有些要求嚴格的任務甚至會用古語書寫。偶爾會出現一些奇怪的任務,比方說這個就是魔族古語寫的。你是貴族,應該能看懂吧?」
「不,我看不懂魔族語。」亞德有點尷尬。
「真意外。你看起來像魔族,卻不會說魔族語嗎?滿讓人意外的。接下來你也有機會認識魔族的人,像我們這樣的混血,學會父母的語言沒有壞處。」
「您也是混血嗎?」
滄雨微微笑:「外表看起來並不明顯,但我是精靈與魔族的混血。某方面來說與殿下您也算是同族。」
「我會考慮,謝謝妳的建議。」
滄雨在看板前看了老半天,最後挑了一個遞給亞德。
「這個給您。這是個中階的討伐任務,討伐電擊的魔物並且取下一對角。會主動攻擊往來旅人的電擊系魔物,在水之都近郊比較常見。」
「戰鬥任務嗎?」
「我知道這對您來說沒有什麼挑戰性。但是,您過去並沒有公開的實績,這也是第一次任務,我會傾向於保守,還請您見諒。」
「啊!我不是有什麼意見,只是,我以前看過的書總是說必須從採集任務開始。我還以為我也需要從採集藥草開始。」
「沒有那個必要,現在的採集任務對您來說不是太困難就是太容易了。」滄雨說,「畢竟您是尤爾介紹來的人,我會全程陪同,還請您不用顧慮。」
「我可以一個人去嗎?」
「抱歉,還沒辦法。」
亞德也沒堅持,在滄雨的帶領下往公會外走。
他們運氣很好,很快就找到了兩只全身黑透的角羊,身上劈哩啪啦地散發圍繞著電氣。亞德試著揮動了下武器,也試著在公會訓練場試過刀,換好戰鬥服就直接上場。
魔物圖鑑裡面將黑色地電擊羊歸類為「稍微危險」的魔物。這些動物喜歡群聚,複數電擊羊群聚可以加強電擊威力。
滄雨本以為亞德會有點緊張,可是,看起來似乎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亞德試著揮刀習慣揮砍的距離,嘴角竟不自覺浮現微笑。
「您打算一次解決三隻嗎?」
「沒問題的。」亞德微笑。亞德道:「別擔心,拉娜陛下偶爾也會從野外弄些弱小的魔物給我練手。更何況,這跟骨龍比起來實在差太多了。」
滄雨有點錯愕。「骨龍?」
「消息還沒傳過來嗎?前陣子,有只巨大的骨龍入侵聖法提加,多虧了由希才擋下來。當時,我也在現場,卻沒能派上用場。」
……由希擋下來了?為什麼他總是那麼亂來,那裡可是聖法提加。雖然沒有說出口,可滄雨知道,自己多半將擔心表現在臉上。
還好亞德雖然好奇,卻沒有多問。
「別擔心,雖然還沒有完全復原,但他現在已經沒有大礙。」
「……原來如此,那就是多琳去聖法提加的理由嗎?」
亞德一愣,「是的,水之都的女王陛下親自為他治療。」
滄雨不自覺抿緊了嘴唇,擔憂的情緒冷卻下來,她逼迫自己壓下了情緒。
「抱歉,我是不是說了什麼多餘的話?」
「不,這不是你的錯。」
「好吧,既然妳都這麼說了,我會尊重妳的意願。但是,如果有任何需要幫忙的,請儘管告訴我。」即便是客套話,亞德的貼心依舊令人開心。他接著轉移話題:「我再確認一次,目標是電擊羊的三對角以及核心,對吧?」
「是的,請您隨意吧。如果遇到緊急狀況,我也會出手幫忙,還請您理解。」
「那就麻煩妳了。」
亞德握緊匕首,再刀刃上包覆黑暗元素,又給自己施了幾個加速的輔助魔法,似乎還有結界魔法?如果把個別魔法拆開來看,卻是沒有什麼大不了,是這個年齡的王族應有的水平。若以曼德沙家的角度來看,這種學習方式也太過保守。
滄雨也曾見過能夠以百歲不到就掌握多重領域的魔法劍士。
可是,那個人可是被稱為「移動圖書館」與「水之都障礙」的由希。
亞德神情沉著地為自己施加輔助魔法,這過程他並沒有詠唱,顯然已經用得十分熟練。只有最後一個,他終於開口詠唱,聽起來像是神族的古語。
簡短詠唱之後,以亞德為中心展開了散發聖光的魔法陣。
這不是加速回復的光明魔法嗎?
