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話、馴養
亞德很快就把珞緹雅帶來了。
文獻中有過關於龍族的紀錄，形容他們是行走的天災，暴躁易怒又任性妄為。所有版本的故事，將他們描摹成了可怕的怪物。這名龍族少女顯然沒有那麼可怕，至少是現在。因為，珞緹雅正牽著亞德的手，像隻順服的狼犬。
別說可怕了，甚至還有些可愛。
這位橙髮綠眼的赤足少女，踩著帶樂音的碎步走來。她的膚色比較深，乍看就像來自沙漠之地歐龍的人，裸露的肩膀上還有古令文撰寫的紋身。
珞緹雅每走一步都是金屬發出的清脆聲響。
她對後先對尤爾與由希行了個雙手平放在胸前行禮，卻無視了身分明顯更高的多琳。由希對她友善地笑了，緩緩開口說了一段話。
珞緹雅瞪大眼睛，一臉驚喜。
兩人很快用不明的語言談了起來，尤爾、多琳也加入談話。
亞德聽不懂對話，本想要趁機離開，卻一直被珞緹雅拽著手。因為太無聊，也只能觀察這名不請自來的客人。
琉璃笑道：「您好像總是會吸引特別的人。」
「比起人，感覺更像是某種魔獸吧？」
亞德這才終於有閒情逸致觀察這位夕陽之女。
珞緹雅身高不高，五官端正立體，經常很有活力。她不喜歡看不見天空的地方，總是窩在庭園跟她那條申斥龍一起睡，主食只吃肉。雖然不喜歡精緻的甜食，卻總是會在午茶時間自動報到。琉璃笑道：「以前常常聽說龍族非常可怕，現在看來挺可愛的。」
「像是多了個妹妹。」
「什麼妹妹？真要說，她充其量只是寵物，怎麼能跟本公主相提並論？」
亞德有點無言。「妳吃醋了嗎？」
「那當然，只有我我才是你的妹妹！如果是未婚妻就算了，你卻每天跟來歷不明的女人待在一起。」
聖發出低笑：「拜託，妳是把珞緹雅當成情敵嗎？」
「那當然！聽好了，聖王大人。跟哥哥的潛在對象爭寵，是妹妹的樂趣。」
「我也算是半個哥哥吧？怎麼沒看見妳吃醋。」
「因為你是神職者，所以不算在內。」
「為什麼？聖典裡面沒有關於戀愛交往的規章。」
紫晶一臉促狹的笑。「哦，看來是有對象了，不然怎麼研究這個？」
聖明顯一愣，實在欲蓋彌彰。
亞德拍了下他的肩膀：「聖，加油啊。」
「哎，我只是隨便說說，還真的有啊？是誰，長得漂亮嗎？什麼時候帶來讓我看看？」
紫晶立刻被激起八卦心，黏著聖軟磨硬泡想問出點什麼，可他死都不說，紫晶只好轉而逼問亞德。亞德笑容滿面：「既然是聖王御下的對象，肯定很漂亮……對吧？」
聖拒絕回答，選擇轉移話題：「好了，別再注意我的事情了。你們就不想知道那邊的進展嗎？那位來歷不明的女人可說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你聽得懂？」
「那當然，聖典就是用古語寫的。你們也差不多該學了吧？你仔細聽，那是不是跟神族語有點像？」
另一方面，珞緹雅找到了可以溝通的對象顯得情緒很高昂。她對由希與尤爾特別尊敬，對多琳卻始終帶有上對下的傲慢感。
兩人專注地聽了一陣子，好像掌握了幾個關鍵字。比方說「雪」、「陛下」、「找」之類的詞，湊起來就是來找人的。
沙問：「她找的該不會就是那條被控制的骨龍吧？」
「聽起來不像，但她說，那條死去的龍確實是失蹤的龍之君主中的一位。她會負責處理龍的遺骸，希望神族不要插手……由希說想要做研究。這傢伙怎麼不會想點其他的事情？」說著聖突然愣住了，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聖，她說了什麼？」
