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0/06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守護廚餘組

    他坐倒在廚房旁的客廳,雙手掛在鞦韆上,木板緩緩地搖晃,我用手指輕輕把鞦韆固定住,也試圖讓自己的意識穩定下來。森森在一旁摸著他的背,好像在跟他說些什麼。
    大約過了十五分鐘後,他吐了。
    那天煮完飯下班後,他拿著米釀酒開始分送,然後他叫我裝一小碗飯菜,待會一起下去送飯。
    送飯?
    送給阿庚。
    喔好,那要筷子嗎?
    我們看了一下餐具籃,筷子都被人們拿走了。
    應該不用,阿庚都用手吃吧。
    從中庭到照片的距離應該不到一百公尺,這段路我們走了十五分鐘。繞過攤位我們踩進泥灘,我拿著裝滿飯菜的鐵碗,他拿著兩瓶米酒,後面跟著南哥還有大雄,是他在中庭拿著米酒晃來晃去時順便抓下來的。
    阿庚,今天是我煮的飯。拿給你吃。
    我把飯放在柚子旁邊。點了三支菸,一支給他,一支給我,一支給阿庚。他在旁邊繼續用小杯子裝酒分送給南哥跟大雄。
    他跪了下來,當然是搖搖晃晃地,他拿著酒瓶對照片說話。
    阿庚,我來看你了。
    阿庚,今天是我煮的飯,我拿下來給你吃。
    對不起,我今年來得比較晚......我先罰一杯。
    廚房的大家今年都有認真工作,大雄表現很棒......劉頤也很努力......來,劉頤也喝一杯。
    他把酒倒滿杯子,遞給我的時候卻全灑在石頭上面。
    好啦阿庚喝啦!
    …….
    他用袖子用力抹在兩旁,我幾乎沒看過他醉成如此。我點了一根菸給他,一根給自己。吸得要深吐得要靜,吸吐之間,感覺到身體跟著情緒放鬆,然後醉意緩緩地上來,我再點一根煙放給阿庚,黑暗中我找到濕濕軟軟的地方,我把煙立了起來。
    他巴了我的頭。
    你為什麼把煙插到飯上啦!
    …...那不是香爐嗎。
    抱歉阿庚,他.....喝醉了沒禮貌,我幫你教訓他。
    於是他又喝了一杯酒。
    手電筒照著阿庚的照片,照片裡的他笑得很開,照片旁邊擺了煙,酒,檳榔,一本筆記本上面寫著人們思念卻未說出口的話。看他講了很多,我想說些什麼,卻不知道有什麼可以說。
    說實在我跟阿庚並不太熟,也幾乎很少有過長篇對話,我知道阿庚是長輩,是朋友,而且守護著海或與我們,無論是生前或在身後。阿庚在去年底回到了他的母星,我人在國外,那幾天總是拿著菸對天空發愣,想跟他產生對話卻沒有辦法。
    留一碗飯給離開的人,當然無法確定對方是否吃到。你真要說,那就跟所有喪禮一樣,是為了活人而存在的,是一種儀式,是象徵性的行動,而你要做的只有相信一切所做所為,對方會接收,會理解。
    當喝醉的他靠在我的肩膀,我能感覺到那是自己跟阿庚最能連結的一刻,或許是我共享了他的想念,我握住他的手,興起某個不曾出現的想法––––那是想要守護的念頭:並不是不要讓他流淚,而是保護他,讓他擁有某個時刻,可以脆弱痛哭的權利。是因為在那裡有人的羈絆,所以他可以脆弱,而面對脆弱後我們就可以變更勇敢。
    燒到盡頭的煙映出阿庚笑笑的臉,在一個酒醉的人眼中看起來好像是個同意,眨眼的時候會產生他在點頭的錯覺。他回去原本的星球了。我知道。可是他好像還在這裡。
    劉頤......
    他的聲音在顫抖。
    怎麼了?
    你身上有沒有錢?
    幹麼?
    我還想喝米酒......
    我買給你。 但我們要先上去。
    我把他扶到廚房,然後下去買了兩瓶酒上來––––
    人呢?
    然後我看到他坐倒在廚房旁的客廳,雙手掛在鞦韆上。我走過去,把水放在他旁邊,木板緩緩地搖晃著,我用手指輕輕把鞦韆固定住,也試圖讓自己的意識穩定下來。森森在一旁摸著他的背,好像在跟他說些什麼。
    大約過了十五分鐘後,他吐了。一些想說沒說出口的大概也一併吐掉了,森森接棒後我放鬆躺在沙發上,延遲的不舒服感浮上大腦,但現在我可以去面對了。
    那天我放在桌上的兩瓶米酒後來消失了,原本喝的米酒也被我吐掉了。
    不過怎麼說呢,是一種挺滿足的感覺:或許說是守護了他有點太為過,那也可以是一種陪伴,只是在他喝得爛醉後,牽著他的手,防止他亂打破酒瓶,把他帶回去他的歸屬。客廳裡緩緩搖晃地鞦韆,旁邊是剩下三盞燈的廚房,地上有堆滿廚餘的桶子,人們在意識的遠方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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