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0/08/19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矽谷文化之都「舊金山」,就只有流浪漢嗎?

Netflix影集《碳變》(Altered Carbon)講述360年後的港灣城市(bay city),所有的窮人聚集在穢濕的地表上,如鼠如蟑匍匐在髒亂晦暗的都市叢林,富人如神仙一般住在雲端中金碧輝煌的移動城堡,永保青春、永生不死,身穿希臘風禮服,在白色大理石打造的氣派豪宅,往下俯視蓬頭垢面的芸芸眾生。他們也只不過是比較有錢的人類,卻有錢到足以成為另外一個種族,被地表凡人尊稱「瑪士」(Meths),如神明一般的存在,受凡人膜拜景仰。
這樣的對比,不禁令人聯想到舊金山山坡上一棟棟高級住宅與平地上某些幾乎被社會遺棄的人們。

去年聖誕節(Holiday Season),我們參觀了舊金山著名景點,Tom and Jerry’s house,那棟房子座落於舊金山的Dolores Heights,是一個相當高級的社區,但還不算上奢華,在林蔭蔥蔥的山丘上。那時,我們下了橋,進入舊金山之後,越是一路往上開,越來越多漂亮的房子映入眼簾。參觀完Tom and Jerry’s house之後,我們站在那山丘上享受輕拂的海風,捨不得離去。在社區散步,進了公園,看著當地人與世無爭似地,躺在綠色草皮上享受加州太陽。有些人不忘將自己的盆栽帶到公園,放在一側,人與植物「一起」行光合作用。也有兩三人嫌棄衣服遮蔽太多他們本該吸收的紫外線,全身赤裸在市中心公園大行天體營。儘管久聞舊金山的開放,親眼見證,還是不得不滿臉驚嘆號。
Tom and Jerry’s house
Tom and Jerry’s house
那天接下來的行程是the Castro(卡斯楚)、Mission、Union Square(聯合廣場)以及San Francisco Conservatory of Flowers。我們一路從山丘上開到平地,隨著「海拔」越來越低,沿途的房子裝飾越來越不精緻,開始有油漆剝離等疏於維護的現象,房子越來越破舊,越來越小間,不說房子,甚至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開始入目。有一種人生走下坡之感,一度想停車,回轉,開回山丘上。
舊金山富人住丘陵上倒也不是什麼意外,從許多豪宅開箱不難看出,好萊塢「成功」的名流也鍾情於丘陵地,而矽谷富人也喜歡隱身山坡上或山林之中,像是Saratoga、Los Gatos或Woodside。南方的old money還是偏好將酒莊、馬場、古堡、villa,深藏在矽谷不親人的桃花源。雖說如此,在舊金山,短短十分鐘不到的車程看到極端的兩個世界還是挺衝擊的。
The Castro(卡斯楚)以性別多元聞名,有很多新奇的商店,隨意走進一間看似是文具店的小店,不料裏頭別有洞天,販賣變裝皇后(drag queen)琳瑯滿目的華麗服飾材料,鮮豔羽毛、螢光色布料、串珠、亮片,甚至男性尺碼的紅底高跟鞋。電線桿上以及食品小店,滿滿貼上各種赤裸裸、挑逗的十八禁傳單,猛男秀,裸體的各種秀,或是各種令保守人士跳腳的性感服務。那天Castro沒有什麼觀光客,大都是當地居民,他們坐在露天咖啡店,享受自己的下午,或是安安靜靜採購他們扮演drag queen的材料。想把每個東西都給觀察仔細的貪心,在我們臉上大寫了「觀光客」三個大字。幾個小時後,居民墨鏡下的好奇眼光,加上彩虹斑馬線上一兩個無法走直線的流浪漢,讓我們開始恢復警覺。
充滿彩虹的Castro
Mission則頗有西班牙殖民色彩,建築大都是西班牙式,路上行走的也都是梳著油頭的拉丁裔、像是從電影《阿甘正傳》走出來的嬉皮們(hippies)、或是穿著鮮豔的藝術家。小店的玻璃窗看起來有些油膩,地上也有些許污垢,建築牆上有大片大片用色構圖大膽而藝術性的彩色塗鴉。我們在那濃濃中南美風情的街道上遊蕩,經過一群又一群腳步悠閒的拉丁裔親朋好友。
