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1984》

(舊文新搬)

「我們沒有辦法忍受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存在一絲錯誤的思想，不管這縷思想有多秘密、多無力都一樣，就連在死亡那一刻，我們都不能容許有一點偏差。」
——《1984》

讀《1984》有些痛苦，過程中好幾次必須停下來，把書暫時放到一旁，讓思緒平靜些才能繼續讀下去。

這本書可怕之處，在於其假想的未來如此真實，極權政府對人民的監察與控制無孔不入，幾乎沒有人能夠逃過政府的掌握，哪怕是一丁點不正確的念頭，都將被扼殺於搖籃之中，自由民主平等道德良知，人性最美好的特質被判定為不應存在的舊思想。

故事發生在英社黨全權統治二十多年後（根據書中男主角的描述推測。他記憶中英社黨約出現於五十、六十年代，以及故事中曾提到第九次三年計畫圓滿成功），在男主角認為的一九八四年，黨政府已做到全面監視人民，通過電屏、思想警察、告密、口號等，在生活層面掌握他們的一舉一動；再透過新語、雙重思考、集會等手段，逐一壓縮及收窄思想，令複雜與理性的思維模式難以成形。一旦人類失去整理、推論、論證與反駁等思考能力，雖不會失去性命，卻容易變成受情緒驅動的愚民，被動地接受統治者告知的一切事物，甚至不會質疑箇中真偽。

這便是1984呈現的世界，關於主角溫斯頓‧史密斯對抗老大哥，對抗黨思想以及對抗自己的一個絕望故事。

主角出生及成長於革命前，對舊世界殘留的回憶成為他反抗念頭萌生的起因之一。相反，女主角茱莉亞是革命後成長的青年一代，雖然也討厭黨，可是思想深度卻不比男主角。她積極對抗黨不在於揭竿起義，亦非為人類甚至下世代的人而發動思想抗爭，更多是為自己、為滿足叛逆心。若非男主角主動建議加入兄弟會，女主角不一定想出此行動。她知道黨政府有許多不合理的行動，但那些「政治層面」的事，其實對她無關痛癢。她或許甚至未曾真正了解及思想黨政府監控人心所帶來的恐怖後果。

故事前半段與後段有一個很大的對比，就是男主角心理的變化。當初男主角是如何堅信內心是無法被摧毀，最後當他經歷連串訊問與再教育，直至被完全同化後，便有多唏噓。

101室藏著每個人最深的恐懼。假如你活於書中世界，在那種環境下，人與人的信任蕩然無存，你能保證自己定堅守信念，至死不會背叛摯愛，不會向老大哥低頭嗎？仁愛部囚禁一個個存在異端思想的犯人，將他們對抗的敵人由黨政府轉化為自身，使他們從堅信自我到自我質疑，從反抗到順從，最終心甘情願地愛上老大哥。當政府對付思想犯不只是嚴刑迫供，而是用一套完善的理論逐一擊破思想犯的論點，再以藥物和心理完全監控人的心智，你要如何維持抗爭的意志？

試想想，如果連反抗勢力都由政府一手偽裝，用以找出思想犯，你以為值得相信的同伴原來是政權的擁護者，你以為是希望所在的無產階級，卻是由思想警察偽裝，或是終生庸庸碌碌，根本難以孕育叛變，在這樣的情況下，反抗黨政府的勢力能夠出現嗎？

雖然很困難，但卻會出現的。因為人類既軟弱，卻很堅強。縱觀歷史，就算在再絕望關頭，總有些人能夠走出困境，為世界帶來翻天覆地的改變，他們可能只是一個人，可能是一班人；可能只是一個念頭，也可能是一套理念。有壓迫的地方便有反抗，就算極權政府如何無孔不入，推行再精心設計的高壓統治，哪怕文字及語言已被改頭換面，只要人類仍有思考能力，他們就無法完全扼殺自由意志、平等、愛與關懷等念頭。更何況這些概念已成為人類不能被輕易消滅的共同價值。

故事中男主角縱然悲劇收場，但我相信作者對人類未來仍存有希望。附錄的「新語原則」隱約透露英社黨及新語的結局，雖然作者未有言明，作為讀者倒是從中獲得一點安慰與希望。

《1984》自成書後至今已72個年頭，雖然作者預測的世界並未成真，但此書絕對是警世之作，提醒現代人極權政府的恐怖之處及其深遠影響。若我們不希望落入只為追求及延續權力的極權政府統治手中，便需時刻警惕，不能讓它們輕易現身，更不能隨便奉上個人自由，必須盡全力保衛人性、自由民主，以及道德價值。聰明的政權擅長慢慢改變人民，正如書中所說：「誰掌握了過去，誰就掌握了未來」。若我們如同溫水煮蛙，以不著緊的態度面對政治，從不認真了解在世界上發生的各種事情，不盡自己的公民責任，當極權降臨之際，事情已無法改變時才悔不當初，那便太遲了。

最後，香港正處於動蕩的時代，我們重視的價值、身份、歷史與自由被逐步侵蝕。縱使無力感或時常纏繞每個人的心頭，但筆者認為在這種時候更應該把握時間裝備自己，一方面透過閱讀拓展眼界，一方面培養思考習慣，養成獨立與批判思維能力，面對即將來臨的極權時代。

共勉之。

——寫於2020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