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1/12閱讀時間約 33 分鐘

【鋼鍊佐莎】焰落之時(第十章)

繪師﹕天良;《焰落之時》預定封面
繪師﹕天良;《焰落之時》預定封面
作者﹕藍渢、羽卒(蘇奧曼) 配對﹕Roy Mustang / Riza Hawkeye 說明﹕漫畫《鋼之鍊金術師》衍生,正劇向接龍/合寫小說,舊稱《幕永不落下》。 簡介﹕焰之上校遭到逮捕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中央司令部。留在大總統身邊充當人質的莉莎,為了找回此生執意追隨的背影遁入魔窟深處。秘密與東方軍結盟的阿姆斯壯少將亦被迫面對驟生的危機。被控叛國而身陷囹圄的羅伊,最終將落得何等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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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預購開放中 :-) 預購日期﹕2020 年 10 月 9 日 (五) - 2020 年 11 月 24 日 (二) 封面及插圖預覽﹕【同人本販售】焰落之時 注意﹕網上連載結局將於本子完售後釋出。
抱歉(?)這章真的有點太長……感謝閱讀。

第十章
  電話鈴聲突然尖銳地響起。
  修托魯希放下正在整理的另一堆簡報文件和血淋淋屍塊的照片,繞過桌子去接。雷文將軍的聲音擾人地從話筒那端傳來,讓彼端的副官幾乎連聽他幾句話的耐心都沒有。
  中將提出的要求無非是在閣下眼前爆出一絲火花啊。
  「閣下,」修托魯希掛上電話,走向用手支著左臉的大總統。「雷文將軍請求會見您。」果然,修托魯希瞄一眼布拉德雷漸趨陰沉的臉色,將軍先打電話讓他來試探上司的決定既狡猾又明智。
  「我正忙著,他有什麼事?」
  「他想在接受叛軍行動的訊問之前,先向您報告調查過程的新線索。」
  「我比較希望他是來告訴我他抓到了疑犯,隨便誰都好。」布拉德雷皺著眉,端起乳白色的瓷杯將這杯剩餘的紅茶又一飲而盡。「你說,他能夠洗脫自己的無能嗎?修托魯希?」
  確實,他對雷文先前的失敗感到大為不耐,但是又不得不勉強壓抑下來。有些事情,正如雷文本人所言,必須在對著負責審問的軍官披露之前先讓他知道。
  雷文在這些問題方面向來是明白事理的。
  「那麼,我該回電拒絕他嗎?」修托魯希將一疊整理好的照片裝入透明封套。
  「算了,讓他過來吧。」布拉德雷揮揮手。在修托魯希轉身去回電給雷文的時候,他仰頭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他聽見自己輔助官低沉的,輕柔的說話聲,而後似乎沒過多久,一連串的叩門聲便急促響起。修托魯希前去應門,接著那並不陌生的沈重腳步片刻即在他桌前站定。
  布拉德雷這才睜開了眼睛。
  「你已經讓我失望過一次了,雷文。我現在沒興趣聽你帶來更多的壞消息。」大總統維持著靠在椅背上的姿勢,身子略向後仰,雙臂擱在扶手上十指相觸,拱成完美的弧形。「你務必考慮清楚才開口。」
  「是這樣的,閣下,」雷文不由自主地感覺到一股自投羅網的悔恨與無助,讓他完全屈服在大總統的陰沉和嚴厲之下。「關於叛黨事件的調查,我們找到了新的目擊者。」
  「不會又是些想趁亂鬧事的烏合之眾吧。」布拉德雷懶洋洋地說。
