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色的樹09

陳培麟一通電話，叫到學校來的是葉一旻完全意想不到的沈渝。

相較其他三名鬧事者的家長們，穿著市內第一明星升學高中制服的沈渝看起來特別年輕突兀，與那些大呼小叫的父母不同，沈渝看起來有些單薄卻很乾淨，靠著門邊站著，讓上午的陽光一照，彷彿整個人都會透光一樣，還帶著淡雅舒適的書卷氣質，活像張美好的人像畫。

「我是葉一旻的表哥。」沈渝進到學務處後，帶著素日就有的溫和微笑，看了眼被罰站在一邊瞪大眼的葉一旻，非常自如的胡說八道自己的身分，接著極度有禮貌的先與陳培麟打過招呼。「葉一旻比較衝動，不好意思給組長您添麻煩了。」

陳培麟也沒想到來的是個小孩，而且還只是個高一學生，看樣子人家是在上課接到手機匆忙請假趕過來，這所升學率第一的高中是在市中心，搭公車也要好幾站，他當下其實有點尷尬。「我還以為會是你們家長……」

「你快叫你們家裡大人出來！居然還想誣賴我家小孩破壞公物賠錢！還把我們小孩打受傷！」一名家長看只是個小孩子，聲音就大了起來，氣勢熊熊的打算一舉壓倒這些沒出社會的小孩子們。「真是的，浪費我們的時間，不知道我們工作有多忙嗎，根本是害我們損失上班的錢，早上工作沒做完到底要算誰的啊！你們以為這是扮家家酒嗎！」

「這倒是不急。」沈渝微笑了下，完全沒有被幾名家長包圍責罵的畏縮感，從容不迫的指指外面。「來之前我已經請這裡的學生幫忙確認過，二年級的教室是在另外一棟大樓，請問幾位的公子們大清早在一年級教室外面想針對葉一旻什麼事呢……嗯，這可以不用先回答，校內有監視器應該能拍到那個位置，我們先看看監視器吧。」

沈渝所說的是教室大樓外的對面有一支監視器正好能拍到葉一旻他們那棟教室的走廊外面，雖然畫面小了點，不過在陳培麟去調出清早的畫面時，還是非常確定的拍到那三人很早就到校，搬出課桌椅往樓下丟的畫面。

陳培麟直接把畫面定格，看著三人的家長。

「不過就是小孩鬧著玩而已，有必要搞成這樣嗎！」剛剛咆哮的家長低罵著：「才多少錢，你們學校是窮嗎，連課桌椅都買不起的話我們送你啦！」

「這不是窮的問題呀，叔叔阿姨，你們不知道破壞公物犯法嗎。」沈渝清秀的臉上浮現吃驚的神情，明亮的眼睛眨呀眨，清澈的如鏡子般能倒映出人心。「未成年的話，可以追究法定代理人，這不是常識嗎？我才十六歲都知道了，阿姨你們活這麼久沒有學過嗎？」

「你一個小孩說什麼謊話！叫你們大人出來說！」當場被男孩刮了面子的家長們又吵鬧起來。

「這也是可以，那只能請你們找大人說了。」沈渝點點頭，很乖巧的把準備好的名片遞給對方。「葉一旻的叔叔雖然有點忙，不過應該還是可以趕過來的，可以順便報案。」

幾名家長看著名片上印著刑警方偉鴻的大名時，臉都黑了一半。

「好了，不用鬧到那麼大吧，破壞公物的部分請家長賠償學校就好，四個人愛校服務三小時，各自交一篇反省報告過來，各位家長有問題嗎。」陳培麟實在是很想對沈渝比個讚，不過人前還是非常嚴肅的說道：「打架鬧事有錯，不過起因是三人先破壞公物，下次如果再犯就必須留下來輔導。」

「對了，因為三位公子霸凌我弟弟，致使我必須請假前來處理無法上課，這對我們升學高中的學生來說，一早上的進度就這樣報銷了，相當糟糕。如果幾位叔叔阿姨能夠理解重點學生所代表的意思，請管理好各位的小孩，別讓您們的小孩不受控制犯法之餘，還霸凌別人損害我們讀書的權益，間接使我們父母繳的學費或我們辛苦賺的獎學金受損。下回再有這樣的事，我就必須報告我們學校致電到幾位叔叔阿姨的工作處抗議了。」沈渝向前踏了一步，動作優雅的點了點自己胸口學號邊的小小梅花繡，一臉純真善良又無辜的綻出溫和友善的微笑。

陳培麟也是現在才注意到男孩奇怪的長袖制服上的小圖案，身為生教組的老師，他當然知道明星學校的這個另外繡上去的圖案是什麼意思。這表示葉一旻這魔王的表哥是該學院校內綜合考試成績優異得到直升的學生，而且還是前三名那種，一上高中馬上被做記號重點培訓，學校有什麼活動都會優先被派出來當門面，未來沒意外也是會上明星大學，成為社會精英那種人。

雖然不知道學校會不會硬到像沈渝所說幫忙打電話抗議，但如果真的有人一直騷擾他們的菁英學生，學校會不爽這是肯定的。

吃了一記小孩反擊的家長們漲紅著臉很想大罵什麼，不過周圍其他看戲的師生們竊竊私語也讓他們丟臉至極了，他們也只好回過頭訓罵自己的小孩，警告他們別再惹事。

沈渝悠悠哉哉的走到葉一旻面前，拍拍他的頭，勾起似乎帶著一絲溫柔肥皂香氣的笑容。「小旻，在學校別和不帶腦的人打架，這樣只會把自己的水準變得與他們一樣。」

因為眼前發生的事情太過奇幻，葉一旻還不是很回到現實裡，呆呆的只想到沈渝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好聞，軟軟的很舒服，遲鈍了幾秒他才結結巴巴的回答：「都、都是他們先動手……」