Mission
或許因為心思開始發散,我們漸漸與人群脫離,耳邊再也沒了西班牙語,紙版或帳篷出現在柏油路與建築物組成水泥色的世界,路上平均一個block(街區)就有一坨人類大便,原來這裡是大名鼎鼎的Market Str.。我們低著頭把這段走完,然後回到車上,準備開往Union Square。
車子一進入Union Square便能充分感受這裡與市區其他地方的不同,有點像倫敦國王十字車站附近,既擁擠、繁華又有濃濃歷史感。各類高檔精品在乾淨到閃閃發亮的挑高玻璃櫥窗內展示。高級餐館的服務生穿著潔白襯衫在紅色的半圓形遮雨棚等著服接待客人。在纏著聖誕節燈飾的椰子樹下,人來人往,身材穠纖合度的人們,穿著駝色或大地色系的大衣,步調飛快地穿梭。Macy's百貨每個大大的玻璃窗都被聖誕裝飾裝點,前頭大片的空地,豎立那棵萬人朝聖的聖誕樹。
Union Square的Hallidie Building
Go into the city, but avoid the Tenderloin. ──《怪獸大戰外星人》(Monsters vs. Aliens)
拐個彎,隔條街,就轉進了Tenderloin的Turk Str.。Tenderloin是舊金山最惡名昭彰的社區之一,而Turk Str.是最生人勿進的那條路,光天化日之下,還是令人緊張又好奇,彷彿在東非大草原敞篷車上觀看獅子那般。那裡有紅色招牌高掛的妓院,有些流浪漢坐著輪椅上,邊推自己的輪椅邊互相叫罵,有些躺在地上,有些人低著頭席地而坐,酒瓶散落一地。根據生物本能,我們基本不會進入這樣的社區,Google maps導航可不懂迴避,我們卻堵在這條狹小而充滿驚險的Turk Str.上動彈不得。因為我們前方恰巧有消防事故,數台消防車聯合起來作響震耳欲聾,我的目光被地上一位面貌清秀的帥哥吸走,與其他流浪漢不同的是,他是動態的,他的手在口袋中移動。其他流浪漢或坐或臥,幾乎沒有什麼動作。
我往窗外望著帥哥,心想他要做什麼,他卻當場掏出針頭,施打毒品。

故事寫到這裡似乎很適合做為一個煽情的結尾,反正「幸災樂禍」(Schadenfreude)是人類的天性。與其看別人的幸,不如看別人的不幸。
我花了巨大篇幅描寫舊金山的流浪漢,還用流浪漢標題騙點閱(非常抱歉),難道流浪漢是舊金山的全貌嗎?當然不是。
只是舊金山的美或美好,不是一件令人意外之事,也就似乎沒什麼值得寫的。
她的科技與繁華,她的小城風情,她的多元性、包容與開放,幾乎月月都有的不同族群所舉辦的文化盛宴,她的金門大橋,她在丘陵上努力爬坡的紅色噹噹車,或是五顏六色的維多利亞式建築,對部分外人來說,遠不如地毯下扒出來的陰暗面來得令人欣慰。
就如《碳變》的設定一樣,舊金山也是美麗的海灣城市,整座城市由大大小小的丘陵組成,越往高處,房子越是富麗堂皇,線條乾淨的現代風、多彩而精雕細琢的十九世紀維多利亞風......應有盡有。不論是在影劇作品,還是現實中,富人或是中產階級,想著的都是同一件事,他們都想住在高處,不過是想要俯瞰由精緻彩色樓房點綴的海灣美景,希望穿著破爛、缺牙,駝背推著賣場推車的人們的身影可以從他們美好生活中抹去,不要在他們十九世紀的Tiffany手工花窗前晃來晃去。
舊金山的高房價以及政策,的確製造了不少無家可歸者,這也確實是一個需要處理的議題,但是身為一般百姓,或許我們可以試著與他們共存(以自己的經濟實力往山坡上住,無視、不批判遊民,也是一種共存方法),或多給他們一點點包容心,不需要對正在走霉運的人們指手畫腳、落井下石。
在台北的地下街,我曾被精神狀態有問題的街友毫無理由地指著鼻子謾罵過,數次在林森北路小巷目擊醉客當街小便,也時常在龍山寺附近晃蕩,但台北在我心中,可遠不只有這層單一面貌。
