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叔‧叔》— 遲來的愛

「看你們一起應該也不只十年吧。」 「如果是命中註定，下一世都會重遇，別怕。」 這份無法公諸於世的愛情，不曾驚天動地，難以細水長流，有的只是你與我，兩個人。

常言道愛情不分年齡、種族、膚色、國界，眾人歌頌年青人放開懷抱尋找真愛，卻對老年人追求愛情嗤之以鼻。年老者愛上年輕貌美的經常被嘲笑「老年吃嫩草」，晚年離婚或再婚的亦難獲旁人理解，更何況是晚年出櫃的長者同志？

《叔‧叔》戲中兩位主角，都是家庭中的爺爺。看似兒孫滿堂生活美滿背後，是不為人知的性取向與情欲。

柏年屆七十，長子與二女早已獨立，偌大的家只剩沒有太多共同話題的老伴，生活無甚驚喜，每天最自由的時光便是駕駛計程車在城市裡穿梭，閒時到公園「釣魚」解決生理所需。海則是退休老人，離婚多年，與兒子媳婦及孫女同住，關係雖說不上好，卻在兒子影響下加入教會，十字架頸鏈不離身，在外頭更擔任義賣義工，甚至參與社區小組討論同志安老院議題，認識不少同道中人。

兩人於公園相遇，從相識到相愛，由心而發。二人初見之時，海說不如先做朋友，後來在桑拿黑房裡，主動吻下去的卻是海。與柏相比，海的個性更主動。 故事中段那個週末，兩人拋開現實，真正當了一回熱戀中的愛侶。兩口子結伴往街市買菜，有說有笑地做飯，飯後於沙發上看電視打發時間，深情對視後抱擁，沉醉於對方溫熱的軀體中。或許在他們數十年人生中，那平淡的一天，正是他們無從追求，求之不得的理想生活。

當海被好友超追問當狐狸精（小三）的近況時，他說與已婚男人一起沒有好結果，已揭示兩人的結局，這段戀情注定無法走在陽光之下。這是不少年輕時因家庭壓力或其他原因，逼不得已結婚生子充當「直人」的長者的悲哀。縱使踏入暮年，生命進入倒數階段，仍無法自由地過活，甚至受盡歧視與嘲諷。幸運的遇上命中注定的靈魂伴侶，也只能將愛意藏於心底、鎖進黑房內、留在海邊長椅上，隱而不宣。

看著我看著你，看這世界多麼美麗， 啊，願我是風你是雨， 啊，微風盡在細雨裡。 漫步青青草地，小草也在輕輕低語， 訴說無盡秘密，讓我們共尋覓。 《微風細雨》一歌，唱出柏與海的愛情。

無法放手去愛，因為有所牽掛。相比之下，親情比愛情更具份量。柏無法放棄家人，海不願令兒子蒙羞。多年來辛苦建立的家庭，絕非毫無感情。 戲中柏的妻子感受到老伴轉變選擇默不作聲，長子勸父親退休後趁身體尚健康好好享受生活，柏為女兒與女婿支付婚宴酒席更讓出計程車正式退休，海的兒子察覺父親深藏秘密選擇不道破，海選擇至死不向兒子公開同志身份，都是他們給了家人最大的溫柔。

劇中另一主線圍繞同志安老院。是否入住安老院是許多長者曾面對的難題。對同志長者，特別是擁有如易服癖的性小眾而言，院舍生活沒有私隱，其性取向及癖好更易受歧視。晚年安老生活，可能是臨終前另一場惡夢的開端。

共融的同志安老院或社區瞭解同志長者的需求，有相應設施配合，讓互相明白理解的長者一同走畢人生路，或許能為他們保留最後一點尊嚴。 香港同志平權遙遙無期，雖然近年來社會上對同性戀的接受度已提高不少，但長者同志本來在同志社群中屬少數，受到關注亦較少。2014年由汪紹祺主編的《男男正傳——香港年長男同志口述史》在市面推出，至2016年香港同志團體代表於立法會上就長者服務計劃未來發展事宜發言 [1]，總算在香港社會中引起一時討論。《叔‧叔》戲中出演Dior一角的施魅力，就是當年其中一位發言者。筆者衷心希望隨著電影上映，能再次鼓勵社會大眾關注同志平權及長者議題。

事實上，歐美國家如德國 [2]、美國[3]、瑞典及加拿大[4]等，早已組織及成立同志社區或護理院，照顧長者同志的需要。而亞洲地區，2005年由日本導演犬童一心監導電影《彩虹下的幸福》（又名彩虹老人院），也曾探討同志安老院的議題。自去年台灣成為亞洲首個通過同婚合法化的國家後，社會對於彩虹公寓、同志安老院等社區設施的討論更是有增無減。平權之路，看似充滿希望。 在香港彩虹、女同學社、基恩之家等組織的努力下，隨著同志平權運動在亞洲地區日益受重視，說不定將來香港也能通過反性傾向歧視法和同性婚姻，建成首座共融安老院或彩虹公寓，照顧不同長者的需要。

人終將老去，愛情何用細分年齡。青年或老人的愛情，不論性別、身份與形式，都不應該受到歧視。

願彩虹旗幟，永遠飄揚。

參考資料：

[1] 《同志長者憂被歧視　團體促政府成立同志安老院》，立場新聞，2016年4月25日。（瀏覽日期: 2020年7月4日）https://www.thestandnews.com/lgbtq/%E5%90%8C%E5%BF%97%E9%95%B7%E8%80%85%E6%86%82%E8%A2%AB%E6%AD%A7%E8%A6%96-%E5%9C%98%E9%AB%94%E4%BF%83%E6%94%BF%E5%BA%9C%E6%88%90%E7%AB%8B%E5%90%8C%E5%BF%97%E5%AE%89%E8%80%81%E9%99%A2/

[2] 陳伊敏著，《看見生命的火花：德國高齡社會紀行》（香港：三聯出版社，2019）

[3] Aidan Lewis, "The growth of gay retirement homes" BBC News, March 19, 2014, https://www.bbc.com/news/magazine-26554710 (accessed July 4, 2020)

[4] Magdalena Mis, "Sweden's first LGBT retirement home - a model for rainbow aging?" The Local (Se), September 8, 2015,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sweden-lgbt-retirement/swedens-first-lgbt-retirement-home-a-model-for-rainbow-aging-idUSKCN0R816520150908 (accessed July 5, 2020) [5] 圖片來源：メゾン・ド・ヒミコ 《叔‧叔》劇照來源： https://wmoov.com/movie/photos/4726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