  「這次的情報絕非如此,閣下。」雷文興致勃勃地回答,「在爆炸過後,負責偵察的第七連部隊找到了一名鄰近店舖的老闆,他說自己看見了幾名穿著軍服和便裝的人自爆炸現場離去,毫髮未傷。」
  「這段話可信嗎?」大總統抬起一只眼。
  「是,閣下。他店裡的玻璃窗被震得粉碎,嚇個半死,但他正確地描述了其中兩位,完全符合阿姆斯壯少將和邁爾斯少校的外形和特徵。」
  這倒很有趣,布拉德雷心想,饒富興味地坐直了身子。「這份報告給誰看過?」
  「只有我,閣下。因為金普利殉職的關係,這份報告直接送到我手裡,尚未有別人看過。這裡,」雷文湊近一步,將幾張軍用簡報遞給大總統。「請您過目。」
  「既然如此,應當錯不了。」布拉德雷沉吟道。雷文會心地微微一笑。看見大總統對他的報告感興趣,他整個人都如釋重負地鬆懈下來。他知道閣下十有八九會重視這條線索,不然誰能拿得出對這份證詞更好的解釋呢?從店舖老闆的說法看來,雷文幾乎可以於腦海中描繪出阿姆斯壯少將離開現場的情景,想像她沉默但極有氣勢地隱身於黑夜中,讓爆炸的火光消逝於她飛揚金髮的潛影下。
  他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奧莉維亞了,但她所給予他的第一印象永難磨滅—— 內心醞釀著火焰的女人,意志足以融化北方城牆的冰雪。
  「那麼,你要怎麼處理這個線索?」布拉德雷從他的簡報上抬起頭。
  「第七連已派出一個三人偵察小隊,隨時向我報告結果。我收到的最新消息是,」雷文瞇著眼睛,嘴角所勾勒出的殘餘笑意像是為觀眾所獻出的戲劇最終幕。「阿姆斯壯少將一行人進了她位於西區十四街外的家族別墅。」
  法爾曼在聞聲而出,領命收拾善後的士兵中最後一個進屋,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邁爾斯少校為他拉著門。少校小心地四處張望院外情形,確認沒有人留在外面,之後極其輕柔地掩上大門,下了鎖。少校的動作和他的神情絕不相襯一一 摘掉了墨鏡後,那血色的瞳孔更加顯眼,使他在稍嫌昏暗的前廳燈光下看起來十分冷峻,難以接近,給人近乎發狂的感覺。
  法爾曼一時之間只覺得一股重量湧進身體,不論是震懾還是肅然起敬,總之讓他無法動彈。
  「別光站著,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少校逕自往屋裡走,經過法爾曼身邊時頭也不回地說道。
  「……是,長官。」他趕緊答應一聲,尾隨在長官身後。
  少校身上傳來自己先前因為過份緊張而沒有察覺到的,又重又濃厚的煙硝味,讓他無法不將少校一行人和自己在地下道所聽見的爆炸聯想在一起。那一刻,法爾曼清楚地察覺到自己和這位北方軍官無可避免的,全然迥異的本質。縱使他們身處同一要塞,甚至像現在僅有一臂之隔,他們仍然磨滅不去彼此之間有如北國狼群與獵物的尖銳差距。他們效忠於不同的長官,而如今這場看似荒謬而奇妙的交集,起源卻不偏不倚地指向他們共同忠誠下埋藏的信念。
  他們所追隨的,是一個要改變這個國家的承諾。
  法爾曼懸崖勒馬似地及時阻住了自己本將脫口而出的無數疑問,默默隨著在自己意識中遙不可及的背影向前走。
  整幢屋子裡又黑又靜,蜿蜒向遠處延伸的走廊緊挨著長而寬的落地窗,迎進巨大而不規則的搖曳樹影。雖說是別墅,但是內部的豪華陳設卻不亞於哈博克轉述過的正宅氣派——當時,他們這群損友對阿姆斯壯宅邸的好奇心甚至超過了對難友涕淚交流所該表達的同情——法爾曼感嘆著盯住牆上一幅顯然是阿姆斯壯老將軍的肖像畫。過道裡做工精細的橡木地板放大了他們的腳步聲,掩蓋了空間裡其他細瑣的聲響,將屋內各處塑造成無聲、僅有微光的所在。一座螺旋梯緊鄰著前廳,頂端迴旋蜿蜒直至黝暗的上方樓閣,扶手鏤刻柔和而妖媚的薔薇花紋,讓人陷進一種不尋常的莊嚴、肅穆、還有身處異域的孤獨。
