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色的樹07

方偉鴻連續五天都在同個時間帶方皓和沈渝到釣蝦場，頻繁到葉一旻後來很想問他是不是在家遊手好閒吃軟飯，不過終究還是沒問出口。

吃了人家五天飯還是不要講話太機車。

「你相片決定這張了嗎。」沈渝瀏覽著相機裡面的影像。剛開始小不點要參加比賽的照片讓點讓他和方皓無言，那是一張被釣上來、正在鉤子上掙扎的蝦子，葉小朋友橫批的題目叫「接下來就死了」，接著直接被方皓駁回，還篤定百分之百不會中，光看那蝦子絕望的眼神就知道了，完全透露出人類的殘忍。

後來葉一旻努力的東奔西跑，避開會打架的路徑，到處去拍奇怪的風景和人物，最終還真的被他拍到不錯的照片——一張明顯是剛下火車的阿兵哥抱住迎面飛撲過來的嬌小女友，長得很討喜的女孩燦爛的大笑著張開雙手，被男友抱住的姿勢很像飛舞了起來，背景配色好死不死被他矇的很完美，帶著一種非常陽光的溫馨感。

葉小朋友的標題還是很惡毒：「幸好沒兵變」。

「原來你還拍了我們啊。」沈渝在大量的影像中突然發現他和方皓的照片，旁邊的友人立刻就湊過來。他們兩個的相片一共有三張，一張是某一天兩人在釣蝦場門口看見葉一旻到來時，遠遠的朝他揮手，方皓一樣是大白牙咧嘴笑，沈渝則是一貫淡然的微笑。兩人的身高差不多，一黑一白拍起來很協調。另外兩張就是他們的個人照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偷拍的，一張方皓正在打遊戲機破關的側面，一張沈渝正在低頭幫他們寫報名表的恬靜面孔。

「拍得不錯啊，搞不好你有攝影的天賦。」方皓嘖嘖了幾聲，覺得自己英勇破關的樣子特別帥。

「那有什麼難的，就是拿起來拍照啊。」葉一旻挺起胸膛，得意的瞥了眼方皓。

「那我就幫你洗那張比賽照片了，你還要玩相機嗎？我幫你換張卡，等相片沖完再把這張還你。」沈渝說著，把相機裡的記憶卡退出，換上一張容量比較大的新卡。

葉一旻皺起臉，思考了一會兒，搖搖頭，「還是不要好了，帶著不能打架。」這幾天為了怕摔壞相機，他不但要繞著他老子走，連平常的路都不能走，就怕遇到平日打群架的那群智障，萬一把相機撞壞了，他真的賠不起。

「你不喜歡拍照嗎？」沈渝彎起笑，清澈的目光與葉一旻猶疑不定的雙眼筆直對上。「我很希望你會喜歡照相的，你拍的相片有些很漂亮，如果之後有其他的就好了。」

被這麼一說，葉一旻就更猶豫了，其實他這幾天還真的有點拍出興趣，看著一張張美麗的畫面定格莫名有點成就感，而且讓沈渝那張白白的臉盯著，他就有點暈頭轉向，平常的髒話和粗魯都施展不出來，還弔詭的覺得讓這個人失望好像很不好，而且他說他喜歡這些照片……

「那、那再借我兩天。」葉一旻結結巴巴的點頭了。

沈渝笑了笑，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明天我們約圖書館吧，不來釣蝦場了，你明天也不要進來比較好。」

「為啥？」葉一旻不懂為什麼要特別叫他別來。

「別來就對了，明天我們帶你去好玩的地方。」方皓搓搓小不點的頭，笑著說。

葉一旻只好點點頭。

於是隔日三人約在圖書館，想了一整天比賽要用的文案或標語，下午方皓果然老馬識途的帶著另外兩人先去吃一頓便宜又好吃的滷肉攤，然後一起搭公車去看二輪電影，錢是沈渝和方皓兩人一起湊的，票口的阿姨是他們班上同學的媽媽，幫他們弄了最便宜的票價，還送他們一大桶爆米花和可樂。

方皓甚至還在旁邊小夜市的香腸攤打香腸，葉一旻這才發現這個很故意都叫他小明的傢伙不但很會玩遊戲，也很會打香腸，三兩下就弄了一大包烤香腸，讓他跟著猛吞口水。

這輩子第一次進電影院的葉一旻感覺自己好像到了什麼異世界一樣，不管看什麼都覺得很新奇，雖然是二輪片，不過播放廳也不小，比學校的視聽室大很多，光看巨型螢幕就讓他覺得很期待。

這天晚上他們就在電影院度過，一直到回家葉一旻都有點暈呼呼的，覺得一整天下來過得太舒服了，和他以往打架鬧事的假日都不同。

「有錢人都是這樣放假的嗎？」葉一旻感嘆了下，意興闌珊的往自己老鼠窩一樣的「家」走去。

不得不說和沈渝方皓兩人相處確實很快樂，他們不會像經常和自己打架的那些小孩一樣看不起他，也不會像他老子一樣毆打他。即使剛開始認識那天他滿身掛彩，他們也沒用異樣的目光看他，甚至一開始也沒提他那些大大小小的瘀青皮肉傷，讓他感覺到相處比較舒服。