饒是見多識廣的滄雨,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她揉了揉眼睛,仔細去看。短劍上纏繞得確實是黑暗元素,亞德剛才施加的確實是神聖魔法。
滄雨知道,世界上有一些受到神眷顧的人。直到現在她才深刻的體會到,神的盛寵是什麼樣的概念。她不禁想起了由希。先是異樣的學習速度,在破譯失傳古語言上亦十分精準,就好像他生來就熟悉那些語言。
規則與限制在他們面前,都只是能夠輕易跨越的微小障礙。
雖然對由希好奇的人很多,但他的朋友其實不多,追求者更是少之又少。
亞德並不是由希。
可是,時隔多年之後,滄雨似乎稍微理解由希那種不願解釋又無意溝通的態度。
所以他才在知道滄雨對尤爾的興趣之後,直接提出分手,甚至沒有多做解釋。
追問後,他的答案也誠實地很討人厭:「我能夠接受三心兩意的戀人,但是不希望另一個對象是尤爾。」
「為什麼?」
由希沉默了很久,才說:「妳真的想知道答案嗎?」
她很好奇,又不想聽由希親口說出來,在休養之後就不在與由希聯絡。
尤爾始終不知道箇中理由,還輾轉向滄雨打聽原因。真正理由,滄雨也不清楚,但不可能直接說出來。
於是,跟由希分手之後,與尤爾的交際也淡了下來。
她一直責怪由希不坦承,現在想來,他或許對不起前妻、多琳甚至若伊,兩人交往的時候他卻從看過她之外的人。
尤爾雖然亂來,但是至少還曾經開口請她幫助。
兩人交往的時候,由希不曾向她撒嬌,也不曾求助。她曾經問過幾次,自己對由希有什麼價值。他有點疑惑地說,妳的存在能夠讓我安心,但也就如此。
是不是該跟他談談呢?
正在糾結之際,亞德已經做好了準備。滄雨站在距離戰場十公尺處觀望。半精靈的良好視覺讓她能夠清楚看清戰場,也能夠在必要時施與援助。
只見亞德在短劍上纏繞黑暗元素,接著輕盈一踏,就越出了數公尺。
好快。滄雨瞪大眼睛,一眨眼的時間,亞德一舉斬下電擊羊的腦袋。
鮮豔的紫色鮮血湧泉般從傷口噴濺而出,血腥味在空氣中蔓延。
察覺同伴死亡,其餘兩只羊嘶鳴著踏地朝亞德衝過來。
亞德微微歪頭,一臉奇怪。
「小心!」
巨大的角幾乎要戳進亞德肚腹的瞬間,亞德在滄雨的驚呼中險險避開,反手一刀黑色風刃,還一臉困惑。
滄雨連忙問:「殿下,需要幫忙嗎?」
「抱歉,我只是有點驚訝。剛剛有瞬間,牠們的速度突然變得好慢?」
「請專心一點!如果再發生剛才的狀況,我就會中止測試。」
「……我知道了。」
亞德帶著疑惑的表情,重新專注在戰場上。
很快地,隨著紫黑色閃電的斷劍在空中劃開的痕跡漸褪。
咚。
一只電擊羊的角連著耳朵落地,發出淒厲的嘶鳴,亞德手中握著一對角羊的角。他輕甩短劍,一臉遲疑地站在三只魔物的屍體身邊。
亞德撓著腦袋,居然顯得有點手足無措。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前戰鬥的時候,沒辦法像現在一樣,我自己也很吃驚。」
「或許是受惠於魔族血統吧。」滄雨隨口道。
剛才那與其說是戰鬥,不如說是單方面的虐殺。
也難怪尤爾會特別找她幫忙,因為,不只外表與口音,亞德實在太顯眼了。
亞德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鐘就解決了三只魔物,其中超過一半時間花在支解魔物。這種冒險者應具備的基本技能,他顯得很不熟練。
即使換過了衣服,舉手投足間依舊儀態完備,很明顯出身高貴。也就是說,這位就是聖女的孩子嗎?
總覺得被捲入了麻煩的事,還好亞德不像一般貴族少年驕縱,否則她肯定受不了。
「冒昧請問一句,為什麼您會獨自出現在冒險者公會?」
「這個說來話長……不過,既然妳是尤爾御下的朋友,告訴妳應該沒關係。」
亞德盯著她看了好陣子,最後還是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了解狀況之後,滄雨的臉色陰沉下來,「所以,尤爾沒有交代什麼,就把你扔給我?」
「就是這樣。」
滄雨不自覺捏緊了尤爾寫的字條。
這傢伙根本不是走投無路,只是任意把問題丟給她而已!
「殿下,請您不要隨意相信陌生人。」
「雖說我們不太熟悉,但我對自己的判斷力挺有自信的。妳對我沒有惡意。」
「確實如此,但是您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把這麼多事告訴我,實在太過輕率。」
「嚴格來說,我們並不是完全的陌生人。尤爾提過妳的名字,妳的跟魔族的首都一樣。對吧,滄雨小姐?」說著亞德對她露齒一笑。
「我很高興您能信賴我,但還是有一點警戒心比較好。」
「好的。」
雖然心裡仍不免埋怨,滄雨最終還是嘆了氣。
如果那兩人來到了韋蘭德卻拜託了別人,她肯定會感到有些不快。不如就放寬了心,重新檢視跟他們兩人的關係吧。
分開的時候,由希說過,如果她可以接受也可以做普通朋友。可是,這對她來說太難了。即使離開了水之都,經過了數十年仍無法完全釋懷。正好藉著這次機緣開始慢慢接觸、習慣新的距離,對他們來也許說都是好事?
見滄雨表情遲疑,亞德還以為她不樂意,連忙道:「如果有困難的話也不要緊,就幫我介紹任務就好。」
「那可不行,尤爾難得拜託我,我必須親自完成。」
「……哦。」亞德似乎意有所指地多看了她一眼,難道是被看出了什麼?
滄雨強作鎮定:「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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