「她說，有幾位君主也染上同樣的疾病，撐過幾百年就死了。可是，龍族可是天人啊！他們是半神，擁有半永久的壽命，基本上不會死。」聖皺著眉嘟噥著，「這樣看來，這詛咒應該是神術。否則，怎麼可能有我聖王不知道的神聖魔法？」
珞緹雅說了些什麼，三人的臉色明顯難看起來，多琳甚至說要與神王陛下討論，匆促地離席。亞德問：「她說了什麼？」
「還有一些弱小的龍會過來，應該還有三到五隻，叫我們提早做準備。」
……
由於突發狀況，眾人決定改變行程，立刻前往水之都避難。尤爾、沙與琉璃三人負責護衛，預計在兩天後出發前往水之都。
新的噩耗讓神族內部一片混亂，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珞緹雅答應留下來幫忙了。
下午茶時間，她盤著腿坐在椅子上，張了口。
「……」
亞德無視了她頤指氣使的動作，優雅地把蛋糕送進嘴裡。珞緹雅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還以為亞德沒注意到呢。所以她蹭到亞德身邊，笑著看他：「餵我。」
「不要。」
「那不幫忙。」
亞德看了她數秒，實在看不出她是不是認真的。可是，考慮到即將面臨的危機，亞德還是屈服於惡勢力。可珞緹雅沒耐心等他，咬掉了亞德吃到一半的那口蛋糕，連叉子也一併被咬走。她還滿意地舔了舔嘴唇，吃掉了剩下的奶油。
這表情動作實在曖昧極了，亞德退了半步，有些無奈：「為什麼妳總是黏著我？」
珞緹雅表情呆了半秒，然後說：「我會想你。」
「……哎呀，這算是告白了呢。」
唯一能懂古語的聖在一旁笑，亞德有點惱怒：「別笑了！幫個忙問一下。」
聖笑歸笑，還是轉達了亞德的意思。
珞緹雅道：「是同伴。比我弱小。不討厭。」
不討厭是什麼意思啊？還有，為什麼弱小也能當成理由？亞德深深感覺被鄙視。「那聖也是同伴吧？」
珞緹雅搖搖頭。「神的孩子。」
珞緹雅倚著亞德，好像很沒有安全感似的。亞德看著她頭頂的髮旋，沒忍住就用指尖點了下她的頭。珞緹雅驚訝地抬頭，對亞德笑。「我想跟你一起走。」
——啊，她終於說出了完整的句子。
聖道：「還不行。總之，她是把你當成龍族的同伴了。既然她願意幫忙，你就當成多了個妹妹讓她撒嬌一下就好。像這樣摸摸頭。」說著去摸珞緹雅的腦袋，結果差點被咬了一口。「哇，好兇！」
「什麼妹妹！我才不承認！」
紫晶怒不可遏，上前想分開他們。可珞緹雅也不是省油的燈，她意識到紫晶的目的，甚至用交握的方式握住了亞德的手。
最後珞緹雅力氣更大，帶著勝利的表情抬起手。那手正與亞德十指交扣呢。
「快點鬆手！」
「哈哈哈哈哈！她好像以為妳在跟她比力氣？這語言隔閡還真不小。」聖看亞德崩潰，笑得特別歡，「她是不是喜歡你啊？」
「怎麼可能。」
紫晶惱了，轉向琉璃：「琉璃，換妳上！」
琉璃似乎也有玩性，笑著問：「怎麼做？」
「比方說……」說著勾住身邊的沙，說道：「放開我的未婚夫，他是我的！」紫晶沒去看身邊的少年，正好看漏了他滿臉通紅。
琉璃不禁嘴角微翹，還真的轉向珞緹雅。
「他是我的。」
這句話用的是古代語言，可是，亞德卻莫名從珞緹雅的表情上看懂了。
她皺著眉頭，上下打量著琉璃，顯然很不滿：「我比較強。」
「要試試看嗎？」
在紫晶的強力介入下，愉快的午茶時間一片混亂。
只是個下午茶，怎麼會搞成這樣？
亞德勸了幾次，琉璃也沒聽，只說：「我會適可而止。」亞德勸架不成，只好看著珞緹雅跟琉璃比試。亞德與聖兩兄弟在旁觀戰，紫晶拉著沙為琉璃加油。
「說起來，琉璃這是怎麼了？」