至少出門不用打架他也省得浪費時間和精神。

就這樣一直到第二日，葉一旻才知道為什麼昨天沈渝他們不讓他去釣蝦場，甚至還特意帶他到市內去玩耍。

那個一直被他以為很閒的方偉鴻原來是個刑警，常常會和他聊天的一些新來釣客是他夥伴。

方偉鴻在追一名通緝犯，前不久發現這名嫌犯熱愛釣蝦，時不時會前往藏身處附近的釣蝦場，這次正好轉移到他們這一帶，發現嫌犯行蹤後方偉鴻就開始佯裝成一般釣客盯梢，帶著兒子是看起來比較不像警察，可以起到一個偽裝的作用。

昨天就是他們收網的日子，大批警力在附近部屬，果然一舉成擒，把那名通緝犯拖回去了。

既然方偉鴻已經不用再來釣蝦場埋伏，自然方皓和沈渝也不會再跟著來，所以他們做比賽的地方就改到圖書館去。

三人住的地方都不同，不過選定的地區圖書館離葉一旻家很近，走路十分鐘就能到了，另兩人則是各自從家裡搭公車過來。

有時要借用水彩什麼的，就約在方皓家。

方皓家是有點高級的透天五樓，葉一旻首次去才發現方皓的妹妹就是他國小同學方茉茉，八婆多嘴的方茉茉當場把他在校內的惡行惡狀全都賣得乾乾淨淨，讓他簡直想去把醜八怪的嘴巴黏起來。

幸好八婆方茉茉最後還記得幫他說點好話，告訴沈渝他在學校成績超好，每天打架還可以拿前五，讓葉一旻偷偷的鬆了口氣，覺得自己慘淡的形象好像挽回一點。

也就是那次葉一旻才知道，方皓的媽媽是鋼琴家，之前方偉鴻很得意的說他老婆不太會讀書也不會打架，但是有一技之長，指的就是這個意思。

為了證明方偉鴻沒說謊，方皓這個不肖子轉頭就找出他媽不及格的成績單，把自己媽媽老底賣了。

方皓的媽媽一整個夏天都在國外表演，其他時間也在不同國家飛來飛去，方偉鴻又是個天天在外奔波的刑警，偌大的家經常只有方皓和方茉茉兩兄妹，偶爾會有清潔工過來打掃，所以對於小孩子們而言，空間大又放鬆，根本不用在意大人，是個非常美好的作惡環境。

那個暑假是葉一旻從出生到現在，最開心的暑假。

即使回家還是會被葉鑫火毆打，他還是過得很快樂。

一直以為他是個異型而和他沒什麼接觸的方茉茉小學六年沒和他講過幾句話，卻在短短一個暑假兩人熟得不能再熟，方茉茉到後來甚至都敢用腳踹他，叫他身為男生要去幫大家去冰箱拿飲料了。

快開學之前，之前投入的比賽陸陸續續開始有回音。

有個標語比賽沈渝和方茉茉都得獎了，廣告詞比賽葉一旻入選，奇怪的著色比賽葉一旻和方茉茉都入選。

而最開始那個攝影比賽，葉一旻兩張照片都得獎，一張第三名，一張入圍佳作。

沈渝最後還是替他把「接下來就死了」的蝦子也寄去參加，沒想到竟然就入圍，可能那雙烏黑的小眼睛刺中了評審的心，而那張被他們看好的沒兵變成為第三名。

讓葉一旻很振奮的是，得獎的作品除了有獎狀以外，還有獎品和獎金，光是那張第三名就有五千塊，廣告詞也有幾千，著色比賽則是送了一整套顏料和彩色筆，讓他開始有點飄飄然了起來。

不過壓在他上面的第一名赫然就是沈渝，作品名稱是「淺色的樹」，獎金直接就是破萬，看得葉一旻眼睛都直了。

「我居然只有佳作。」方皓悲傷的哀號，旁邊的方茉茉更是連入選都沒有，氣得哇哇叫，不理解為什麼自己會被一隻要死的蝦子給比下去。

「什麼是淺色的樹？」葉一旻盯著作品名稱，歪頭看著旁邊的沈渝。

那張漂亮的臉勾動微笑，說：「等作品展示你就知道了。」

　

然而，葉一旻最後沒去那個作品展示日。

因為在那幾天，葉鑫火在路上遇到前妻，兩人大吵一架，狼狽返家之後他越想越生氣，直接把熟睡中的葉一旻掀起來痛打，那時已經稍微長大的葉一旻反擊回去，兩人打得頭破血流，被隔壁報警，父子一起去醫院縫了幾針，社工介入，葉鑫火被抓去關了幾天。

不想去別人家吃軟飯，葉一旻從暫時收容他的地方逃出來，藏藏躲躲的回到自己家。

來來回回折騰了好一段時間，最後葉鑫火又被放出來，兩父子依舊回到一樣的老公寓裡面去，彷彿生活好像都沒改變過似的，帶著仇恨繼續在同個屋簷下過日子。

暑假最後的時光就這麼消失，等到葉一旻回過神，他已經是國一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