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女人的旅行 (下)

「人海啊，茫茫啊，隨波逐流，浮浮沉沉。人生啊，如夢啊，親愛的你，在哪裡~」

四歲半，說話晚的你，和人對話講不上幾句，但是歌倒是唱的挺好，也多虧這趟沖繩行有你天真的歌聲相伴，才讓我覺得沒有那麼難熬。

第二天離開了民宿和海博館，我們往下一個旅館開去，這本來就是規劃的既定行程。一路上聽到你奶奶一再強調，要不是她的要求，你媽媽我不會讓大家住旅館，她替這個旅程做了一項正確的決策。

我聽了無語不想辯解，你姑姑把它當笑話，大伯母則露出「你看吧」的趣味表情。爸爸和你呢? 真的就是另外的兩人團體，自己玩自己的。

這次的旅館我訂了包早中餐的套裝，還可以免費使用溫泉水療和多項海邊活動，心想著這樣就不用每天早上急著出門，可以好好在旅館享受。辦理完入住，我和大家說明了用餐時間以及套裝包含的設施，處理好行李，各自進房解散。

「鈴~鈴~」進房不到十分鐘，房間電話鈴響。

「等一下要去哪裡?」你姑姑打電話來問，我正打算讓你午睡，被鈴聲打斷。

「等一下沒有活動呢，因為我想大家今天都累了，休息一下，我們晚上再出去晚餐好嗎。」其實經過昨晚的折騰，我睡得並不好，頭痛欲裂。

「媽媽睡了，但是我想出去走走，我不想睡，我等一下來你們房間。」姑姑說。

「你要不要問一下大嫂和柔柔她們有沒有要去哪裡? 因為我也想要小馬睡一下，要不然妳也可以去樓下泡湯。」我並不想她來我們房間，嘗試建議著。

「我不泡湯的!我很無聊耶!我等下過去。」

「啊~」我來不及表達，電話被掛斷。

「鈴~鈴~」不到五分鐘，鈴聲又響。

「嬸嬸，那個VIP Lounge不讓我們進去，她說房號不對，我想要去拿可樂。」這次換柔柔打電話來。

「好，我打電話去問一下。」

「鈴~鈴~」再過五分鐘，又響了。

「那我們今天晚上吃什麼? 我看要吃什麼才決定我要不要先吃泡麵。」又是姑姑。

「妳不是要過來嗎? 我還沒看餐廳呢?一定要現在決定嗎?」

就這樣好想和你一起休息一下，卻在此起彼落的電話鈴聲中不得不放棄。

「大嫂，今天車子給你開，你和柔柔不是要出去買東西嗎? 可以開車順便帶媽和姊姊一起嗎，今天我們不出門了。」第四天吃完早餐，我和你大伯母商量著。

「喔她們不是要和你們待在一起嗎?」

「對啊! 但是因為我們會在沙灘一整天，她們又不曬太陽和游泳，怕他們無聊。」

「我可以帶她們出去， 但是大家自己逛自己的，這樣比較方便，我再帶她們回來。」

「沒關係，總比她們在這裡無聊好。」

我高興地看著她們四位一起離去，走前，我特別私下交代柔柔，要顧著你奶奶因為她年紀比較大，儘量拉著兩邊一起逛，她點點頭。

「你們現在可以來接我們嗎。」約莫過了兩個小時，我看到你姑姑發了訊息來。

「你們不逛了嗎? 」

「我們沒有逛啊! 因為她們逛她們的沒有陪我和媽媽逛，所以我們坐在這等。」

「那裡只有一條街，很容易逛的，妳們要不要自己試著逛一逛？如果要買東西店員都會一點點中文和簡單英文數字，一定可以溝通的。」我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了，妳姑姑三十年前不是還在美國留學過嗎，為什麼不能自己處理。

「妳叫大衛現在來接我們，媽媽累了，我們不想逛了。」

「妳要不要聯絡一下大嫂她們看她們什麼時候逛完一起回來呢? 」

「我現在不想和她們講話。」

「可是我們沒有車啊!車在大嫂那裡啊!妳要不要自己叫車回來?」我嘗試聯絡你大伯母，但是沒有回應。

「我不知道怎麼叫，你叫大衛來比較快。」

「他在泳池陪小馬游泳呢! 啊~算了! 那~我去好了。」我真的不擅於說不，但無奈怕你奶奶等久了不舒服，於是花了兩千日幣叫計程車，約一個小時，趕到她們等的地方，

「妳來幹嘛?」等我趕到時，其實大伯母和柔柔也逛完了正往我們的方向走來。

「她說她們不想逛了，我找不到妳。」

「神經病!她們自己有腳不逛怪別人，你還真的跑來接，你是傻子喔?」大伯母碎念著。我瞄了柔柔一眼，她假裝沒看見我低下頭。

於是我們五個女人還是開了車一同回去旅館，一路上大家都板著個臉好像仇人一樣。到旅館後看你興奮地和我比手畫腳形容水上設施有多好玩，倒是讓我揪在一起的心舒坦了不少，看來，這趟旅程只有你有玩到!

在去機場的路上，車上的氣氛還是像被颱風尾巴掃到一樣的氣流不穩定，你自己在哼唱著歌。

「我唱得好不好聽? 請來賓掌聲鼓勵鼓勵!」突然間，也不知道跟誰學的，唱完了歌的你就率先鼓起掌來，然後學卡通人物一樣的聲音講著罐頭廣告式的台詞。

大家突然一驚，不約而同地噗哧一聲笑了起來，你姑姑跟大伯母還笑出了眼淚。

「好棒喔! 再來一首! 」我們所有的人都拍著手，在最後這短短半個小時的車程，大家在你療癒的歌聲中一起合唱著，我從後照鏡往後看到的是幾個女人的笑臉和歡樂的景象。

此時此刻，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花了這麼多錢和心力帶婆家的人出國來散心，結果我怎麼做都落得吃力不討好，但是被你這小子唱幾首歌就搞定了，

回家後我把在海博館照的全家合照護貝了兩張，一張送給你奶奶，她接過去時，臉上浮出自從你爺爺和大伯過世後我很少見的十分慈愛的笑容，一直仔細地端詳著照片。

兩周後，我收到你大伯母寄來的禮物，和風日式的包裝紙裡裹著一條有著沖繩藍漸層的圍巾。

「這是柔柔幫妳選的，謝謝妳。」 卡片上寫著。原來，她們那天自己在逛街時也幫我選了個禮物。

旅程過後我常常問我自己， 這到底是不是趟全家人的療傷之旅? 我做這件事的意義何在? 台灣社會關係中最複雜的四個角色我在這趟旅程中都帶齊了，她們是「婆媳姑嫂妯娌」，我還真的很不怕死。

或許，往好處想，不論我是否能融入，但至少你是這個家庭快樂的連結。她們是你的奶奶、你的姑姑、你的大伯母和堂姊。而我，只是你爸爸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