  屋子最深處傳出一片摻雜了亮光的說話聲和腳步聲。當他們一行人走近,法爾曼看見的是一間儼然已被改造成軍事會議廳的起居室。
  房間裡大部份傢俱已經被搬離原位,又一副肖像畫斜倚在窗邊,而原來的空位則在乳白色的絲絹窗廉陪襯下很不搭調地被掛上了一幅中央市的軍事地圖。有人將司令部的座標圈起來打了一個大紅色的叉。地圖的下方是幾落文件,文件的旁邊是插座、電線、更多的電線,亂七八糟地捲繞在一套完整的通訊機器左側。一名布利古斯的通訊兵戴著耳機盤腿坐在設備面前,而在他身後,在室內中央長桌前雙眉深鎖的,是體型嬌小卻勢若王者的阿姆斯壯少將。
  法爾曼一眼看見基斯蜜絲夫人坐在臨窗的矮凳上,右手的傷重新包扎過,左手兩指夾著一支未點燃的雪茄煙朝他揚揚眉。
  「既然侵入此處的中央兵身上已經發現通訊設備,而唯一俘獲的士兵又不肯吐露實情,我們必須假設對方已經報告司令部。因此這裡不再是久留之地。」奧莉維亞沉聲說道。
  「雖然正宅那邊還沒有完全準備好,但也沒有辦法。大家立即收拾一切,全員撤退到新的作戰總部去,並且切斷這裡一切與外部的通訊。」
  跟自己的養子比起來,基斯蜜絲看著接受命令之後忽然無聲地忙亂起來的北軍士兵暗想,阿姆斯壯少將也許更適合與那個神都不怕的布拉德雷爭奪他位於頂端的王座。至少在氣勢方面來說,若以完全不知情的外人角度來看,你會傾向跟從這位一呼百諾的冰之女王,還是另一個讓瓦涅莎毫無顧忌地撲上身並在她的擁抱之下愉悅地微笑的傢伙?酒館老闆娘暗暗嘆了口氣,在嘆息裡卻混合了一絲她慣有的狡獪笑容,記起了她違背羅伊意願而來到這個地方的目的。
  誰說爾虞我詐的基本道理只適用於紅燈區裡充滿了伏特加和史考區氣味的戰場?
  「阿姆斯壯少將,請原諒我這個外行人插嘴。」基斯蜜絲夫人在通訊兵開始拆卸設備之際悠悠地開了口。「撤退自然是無可避免的,但是這樣把別墅白送給布拉德雷的黨羽也未免太可惜了。」
  奧莉維亞和邁爾斯同時轉頭看她。
  阿姆斯壯家的長女並不欣賞這位酒館老闆娘不請自來,擅自跟在法爾曼後面進入作戰總部的行為,而邁爾斯為老闆娘狀似誠懇的擔保對她而言也只不過是與弟弟亞力士的介紹信同等的廢話--別人的評價永遠不重要,因為她會親眼來判斷一個人的好壞。這一次,奧莉維亞意外地發覺,從她同基斯蜜絲見面以來,對方一直是一個叫人難以捉摸的角色。
  與馬斯坦古那個不死心又沒長進的男人簡直有天壤之別。
  奧莉維亞猶豫了一下,並沒有選擇接話,僅是禮貌性地朝對方揚了揚嘴角。
  「假設對方已經報告上級,那麼中央軍派人前來搜捕也是必然。與其讓他們僅僅撲空,不如一舉在此消滅這些前鋒部隊。」基斯蜜絲徑自將阿姆斯壯少將似笑非笑的表情解讀為默許發言,表情波瀾不驚地繼續說下去。
  「就如我對法爾曼准尉所言,行軍打仗的什麼我不懂,但是我想這樣應該能夠…… 那是怎麼說來著……啊,重挫對方的士氣。如果你們帶著足夠的火藥與彈夾,收拾一個前鋒隊應該不成問題。」末了,老闆娘放下心似地露出一個略帶惋惜的微笑。「當然,前提是少將您不在意這別墅的存留問題。這的確是所值得保護的好屋子。」
  奧莉維亞重重地點了兩下頭,伸手將披散在肩上的如緞金髮往後撩,臉上浮現出充滿自信的贊同神情。「阿姆斯壯的家族傳統並不吝嗇,基斯蜜絲夫人,很感謝妳的協助。」
  她從桌邊站起身來,揮手示意通訊中士繼續收拾他的裝備。「大家分批離開,先收拾好的先走。一個小組出發的人數不要太多,免得在路上引起懷疑。」
