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驅車載我往北穿過了聖海倫娜小鎮的主街,一出鎮外,一個堅決的左彎,我們便朝山而去。這是三月初一個春寒霧濃的早晨,我們的目的地是納帕谷北段,春山產區(Spring Mountain AVA)裡的Smith-Madrone酒莊。春山區裡藏有不少高檔酒莊,Smith-Madrone相對地似乎比較少出現在大眾視野裡。我是某日無意間聽到有人提起這家酒莊還維持著納帕早年樸實傳統的風格,於是產生了莫大的興趣。很快約了朋友去一探究竟。
車子在蜿蜒的山道上前進了幾英里,兩旁都是沿山勢起伏的葡萄園,也陸續看到了幾家酒莊的招牌和入口。終於在一個分岔路口,看到一小塊木牌寫著Smith-Madrone,箭頭往右,指向一個更小更陡的山道。
真的有酒莊藏在這裡嗎?朋友的車小,靈巧地拐入了山道。若是七人座的休旅車要上來就有點困難了(難怪網站上寫著恕不接受八人以上團體預約)。我們很快通過敞開的柵門,不遠處有一座木造農舍...我們半信半疑,停在農舍前一小塊空地上。跟我們熟悉常見的納帕谷氣派酒莊相比,這裡真的古樸極了。看到農舍側面有幾個兩層樓高的不鏽鋼釀酒槽,我們才確定沒有走錯。一輛小拖拉車駛過面前,白鬚飄飄的老頭駕駛親切地道了早。我們走到農舍木門口,另一簇白鬚迎來。”你們是預約十一點的導覽嗎?今天就只有你們兩位了...” 他正是釀酒師Charles Smith,酒莊的導覽都是他親自接待,偶爾他的弟弟,也是釀酒師和葡萄園經理的Stu (後來才知就是開拖拉車的那位)也會參一腳。直接被釀酒師接待這還是頭一遭,一時之間覺得備受禮遇。原來這就是樸實的納帕風格啊。
農舍在一個小坡頂上,四周圍繞著葡萄園。入口處有一株漿果鵑木(Madrone),酒莊因此得名。小坡頂則名叫Cook’s Flat,庫克平地,庫克是二十世紀初這座莊園的主人,附近的人便這麼叫這塊地。Smith兄弟倆從1977年就開始經營這片果園。他們在舊金山灣區長大,大學畢業後各自謀生了一段時間之後,Stu決定成為酒農,買下了園地,Charles隨後加入,四十多年來都是兩兄弟包辦葡萄種植和釀酒,這幾年Stu的兒子Sam也回鄉助陣,成為目前三個人的家族團隊,就這樣在陳舊的農舍也是酒窖裡埋首工作。沒有招牌,沒有裝潢,更別說什麼品酒室。來品酒吧?Charles從貨架上拎出一支2015年的卡本內,就在酒窖裡的辦公桌上開瓶。山上氣溫低,他說這酒也太冷,倒了一些在馬克杯裡,放進微波爐轉圈十秒。我和朋友驚呆了。這是鄰居爺爺的喝法吧? Charles爺爺一邊跟我們解說釀酒工序,一邊把馬克杯裡熱好的酒分裝到兩個酒杯裡給我們。酒香撲鼻,溫度真剛好。
“想當年,我們的酒可是春山產區裡最貴的呢,一瓶卡本內賣20塊美金,比樂可雅(Lokoya)酒莊還要貴。現在,他們要價倒是遠遠高過我們了,呵呵...” 他似乎對納帕越來越商業化的包裝和行銷帶來的漫天叫價不以為然。Smith-Madrone的酒,除了以Cook’s Flat為名的陳年混釀之外,其餘數款常規酒(卡本內,夏多內,麗思玲)皆落在20-60美金之間。以納帕谷均價來說真是相當平實的。不特意漲價,Charles低調而自信,“據說我們的酒在紐約專業侍酒師圈裡還是小有名氣的囉...常常sold out唷!“
Stu這時跑進來加入了閒聊。與我同行的朋友M也在灣區長大,年紀小兄弟倆十來歲,三人論起舊金山今昔,兼及柏克萊橄欖球隊軼事 (三人剛好都唸過柏克萊加大), 說到”Cal”都激動起來。我在旁插不上什麼話,但杯酒在手,聽白髮長輩講古,一陣輕霧飄進農舍,一時間仿若置身世外桃源,今夕何夕。
道別時M問Charles有沒有名片。他指著桌上一疊明信片,那大概是最接近名片的東西了。明信片正面是葡萄園在霧中的風景,背面是家族三人在園裡合照,電話,地址,要參觀請先預約等等字樣。旁邊另一疊紙,最簡單的letter size白紙,簡單印著每款酒的說明。能看到的就是這些了,其他沒有什麼是必須的了,有的話,都在酒裡。
走出農舍,不知覺間已過了兩小時。不知道是酒的緣故還是這仙境般的氣氛,我們都有些恍神,帶著不可思議的感動心情。原來納帕還有這樣的地方,悠然自得,像到鄰居家裡串門,共享了美酒和一個寧靜的早晨。沒有花俏的包裝和喧囂的行銷,四十年如一日,貨真價實。
我想我是在這一刻才開始了解真正的納帕,在資本慢慢入侵的數十年間,仍舊藏在山谷裡的老派風範。敬佩這群默默耕耘的納帕職人。我想和他們對話,在這裡紀錄下他們對土地和酒的熱愛。
酒要是好,其他何須講究。人要是真,哪還需要包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