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23|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陳俠聿:以個體能動性出發的建設性解構者──讀《作為隱喻的建築》

東方如何建立自身的批判座標軸?這是吾輩閱讀日本戰後作品的核心關懷,1980年代,後現代主義思潮進入東方知識人視野,大寫敘事的否定正構造著東亞地域的政治想像,日本的新左翼社群,就生長在戰後以主體建構為目的的啟蒙思潮;他們安保鬥爭中懷疑思索,68學潮面對信仰具體實踐之崩壞,冷戰終焉目睹不分新舊學院左翼的驚慌失措,終於形成特有的思維系譜。
《作為隱喻的建築》是柄谷行人跨越純文學批評之見證。甚麼是自然?甚麼是製作?丸山真男在其日本政治思想史為所謂無思想性的思想下了診斷書,承襲於福澤諭吉對名分論世界觀的反抗,日本樹立自身主體性的過程,每個個體必須基於你做了什麼,而不是在朱子統攝形而上、形而下的世界中永恆安定的位置進行評價,「すること」、「であること」兩大價值觀之間,一個進步的社會選擇依據前者運作。然後呢?批判之後,日本就會照批判者、戰後啟蒙者的想法,走向良性競爭,民主開放的康莊大道嗎?
建築,這個附會於自然的人工結構,提供了「思想對決」的可能。柄谷也不是第一個敏感的由西方建築、都市計畫切入的日本知識人,內藤湖南鯖田豊之不約而同曾對西方文明的高樓大廈、日本的平房建築進行比較,用欠缺腹地的中世西歐都市的發展來解釋世界,這種征服自然的邏輯對東亞傳統知識人而言,是無法簡單接受的。然而,從近代日本到現代日本,GHQ(駐日盟軍總司令)到戰後經濟復甦,前近代的思維已被徹底拋諸腦後,高樓大廈是都市的代名詞,解構的批評視角已然可以立足日本放眼世界,這或是一種悲哀,但悲哀之餘,實體的現代問題與批判方法已可移植和內化:都市規劃對都市空間的全面掌控,已然不是拿破崙三世的巴黎或殖民時代的台北可比擬的程度。
「被敲打的對象」是我慣常使用的分析手法,在本作,這個敲打的對象即形式主義,柏拉圖畢達哥拉斯數學觀之間的結合,塑造了建築意志依循自然存在之信念,這個建築具有文本兩歧性,既是指實體的建築,也是指知識論,我知道「我知道」這一信念之基本詮釋,這一信念在二十世紀遭逢連續打擊。胡塞爾哥德爾不完備定理分別消解了兩者,裝作基督徒的樣子敵耶穌,結構破產了;柄谷的獨見則是汲取維根斯坦的外部攻擊方法,邏輯哲學論創造認知體制的建構可能,一個建築師也可以是建築工,柏拉圖式的分工,一個高尚的,體察天意(學院知識)的土木系畢業生,一個只會按表操課,不計算,憑感覺而無數理知識可言的工人,早已被打破,如今的工作在於如何讓每個人成為自己的建築師。
在此,我們看到柄谷離開文藝批評的理由了,隨視野擴大,組織文本的織物以未知的模樣、未知的遊戲規則呈現,但這個遊戲規則是從文學自洽的系統向上尋找的,而非內裡。嘗試理解,將意味著柄谷成為一名真正從割裂的場域下,在差異下構造自己的建築的後現代主義者;柄谷不再是一名反抗、顛覆、創造場域的知識人,而是回歸福澤諭吉、丸山真男以降,以個體能動性出發的建設性解構者。
(補充:丸山真男在日本的思想中提到「是」(である)與「做」(する)兩個概念,說明其對日本倫理觀念考察,前者構造前近代的日本社會,但日本在近代化的過程中,以後者為倫理的社會卻仍未完成)
文:陳俠聿(試讀評論讀者)
《作為隱喻的建築》 柄谷行人 著 後結構主義中,建築的隱喩四處氾濫。 「解構」,唯有對「結構」的徹底追求,才可能達成。 ★日本重量級思想家、左翼評論家柄谷行人思想工作的分水嶺,最後一本以「批判」視角考察現代知識體系、同時開始構築獨創體系的名著。
★透過哲學中常見的隱喻——建築,掃射哲學、數學、經濟體系、都市計畫、社會設計等領域,找出有可能實踐的社會主義,抵達對抗資本主義怪獸的終極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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