  正如基斯蜜絲夫人所言,讓這所遲早都要被放棄的屋子做為中央軍尋跡而來隊伍的葬身之地也許是適得其所的最佳決策。最要緊的是,在多重挫折和慘敗之後--自馬斯坦古被捕,基斯蜜絲被通緝,東方軍被綁住了手腳,而己方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對方玩弄於股掌之間以後--他們終於擁有一次得來不易的反擊機會了。
  若不現在出手,就再也沒有先發制人的可能。
  「邁爾斯少校,你按原計劃帶領大夥兒到正宅去和我方人員會合。」奧莉維亞亞用她那犀利,宛若劍鋒的目光向邁爾斯掃了一眼,接而轉向立定在地圖前方的漢謝爾和另外三名北軍軍官,言詞中透露出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你們幾個人幫忙少校準備路上的應急彈藥,然後把剩下的裝備都搬到地下室去。」
  她將腰間的配劍重重在地下一頓,沉而悶的撞擊聲立時攫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既然是第一次在阿姆斯壯家族的別墅招待中央軍,做主人的又怎麼能讓客人失望呢?」
  漢謝爾那張輪廓堅實、粗獷的臉上浮現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至於邁爾斯少校,」奧莉維亞一面繼續下令,一面走近牆上的軍事地圖,將手中劍鞘指住司令部的位置。「你要在正宅和伯嘉尼亞上尉接頭--我提前來到中央的時候給他下達了行動的指示,現在他應已率領原本的先鋒部隊抵達正宅。」
  布利古斯的軍隊正如其領導者「北壁」的美名,是擅長於防守的軍隊,因此,奧莉維亞原本希望聯合擅長攻堅的東方軍一同進駐中央,達到互補嵌合的效果。但以目前情況來看,東方軍不但無法成事,甚至可能成為他們的致命弱點,因此她才毫不猶豫地給了上尉這道命令。正確與否,就只能讓他們所達成的結果來判斷了。
  「在正宅重整隊伍之後,你們就按原計劃分為紅、黃、藍、綠四隊,準備攻堅中央司令部。」
  基斯蜜絲夫人斜瞟一眼法爾曼,一臉「你小子給了我過時情報耶」的表情。
  「長官,我們要怎麼知道這裡的埋伏成功與否?」一名軍官問道。
  「你會知道的。」奧莉維亞不耐的表情和語氣有效地阻止了那名部下接著發問的衝動。「有一點各隊要特別注意。邁爾斯少校的隊伍將負責佔領敵人的作戰總部,以廣播的方式擾亂對方軍心,我方則趁此機會搶攻司令部正門。各小隊必須把握時機,無論中央軍以任何計策試圖打亂我方的陣線,絕對不能自亂陣腳。」
  她以嚴厲的眼神掃視室內的部下,語氣鄭重地傳達了接下來的指令。「我方不擒俘虜,也不營救人質。如果落入中央軍手中,便好自為之吧。」
  奧莉維亞所站立的位置剛好容她將室內一切盡收眼底,包括站在法爾曼准尉身邊的基斯蜜絲。不知是錯覺或實景,奧莉維亞似乎在自己下達救援命令的瞬間在老闆娘臉上看見一種轉瞬即逝的失落,但是一下子便消失在她線條強硬的容顏之間,迅速恢復了原先的鎮定與穩重。
  她幾乎懷疑自己是否眼花了。
  「大家盡速行動,別忘了敵方已緊追在我們後面。解散!」
  漢謝爾一行人領命而去,無聲無息地隱入門外的黑暗裡。
  「基斯蜜絲夫人,妳也跟著邁爾斯少校離開吧。」奧莉維亞轉過身,對酒館老闆娘說話的時候將嗓音壓放得甚為和緩。「這裡很快就要鬧得天翻地覆,不適合久留下去。」