「……是故意挑釁吧。想跟那個龍女打一場，就只能從你身上下手。」聖上下看了亞德幾次，「如果我也說點什麼，是不是也可以加入。」
「你們就不能用普通的方法比試嗎？」
「這樣比較有趣吧？老實地討教多沒意思。」
看看這說法，簡直唯恐天下不亂。亞德突然對光聖教的未來感到無比擔憂。
還好聖沒加入，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說了句：「孩子，學點古語吧。」
「……好。」
最後以珞緹雅的勝利告終，她得意洋洋地回到亞德身邊，一副求誇獎的表情。她跟亞德相處幾天，也多少摸清楚他的脾氣。
——比起威脅，撒嬌更有效率。
「誇獎我。」
亞德感覺自己好像被迫養了頭野生的小獅子，也不知道會不會咬人。
「我知道妳很強。」
珞緹雅仍盯著他看。如果人形的龍族有尾巴，她現在肯定在搖尾巴……雖然亞德不討厭珞緹雅，可是，這種距離感還是有點難適應。
總之切了口蛋糕往珞緹雅嘴裡塞。
珞緹雅被餵食，終於滿意了，靠著亞德就想睡覺，被亞德不留情避開，只好找了個地方窩著睡覺。
琉璃擦著汗，笑著說：「看起來未婚妻的位置就快不保了？」
「也辛苦妳了。不過，怎麼連妳也開這種玩笑。」亞德嘆著氣給她遞了水。
琉璃表情鎮定，魔力卻不像過往那樣溫和……有種說不出的煩躁感。她接下水杯，輕輕說了句：「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只是不大習慣。」
突然間沉默下來，只有喝水的咕嚕聲。琉璃忽道：「抱歉。」
「別著急。」
琉璃安靜了好陣子，低聲說了「好」，接著抬頭看他。
她的眼睛是雨後新芽般的綠色，那注視很溫和不帶脅迫，更像是期待。
亞德習慣了紫晶的撒嬌，這幾天也藉著珞緹雅稍微摸清了女孩子的表情，他這瞬間倒是看懂了琉璃的表情——這是想跟他撒嬌啊。怎麼辦？
在亞德猶豫不決的期間，琉璃垂下頭，好像有點沮喪。
亞德拋下了腦內那些混亂的想法，謹慎地摸了她的頭，像是在碰觸易碎物似的。
琉璃抬頭看他的瞬間，亞德卻心慌地挪開了眼睛。「輸了也沒關係。」
「好的。」琉璃這聲音幾乎帶著笑。「雖然您這麼說，但是，我還是不想輸。」
珞緹雅醒了，瞇著眼睛靠在亞德身上打哈欠。
這回亞德沒避開，笑著輕捏了下小獅子的臉頰。「都是妳啦。」
珞緹雅困惑地眨了眼，亞德的神情讓她稍稍愣住了。
奇怪了，不就只是把嘴角抬起來的動作。她卻從亞德的眼神中看出了點溺愛，慢了半拍才感到有點害羞，隨手抓著辮子把臉遮了起來。
……
還好混亂的狀況維持不了多久，隔天眾人就前往水之都出發。
放下珞緹雅讓亞德有點不安，害怕她會闖禍。可想想聖法提加還有拉娜跟聖，再不濟翼姬也會幫忙，就索性放心出發。
旅途以魔法與瞬間移動交錯使用，算得上輕鬆。
——不過這只是一開始而已。
因為他們跟由希、尤爾等人在過橋時走散了，被留在橋的這一端。
亞德與斐斯特蕾雅都是第一次出遠門，他們在皇宮雖然算得上聰明，可學會的東西沒多少能夠在旅途中派上用場，只有在一邊發呆。
這對擁有兩個天使族的隊伍來說實在算不上問題。可惜此時壞事成雙，下起驟雨影響了飛行，最後只能各自行動等待雨停。接著紫晶的高跟鞋卡進了泥土，還是靠著沙用翅膀遮擋，這位小公主才沒有變得更狼狽。
紫晶當機立斷拋下了鞋，赤腳在地上逃跑再加上禮服得重量搞得狼狽不堪。
終於找到洞窟的時候，紫晶身邊氣壓特別低，這位嬌氣的小公主好像隨時會暴怒。她沒生氣，嘟噥著：「那鞋子可是父親送我的生日禮物啊。」
亞德抬頭看外頭的雨，抿著嘴沒說話。
