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偶然的午後,我漫無目的閒逛,眼前淨是些看膩的景色,包著頭巾的人們,土砌房舍,棕櫚樹,與各式各樣的觀光客,他們興奮的在市場裡挑選紀念品,我就是在這時看見那玉珮,如意造型的項鍊,亞洲人常佩戴的款式,賣家包著頭巾,遊牧民族的行囊,有著當地的氣味,很明顯並非他的物品,二手交易本來就不管貨源,即使是贓物也無所謂,但我有股衝動想見到玉珮的主人。
最近離開此地的念頭如沙礫劃破皮膚的痛楚越來越強烈,一望無際的沙漠包容所有事物,也吞噬所有事物在這座綠洲小鎮待的越久身軀與心靈也越乾涸,並非飢餓,而是像風化的建築慢慢倒塌,前天旅舍的竊盜事件是最後的稻草。
在這小鎮最廉價的青年旅館以每晚約台幣200的價格吸引像我一樣的旅客,在這樣的旅舍只要住三天以上的背包客通常都會成為長期住戶,通鋪房裡的幾名室友都是熟面孔了,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理由停留在沙漠的綠洲,卻都有雙空洞的雙眼。
被偷的是交誼廳看起來像是垃圾等著被丟棄的駱駝木雕,沒人在意,卻還是調閱了唯一的監視器,看著充滿雜訊的畫面我竟然無法立刻從畫面中分辨自己,一股寒意從背爬上,「快逃,不論去哪都好」內心發出這樣的警告。
我走向前向賣家搭話,不需要質問玉珮來源,只要知道紮營的地點也許就能遇到玉珮的主人因為乾旱越來越嚴重,游牧的路線大致就輪流在幾個有水井的村莊來回,規模也不像以往那麼龐大,男子向我警告那村莊可不是觀光區,晚上也沒有音樂會。
「我想做文化研究調查報導」
「是嗎,我們預計吃完午餐後回程,如果你那時也在那就一起來吧」他乾脆地說
我跑回旅舍迅速收拾行李,丟棄多餘的雜物,從布袋滾出的是一個從台灣帶來的罐頭那是友人送的餞別禮,三種不同口味的罐頭組,如今只剩下一個
「誰要帶這麼重的東西出國阿!」
「你可以和不同國家的室友分享呦」友人慎重地交給我
結果罐頭都用在重要節慶的時候拿出來配食物解鄉愁了,我望著罐頭發呆直到聞到了街道上強烈的烤肉捲香味,趕緊將罐頭放進背包退房跑出,當我回過神時已經氣喘呼呼的坐在車裡了。
「不怕我們搶你嗎?」車上另一名男子說著
我雙手一攤「那好歹也載我到目的地阿!」
他笑了笑我們便不在交談,看著窗外不停重複的黃褐色景象駛進沙漠深處。四個小時的車程,到達村莊時已經是傍晚,這裡沒有所謂的旅舍,我和村莊唯一的雜貨店老闆阿德爾達成協議,每日以台幣約100元加上幫忙整理店內換取睡在二樓倉庫的空間。
第一日一無所獲,在這貧困的小村裝沒有任何亞洲人的身影,我反而成為村莊的焦點,正當我逐漸對這貧窮的村莊失去興趣時,在黃昏目睹了奇異的景象,幾名村民圍在已經倒塌的圍牆旁,牆上站著一隻貓一隻有雙大耳褐色的貓,體型比家貓大了些,眼睛是黃色,他俯瞰著人們,過一陣子我才注意到,人們感興趣的不是貓而是他腳邊物品,牆上的貓像是回應人群,用腳把物品往前推,是條編織手環,恍然大悟的眾人紛紛離去,只剩下兩人,接著他們各自拿出食物,男子拿著果乾放在地上,另一名拿著像是肉乾的廚餘晃動著,貓跳下牆,筆直的走向果乾一口咬走,男子站起走向圍牆拿走手環然後離開。
「他們在"競標"」雜貨店老闆阿德爾雙腿平放在凳子上,靠在翹起的椅子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我一邊打掃一邊訴說剛才看到的景象
「貓會帶來商品,然後參與競標的人拿出自己的籌碼與貓交易」他瞇著眼回答我,像是在說夢話似的雜貨店內只有前排民生用品維持整潔,後面的架上滿是灰塵
「任何東西都可以和貓交易嗎?每天都有交易?」
「任何東西都可以,籌碼的價值由貓決定,也有人用一碗水換到了好東西,至於頻率倒是不一定幾天,幾個星期,幾個月都有諾」
我看著牆上架子一副格格不入的口琴,一樣積滿沙塵
「沒有人在意貓從哪裡找來那些"商品"嗎,會不會是村裡的東西,或者附近有些古蹟..」
阿德爾放聲大笑「這附近沒有那些電影裡的古墓可以尋寶,貓也不會從村里拿取物品沒人在意貓從哪裡帶來那些東西,這裡是沙漠,一無所有同時也一應俱全」
阿德爾把腳放下坐起身「說到這個,村里除了競標之外禁止任何餵食貓的行為呦,最好也不要有任何的接觸」
「是為了維持與貓的交易習慣嗎?」
「貓與村的界線必須明確,對某些事物而言,貓代表著死亡」街上傳來咯咯雞叫聲
「這樣啊....」空氣中揚起的塵埃被陽光照的閃閃發亮
在太陽第四次從沙丘升起之後,那隻貓又來了,有著花豹的斑紋,雖不及花豹身長卻也有著成犬般體型。
牠嗅了嗅牆角失望地抬頭,又再次低頭想確定是否漏掉了什麼,用爪子抓了抓地面。當然那裡什麼也沒有,只有我巧妙留下食物的碎屑,也許這次終於引誘出他的慾望他眼神炯炯閃亮著,尾巴翹起,貓終於行動了,我感覺得出來,牠要去"取貨"了!