  基斯蜜絲沒有立即回答。在奧莉維亞的注視下,她像轉著調酒用的玻璃棒那樣把玩著手中完整的雪茄,雙手不時交互輕輕地揉搓著手掌。老闆娘厚實的身形清楚映在背後玻璃窗上的樹影之間,原本繫成一束的髮辮此時慵懶地散開,披落在她深色大衣的白毛領上,讓她抬起頭開口說話時顯得格外蒼老。
  「很遺憾,阿姆斯壯少將,我本來妄想和北軍一起留在作戰總部,好歹也看看這場動亂是怎麼了結的。」
  「我了解那份感受。」
  「不過我知道自己退場的時候到了。」基斯蜜絲塗著艷紅顏色的嘴唇貌似調皮地翹了翹:「我可就厚臉皮地把剩下的善後工作交給各位了。」
  伊莉莎白那孩子在自己長官被捕之後第一次來到店裡,是否也同樣懷著忐忑不安但又抑制堅定的心情呢?回想起來,或許在那個時候,伊莉莎白早已否定了心中與外在的,任何對於「繼續進行計劃」的懷疑,所以當自己憂慮失去指揮官的下一步之際,她才能給予一個如此強而有力的答案。更甚,或許伊莉莎白所倚仗的並不僅僅是馬斯坦古上校,而是上校背後所代表的理念和信仰。單從這一點看來,馬斯坦古上校和他的副官都要比自己,甚至是任何人,更有資格踏上這條艱辛險惡的改革之路。
  完全不屬於戰場的自己還是為他們讓開路比較妥當啊。
  「北方所訓練出來的軍隊不會讓妳失望的,夫人。」奧莉薇亞端正而充滿英氣的容貌顯出一股自傲與柔和。「或許請帖上還可以算妳一份署名呢。」
  「萬事拜託了,少將。如果我另起爐灶,會把妳的名字刻在酒櫃門上。」
  奧莉薇亞難得地微微一笑。「我期待著那一天。我的部下們會護送妳去北方,再從那裡離開國境。」
  法爾曼在她們倆人談話時始終握著雙手很拘謹地站在一旁。等到少將確切交代了夫人的去處並向對方致意離去之後,他遲疑了兩步才走近她身邊。
  「幹嘛?」基斯蜜絲回過身來,沒懷好意地笑道:「說再見甚麼的還是免了吧,道別是我最不擅長的事情之一了。」
  准尉不知所措地搔著頭。「真的萬分榮幸認識您,夫人。多謝您一路來的照顧。」
  「道謝什麼的也不用啦!倒是虧得你被我拿槍指著後還一直跟著我到這裡,以後有機會別忘了來我這裡補充元氣喝一杯。」
  「遵命,夫人。」法爾曼臉上露出真摯的笑容。「請您一路保重。」
  「說到補充這檔事,」老闆娘的臉色忽然嚴肅起來,伸手在自己的大衣左右口袋裡翻找了一下。再次拿出來的時候,她的手心抓了一樣東西,慎重地遞給法爾曼。「吶,這個先托你保管,別搞丟了啊。」
  「這個是……」准尉好奇地接過來,落入手中時,詫異地揚起細長的雙眉。
  「給上校的補給品。」基斯蜜絲的眼裡升起一副參雜著無奈與失落的神情,讓人想起逝去的過往和不定的未來。「如果在中央司令部遇見他的話—— 」
  「我保證將它帶到,夫人。」
  「那麼就交給你啦。」法爾曼表現出的那種肩負天下重任的神情,讓酒館的女主人終於輕鬆地露齒而笑。「別忘了跟他一併索取我的情報費和酒館重建的費用啊。」
  終於找到妳了,阿姆斯壯少將。
  修托魯希一面繼續將文件按彙報順序分類並放入「已閱」和「待閱」的資料夾中,一面卻將剩餘的注意力集中在大總統閣下與雷文將軍的談話上。在與其他將官討論事情的時候,閣下向來很少注意他是否在場,自然也不忌諱他將內容聽去多少。修托魯希不清楚這是大總統對他的絕對信賴,抑或是以他的存在做為對屬下無言的監視、刺探與恫嚇--
  大總統閣下的耳目無所不在。
  「阿姆斯壯家族的別墅?」布拉德雷沉吟了幾秒鐘,試圖在腦海裡描繪敵方位於西區的戰場據點。他對這幢建築沒有印象,正如他對於這個家族的懾人財力不屑一顧般,非有不尋常的動靜才能觸動他經歷腥風血雨的神經知覺。他們喜歡華棟豪宅?喜歡功名利祿,美名芳譽?那就讓他們盡情去擁有,殊不知他們的榮華富貴皆是因他的權柄和容忍而得以存留?