每年在公司的五星級尾牙狂歡結束後,也會經過台北車站一排排躺在地上睡覺的街友們,但我能理解一個社會的組成,本就是多元的。
巴黎也有充滿尿騷味的角落,甚至是以乾淨聞名的日本,在大阪,我也見過有人當眾小解,但我理解城市的不同區塊,本就有不同區塊的特色。
就如舊金山這樣一個面貌多重的城市,想從什麼角度欣賞是取決於個人。
晚上,我們參觀了San Francisco Conservatory of Flowers的Night Bloom,夜中如螢火蟲的燈光在珍異的植物葉面上流動。音樂蟲鳴鳥叫與乾冰、水霧流瀉而出。魚池中的大鯉魚在浮萍陰影與跳動的燈光下穿梭。以高科技模擬原始森林,拜舊金山的財富所賜,我們又再次體驗了舊金山美好、物質的一夜。
San Francisco Conservatory of Flowers的Night Bloom

[大叔補充]
Holiday Season:原稱Christmas season,是指感恩節(Thanksgiving)到新年(New Year)期間,但人們意識到各族群,像是猶太裔或是非裔美國人,也會在這段期間慶祝他們的節日,加上非基督徒人數的成長,後來不少人們改稱Christmas season為Holiday Season,或以Happy Holidays取代Merry Christmas,以淡化基督教色彩。要講哪句成為美國人每年爭論不休的議題,而語言的選擇會透露出說話者的意識形態,年齡,地理和性別,有機會再細談。
Dolores Heights:臉書祖克柏也有一棟房子買在Dolores Height,他的房子與Tom and Jerry’s house位於同一條路上。
Tom and Jerry’s house:Tom and Jerry是一對在一起43年的同性戀情侶,家中客廳原本養了一棵聖誕樹,但它長太大棵了,只好放在自家院子繼續種。Tom與Jerry每年在都會將樹用心妝點,成為舊金山聖誕節熱門景點。他們風趣而直白地說:「我們不用統一的裝飾品,是不想將樹裝點得像百貨公司的聖誕樹,我們想在樹下放很多禮物,讓大家回味童年......我們也不想要在死後,才將錢捐出去,成為別人感謝、緬懷的對象,我們想要的就是現在就讓大家看到我們在“做功德”。」
The Castro(卡斯楚):美國軍方在二戰期間(1940年代),將數千名同性戀者從軍中除役,許多人沒有返回家鄉,而定居在灣區、舊金山以及索薩利托小鎮(Sausalito也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小鎮)舊金山的開放與包容,給許多同性戀榮民留下深刻印象,戰後他們選擇舊金山作為他們的住所,恰巧卡斯楚社區發生White Flight(白人出逃,以後有機會再討論),導致房價驟跌,房價可親的卡斯楚成為同性戀熱門選擇之一。
Tenderloin的Turk Str:舊金山其實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陰暗角落,像是幫派盤踞的右岸,然而Tenderloin與繁榮的Union Square一線之隔,成為觀光客(如大叔)容易誤踏的地區,因此特別惡名昭彰。
無家可歸者(The homeless):舊金山的無家可歸者人口(homeless population)在這幾年有激增的現象,市政府已經投入大量經費,但似乎成效不大,人口數目持平。舊金山無家可歸者的組成原因相當複雜,無法三言兩語交代過去,有些制度或政策相當耐人尋味,或可說創意無限,有機會再細談。值得注意的其中一點是,這些無家可歸者人口並不全是當地人,有高達29%為外來人口。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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