「……總之，先把衣服換了吧。隨身的空間有些什麼？」
紫晶臉色有些難看，垂下頭：「對不起，我只放了書跟甜食。」
「那我把衣服借妳，妳就將就著點。好啦，別露出那種表情，快點去換衣服，別感冒了。雨小一點我再幫妳找找看。」
紫晶扁扁嘴，「我也要去。」
「現在外面下雨，妳沒有適合的鞋子，就先乖乖等著。」
「可是……」
「紫晶，聽話。」
「好。」紫晶不再抱怨，乖巧地點了頭。
兩位少年把空間留給她，讓她換好了一身衣裳，再由亞德生火烤乾衣服。
「我本來以為我會的東西還挺多的。」紫晶說。
亞德點頭表示同意，無奈表示：「我覺得要弄死我們兩個還滿容易的。只要把我們丟出皇宮，叫我們自生自滅就好。」
「離開王宮，就連走路都好難。」
紫晶雙手支著下巴，苦悶地踢起路邊的小石塊，卻因為赤足而有些疼。
沙忍不住道：「殿下，不如我把鞋子借給妳吧？」
「不用了，真要走路的話，就讓你抱著我。還有，不准說我重！」
沙不禁失笑。「是。」
亞德檢了些樹枝，轟的一聲燃起了小小的篝火，三人圍繞著篝火取暖。
亞德感嘆道：「我以前一直覺得沒有必要學習生活魔法，現在才發現這確實很有用。」
「確實有必要學習基本的知識，但以兩位殿下的身分，不需要學得太過深入。而且，兩位身邊正好有個很好的範例可以參考，就是由希．海亞。」
「怎麼說？他那富養尊處優的樣子，難道還擅長旅行嗎？」
「那當然。畢竟他可是海亞圖書館的管理者啊！」
「這我知道，那又怎麼了？」
亞德解釋道：「紫晶，海亞圖書館是水之都最大的禁書庫，藏書都是由管理者親自撰寫或者蒐集而來，旅行也是他的工作。」
「這個人也太厲害了，就沒有缺點嗎？」紫晶安靜了數秒，「不對，那個女王陛下也算是個問題吧？」
「兩位只是還不習慣旅行，才會覺得很挫折。別擔心，我很擅長找路。如果殿下信任我，我也可以為您挑選一些適合旅行的衣服。」
紫晶握住沙的手：「真的？」
「……請放心地交給我吧。」
沙的笑容稍微安撫了這對沮喪的兄妹。
洞窟外頭，令人驚悚的暴雨沒有停的跡象。亞德在在紫晶的指導下試著使用了結界，效果看來還不錯。三人討論後各自安排了一段時間守夜。
幽微的黑暗中，洞窟外雷聲震天。
弱小的篝火在黑暗中猶如太陽，在冷風中搖曳，不去添加柴火隨時會湮滅。
從沙有記憶開始，這位克．德古加，他的兄長、他的族長大人總是一臉倦意。像是魔偶失去了靈魂，也像不願死去的靈魂執著地附體在骷髏上那樣，猶如行屍走肉。
他收養了失去父母的他並且悉心培養，他們的關係像是兄弟又接近父子。日夜之間，他只有跪在光明女神前祈求的時候，才會露出像是人類的表情。
長大之後，沙繼承了「風之祝福」，從他那裡接過水晶時，他忍不住開口詢問：「我不能幫您煩惱嗎？」
兄長明顯愣了一下。「謝謝你。」
「雖然現在我還很弱小，但是……我想為您做些什麼。」
克眼中散發異樣的光芒，隨後黯淡，像是被掐滅的燭火。
「我不是為了那種事情才培養你的。」
「那種事情是什麼？」
「與你無關。」
之後兩人冷戰了整整半年。
族長內其他人看不過去，主動出手調解。這回，沙才用酒精從固執的石頭口中擠出碎片般的話語。
「沙，對你來說，翅膀有什麼意義？」
沙愣了下。「意味著我們是天人的僕人，優於沒有翅膀的種族。」
「對多數的族人來說確實如此。但是，對我來說，梳理翅膀並不是為了飛向天空，而是能夠讓飛向主人的身邊。如今，我已經失去了翅膀，也害死了主人。」
那雙藍色眼睛猶如天空被蒙上了烏雲，晦暗而陰鬱。
「所以，我想保護主人的孩子。可是，我不但失去了翅膀，風也沒有選擇我。或許是因為我沒有贖罪的資格吧。」