  是他們不知好歹地挑戰並破壞了他的忍耐限度。
  「是,閣下。只待您下令,駐守爆炸現場的第七連部隊即可前往逮捕阿姆斯壯少將一行人。除此之外,我還有另外一個建議,」雷文下意識地拉了拉軍服的領子,天花板上的燈光剛好打在衣領那枚國徽上,一下子閃爍出刺眼的光芒。「趁此刻將馬斯坦古轉移到別處拘留所監禁吧。這個時候,可不能讓他落入叛軍手中。」
  焰之上校被逮捕後,布拉德雷記得很清楚,雷文早先在軍方高層第一次召開的緊急會議便提出了這個想法,當時被他果斷地否決了。為甚麼這傢伙還學不會?無論是本性作祟或是感染了人類自以為是的陋性,他向來討厭部下喋喋不休地提醒他任何事情,遑論一個他早已否決的提議?
  布拉德雷暗自抑制著內心翻騰不止的煩躁,細細將雷文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是的,他的直覺明白無誤地確認了他的猜想:雷文的動機雖然有一部分來自於盡其職責提防重要人柱候補被敵方奪去,但真正的原因不外乎於他早已看透的、於軍方高層之間流傳的雷文本性。撇開雷文相中了馬斯坦古身邊副官的無聊真相不談,這位將軍處理事情的方式偏向於草率衝動,正如他擔任試探軍部將官的角色一般,往往在事情尚未結束之前期盼著缺欠考量的成果。
  布拉德雷明白雷文的為人,因而對這一點並不覺得意外。能夠如此輕而易舉地被「長生不老」這種遙不可及的誘惑而征服,進而叛脫了自身原本忠誠、正義人格的人類,自然只能做為「約定之日」背後的暫時兵卒,而後則將若乾枯的軀幹般被棄之不理。
  這樣的軍人,這樣的人類,建構了這個淪落一世的王國。
  「我記得我告訴過你,雷文中將,監禁處所的事情你別管。」隨著閣下越來越陰沉的臉色,雷文感覺到那股異樣的心驚膽戰又悄悄地淹沒了他,喚醒他對於自己草率言論的後悔。「我對他的事情自有安排。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對我方的計劃至關重要。我不希望再對你複述這一切。」
  「是,閣下,非常抱歉。」 雷文意恭順地點著頭,心裡卻對大總統的固執不以為然。轉移重要的人柱候補,對他而言是再自然不過的選擇。他暗自決定,若戰況嚴峻,還是依照自己的意思保衛這個對他們全體的利益與「約定之日」意義重大的資產。
  但表面上,他不得不對閣下唯命是從。
  「以後不要再向我囉唆這件事。」布拉德雷以堅決的口氣強制了結了這個話題。「照你所佈下的監視來看,阿姆斯壯少將仍然留在別墅裡沒有離開?」
  「是的,閣下。」雷文抬起視線回答之際聽見修托魯希那端的電話鈴聲又惱人地響了起來,也不知是巧合與否,正與他心中此刻最大的隱憂相呼應。「只是,到目前為止偵察小隊尚未回報現場狀況,無從得知是否有突發事件。若要真派人衝進去,不免有打草驚蛇的風險。」
  布拉德雷還沒有來得及表示意見,修托魯希便已朝他們走來,臉上帶著躊躇且訝然的神情,欲言又止。在他身後,輔助官位置的電話筒反常地擱在桌上,電話線亂糟糟地捲成一串垂下桌面,有如迎來悲劇的死亡鐘擺,輕輕晃動。
  話筒那端還有人候在線上。
  「發生了什麼事?」不待修托魯希開口說話,布拉德雷就以料事如神的口氣平緩地給出了他的預測。他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己多年得力副官的臉色,從其眉宇間的困惑和焦慮已可得知他要通報的不會是什麼好消息。難不成禍不單行,跑了酒吧的女主人,又逃了阿姆斯壯少將?