我背起水壺趕緊跟上。
獨自進入沙漠是相當不智的,進入沙漠最安全的選擇是參加觀光行程或者加入商隊不論私人團或散客團,但我不是來旅遊的,我緊跟著前方的貓保持距離,同時注意村莊的位置,只要村莊還在視線範圍內,在落日之前回去就沒問題!
離開道路進入灌木叢,腳下的礫石成了柔軟的細沙,每一步都耗費不少體力,眼前的貓依然以輕快的步伐前進,我保持距離避免驚擾這位響導,有幾次貓的身影被荒漠植物遮蔽,但只要靜心觀察等待,目標又會重新出現,就這樣走了快一小時,地勢變得險惡寸步難行,正當我思考路線時眼前的貓突然鑽入一棵枯萎的樹洞裡消失,我興奮的跨步往前。
興奮的步伐隨即轉換成慌亂的腳步,當小腿陷入沙子時就應該警覺到的,這是流沙...
轉身往回已經太遲,下半身完全沉入沙裡,這片大地牢牢地抓住我,雙手平舉靜止不動,卻還是緩緩下沉,一陣恐懼從腳底往上竄,遠方的村落輪廓雖然清晰手機卻毫無訊號,心理清楚沒用但還是大聲呼喊,沒有動靜,只有周圍不知名樹叢微微晃動以及持續下沉的我,身體沒入流沙至胸口,開始有點胸悶了,我將一直拿在手上的水壺下緣扭開,從暗袋裡拿出Canon相機,事到如今也就算了,也許會有人撿到相機檢視照片。
但,又有什麼意義呢?
像是觀察天上的星星,其實遠在幾百萬光年的星體早已毀滅。身體又下陷了一點,雙手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將相機拋向遠方的沙丘上。然後,貓出現了,和我對望了一眼,便低頭嗅聞相機,叼起,優雅帶著愜意的轉身離去,我出神地看著他的背影甚至沒注意到身體已經停止下陷,腦袋因為剛才貓的行為與炙熱的天氣變得有些遲鈍,沒有被活埋,但這樣的狀態很快就會脫水陷入危機吧,我檢查身上的物品,從上衣口袋拿出口琴有氣無力地吹著,像是抗議這些太單調的風聲,反正也沒事做了。
當沙地的影子縮到最短時熟悉的聲音出現了
「呦!原來是你在吹口琴阿」阿德爾從樹叢探出身子「你在做沙浴嗎」
「是的,不過工作人員拋下我離開了」
「那真是傷腦筋諾」
「我動彈不得,而且更要緊的是貓把我的相機偷走了」
「那不是你拋棄的物品嗎?」阿德爾隔著頭巾抓抓頭
「拋棄!?...不對..」
「你想說是因為在這樣的狀態下才丟出相機嗎?就像害怕自己的足跡被沙漠掩蓋,即使你已沉入地底?」
「.....」
「每個人都一樣呢,好像不甘心不著痕跡的消失,簡直像是乘客忘在車上的行李讓人傷腦筋啊,像你這樣進入沙漠的人應該很清楚吧,墓碑並非專屬於往者的招牌噢,墓碑這種東西種在別人的腦袋裡就行了,其餘的交給沙漠吧」
「我會牢記在心裏的,如果不會太麻煩的話,能不能把我拉出來呢」
「真是相當驚險呢,平常炙熱的沙漠到了夜晚,溫度可以低到零度呦」阿德爾邊說邊出力拉著繩索
我慢慢脫離流沙
「偶爾也會有像你這般幸運獲救的旅客,但他們不會追究那些失去的物品,想知道為什麼嗎」
「....不用了」
阿德爾露出溫暖的微笑一手將我拉上岸,回到村莊後幾乎耗盡體力「貓,來過了嗎?」村落依然平靜
「沒有,你該不會想去跟大家說那相機是你的東西吧?還以為你是個聰明的傢伙哩」他露出擔憂的眼神對著我說
「別擔心,我打算去競標」我從行李翻出那最後的罐頭,鮪魚罐頭。
這是社區大學的一門寫作課作業,結合兩個不相關的元素然後用兩位同學關於自身的八個關鍵字帶入角色寫成一篇故事,並且要盡可能有村上春樹的味道。
抽中的元素是"鬼靈精怪的貓"和"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