所以，幼小的翼族少年梳理了翅膀，承載勇氣、祝福與好奇飛向了聖法提加的露臺。遇見了神族的斐斯特蕾雅公主，意外救了她一命，將彼此的未來聯繫在一起。
臨去前，沙與族長道別。此時，他正在為了重生翅膀接受治療，難得找到清醒的時間。
「……你是為了我，才想追隨斐斯特蕾雅殿下嗎？」
「不是的。」
沙躊躇了好陣子，或許是因為膚色很白，臉紅的神情實在太明顯了。
「那孩子……斐斯特蕾雅殿下是神的孩子，她還會是未來的神族女王。如果你把她當成女孩子喜歡，最好現在放棄。」
「為什麼？」
他的族長與哥哥冷淡地看著他。
「為什麼？你還問這種問題，意味著你沒有用腦袋思考過，而是被情感牽著走。她不是你能喜歡的對象，她也不需要你的愛。看看她身邊的人，就該知道她跟你的距離有多遠。你有把握能追得上去嗎？你們看來很近，你以為你能夠幫助她，但那只是錯覺。」
沙臉色蒼白，咬著下唇不說話了。
從小到大，克從未對他總是鼓勵更多，從未說過這麼重的話。
「很抱歉，但如果你沒有弄清楚我們翼族的立場，會讓我很困擾。所以，接下來我會把話說得很難聽，希望你在這段時間慢慢思考。首先，你看過自己的樣貌嗎？金髮碧眼，介於少年與少女之間，我們看起來就像神的使者。沙，長得好看是一種優點，但很多時候並不是。」
「什麼意思？」
「要喜歡上我們太容易了。可是，只是這樣遠遠不夠。即便希尼斯陛下撤回了流放的諭令，我們身上仍有罪人的烙印。即便會拖累她，你還是要帶著這樣的身體，站在她身邊嗎？」
自尊、勇氣與戀慕被徹底擊碎，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回來吧，我的孩子。」克說道，「只有記憶裡的人才是最美的，不要親自弄髒了美好的記憶。所以，我不反對你護送殿下去水之都。抵達之後，你就主動向殿下辭別吧。這是為了你們好。」
相處的時間是有限的，約定也不一定會達成。
「……還有兩週。」
外頭驚雷驟響，刺眼的光隨著震耳欲聾的鳴雷穿透黑暗，照在沙．德古加的臉上。
不被任何眼睛注視的瞬間，他才終於恢復了屬於自己的表情，陰暗又空洞，猶如被捨棄在黑暗中。他透過明滅不定的篝火注視著未來的神族女王。
他解開了隱匿的風之祝福，用多層結界保護了兩人，回到雨中找到了被泥水染髒的鞋。
鞋子已經被泥水弄髒，怎樣都洗不乾淨。
就像雨中的他一樣。
他回到了洞窟內擦拭了脫下的鞋，恭敬地用雙手捧到她的面前。這瞬間，有種碰觸她的衝動。可是，身上手上都滿是泥水，所以他收回了手，在黑暗更濃厚的深處梳理羽毛與頭髮。
……這就夠了。他對自己說。
因為內心思慮太多，因此沙並沒有想到現狀有多麼奇怪。
橋另一側的隊友並不是一般人。一個精靈大祭司，另一個則是水之民——那可是受到水神青睞，在海中最強的神族。
就像魔族的傷口在夜晚能夠快速恢復那樣，對作為水之都王族出生的由希而言，遇雨別說是阻礙了，那反倒是加分。
若擔心安危，他們大可以讓琉璃在暴雨前過來，甚至使用短距離的瞬間移動。
但兩人並沒有這麼做，甚至將重要的王儲交給他保護。
並非放任，更不是無謀。若沒有神王陛下的准許，縱然是由希也不敢這麼做。可他沒有想到，卻不代表兩位王儲沒有察覺異樣。
誰都沒有說話，又是一個寂靜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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