側過身，沈渝悄然的在葉一旻耳邊嘆息：「那你該學會讓他們死得不明不白的回敬手段。」

熱氣往自己耳廓拂了下，葉一旻覺得這瞬間整個身體好像麻了，雞皮疙瘩有點炸起來，從來沒有人敢這麼接近他說悄悄話，他居然還不感覺厭惡，也沒有火大的推開對方，只能愣愣的看著轉回去和生教組長講話的人。

所以沈渝為什麼會來？

為什麼要幫他？

為什麼要自己來攪和這種麻煩事？

還有他是怎麼知道他們學校監視器的？

各種亂七八糟的問題一時之間在他腦袋裡面炸開，好半晌回不了神。

一直到他在下課鐘響，被陳培麟趕回去上課都還有點暈呼呼的，不懂是怎麼回事。

不過在學務處外面看見鬼鬼祟祟的方茉茉時，他還是解開了其中一個疑問。

＊＊＊

「沈渝哥說中午一起吃飯，吃完他才回學校。」

方茉茉露出和她哥相似的大大笑容，很負責的傳遞消息。

葉一旻也是看到這個八婆才知道原來她和自己又同一個學校，不過方茉茉在音樂班，她可能遺傳了她媽不太會讀書的基因，很認份的把優點突現在才藝上，加上母親從小的培養，至少她音樂方面真的還能拿出來見人。

「你也真厲害，居然想到叫沈渝哥來。」方茉茉很快就把自己的底賣了。「沈渝哥還打電話問我們學校監視器配置呢，害我上課到一半假裝肚子痛跑出來看。」

「不是我叫的。」葉一旻悶悶的回頭看了眼已經距離很遠的教務處。沈渝不知道還在和陳培麟聊什麼，反正他離開時候他們兩個還在說話，而且氣氛輕鬆愉快，讓他有點被排擠的感覺。「他們打錯電話，打到沈渝哥的手機。」

方家父母們的職業特殊，兩兄妹身上都有配手機以便找人這點葉一旻是知道的，沈渝家不知道是做什麼的，總之也很有錢的有手機，當時比賽為了方便聯絡，加上不想讓葉鑫火知道他在弄這些東西，所以沈渝在聯絡人手機寫了自己的號碼，沒想到陰錯陽差被生教組組長拿去用了。

「哎，反正擺平了就好，中午記得一起吃飯喔，我先回教室喔！」看上課不到一分鐘了，方茉茉趕緊往另一層的樓梯跑。音樂班的教室在另外一端，她還有一大堆樓梯得跑。

看著方茉茉匆匆忙忙跑走了，葉一旻才搖搖頭回到自己班上。

他一打開教室門，而本極度吵鬧的班上瞬間安靜下來。早就習慣這畫面，葉一旻直接走回座位，新的課桌椅已經被放到原位，早上的同學也幫他把書包放到椅子上，檢查了下東西一件不少，他被叫去生教組時應該沒有其他人來找麻煩了。

葉一旻朝幫他擺書包的隔壁同學道謝，同時間上課鐘響，他就直接拿出課本稍微看過今天要上的內容。

說起來，他被找麻煩時候其實整套課本被撕過一次，他找上那票人一個個拉出來毆打時沒收了其中一人整套新課本，後來又被別人撕了一次，他只好再去揍人補充課本，開學短短一周他就換了兩次課本，淘汰率也是滿高的了。

真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這麼喜歡撕別人課本，手賤嗎。

盯著黑板上的講解，葉一旻不自覺得視線落在比較前排，另一名也很認真聽講的女學生身上，好像是班長吧，長得白白淨淨的，剪短的黑髮齊耳，從後面能夠看到一截白皙的頸子。他突然就想到暑假時候，沈渝被書砸到的事情，蒼白的皮膚隱隱約約有著一抹瘀青，看起來就覺得有點痛，但他本人好像很不以為然的樣子。

一想到沈渝，他就開始有點頭痛。

會定在中午吃飯是代表那個人沒打算馬上回去的意思吧！所以現在還在和生教組組長聊天？他們到底是會聊什麼？

葉一旻開始細想開學這周以來創造多少鬥毆量，還有在什麼情況下發生，自己幹了多少人，還有掛彩成什麼樣子，越想就越覺得背脊涼。雖然被方茉茉那個八婆出賣過國小的戰績，但眼下知道沈渝就在附近，試圖搞清楚最近他在幹什麼，他就覺得一陣悚然。

如果沈渝知道他上國中還是到處打架，會像以前的老師一樣，覺得他這種人睜隻眼閉隻眼就好嗎？

但是話說回來，他葉一旻這輩子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和關心，從小到大也沒奢望過誰給他溫情，連他老子都沒有，為什麼偏偏就覺得沈渝方皓他們如果用和那些人一樣的心態看他，他就會不爽？

因為暑假吃太多他們的軟飯了？

媽的，越想越不爽。

看了眼時間，加上現在的課，還要忍兩堂。他真的有個現在就衝回去學務處搞清楚他們到底在說什麼的衝動。

用盡最大的耐心，葉一旻終於忍過了兩節課，在鐘聲響起時直接從座位上跳起，以最快的速度越過一堆飢餓奔馳的障礙學生們，全速衝進餐廳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