  「閣下,那是軍部接線生,」修托魯希不自覺地吞嚥一口口水,線條僵硬的臉部輪廓此刻更顯得份外粗獷、猙獰。「她接進一通第七連的電話,說是派出的偵察小隊陣亡兩人,剩餘一人剛剛回到連部駐紮的地方。」
  「什麼?」雷文將軍驚吼一聲,打斷了副官的報告。
  「他有沒有看見阿姆斯壯?」布拉德雷沒有在意雷文的失態,突然從悠閒的、靠著椅背的姿勢轉為傾身向前,總是冷靜深沉的雙眸此時射出千萬道如利箭穿胸的光芒,逼視得修托魯希倒退了一步。
  「不只少將本人,閣下。」修托魯希的聲音遠較他的表現為鎮定,從容不迫地繼續他的報告。「該名士兵回報,少將在別墅內審問他,而後命令部下將他繼續關押在別墅側門的倉庫內。在看守的士兵沒有察覺的情形下,他得以自倉庫內脫逃,才回到第七連駐守區。」
  「這樣啊。」是逃脫了,還是被放走了?布拉德雷微斜著眼睛,發出一聲輕巧的,不以為然的哼聲,唇邊濃黑的鬍髭底下閃爍著輕蔑與洞悉了然的異樣神情。他挑一挑眉,不耐地催促副官快些把話說完。
  「該名士兵詳細描述了別墅方位,守備情況,以及審問他的房間裡的佈局。並且,他對天發誓地說了,他看見軍方逃犯克里斯 ‧ 馬斯坦古與邁爾斯少校緊隨在阿姆斯壯少將左右。根據室內大量的軍事文件,通訊設備還有地圖看來,」修托魯希放低了聲音,有如怒浪崛起之際在淺灘無聲地退去的水流。「布利古斯的叛軍,隨時都有攻入此處的可能。」
  打算和我們一直僵持下去嗎,奧莉維亞?
  這對妳沒有好處。
  布拉德雷雙手交叉支撐著下頜,右手指關節牢牢抵在鼻樑下方,十指間盛載的血腥與殺戮氣息順著呼吸的起伏輕柔滑入他的胸腔,將他腦海中那個大膽、莽撞又不知死活的女人影像清晰地呈現出來。顯而易見的,國境邊緣的寒天外患並沒有征服奧莉維亞亞血液裡的野性與孤傲;反之,那樣的試煉與她所掌握的兵權理所當然地給予了她足夠的野心,以及實現那野心的選擇。在布拉德雷眼中,阿姆斯壯少將的舉動無異於一帖白紙黑字的戰書,掩飾著其背後兩把即將破空而臨的利劍。一把橫攔在他的王座與國土之間,而另一把則直指他身為統帥的侷傲、權威、還有他內心深處最原始的熊熊烈火。
  這是奧莉維亞 ‧ 阿姆斯壯要加諸在他身上的毀滅與朽壞。恰恰與馬斯坦古的衝動、無知不相上下。
  此時不動手對付她,更待何時?
  「把電話接到第七連指揮官手上,我要和他說話。」修托魯希還沒來得及回身去給出通話許可,布拉德雷已經逕自伸手接起自己桌上的電話,對另一端久候多時的接線生下達了命令。
  蘭德斯少校為閣下關上左側的乘客座車門,接著轉身與修托魯希同時坐進前座的正副駕駛席。他揉揉眼睛,在駕駛座上脫下軍帽往門旁的空隙一擱,伸手將窗戶搖下幾寸,發動車子後輕踩油門,向前疾駛而去。
  透骨冰涼的風從窗口灌進來,攫住了車子裡每一條原本微帶睡意和疲倦的神經。
  此時天邊已漸露晨光,薄弱的淺紅色層攀升在位落東方的建築物上端,無聲無息仿彿顏料在天幕上蕩漾開,貪婪地逐步吸取剩餘夜色的墨黑與濃華。車頭燈打在尚存黝暗的巷弄裡激起無由的詭異與不安,恰如座車裡超乎尋常的,沉默而緊繃的氣氛。蘭德斯在出發前一刻才接到了一份第七連將部署在阿姆斯壯別墅前的指令。依大總統閣下的吩咐,他們也要往軍隊所駐紮的地方去。閣下甚至連平日環繞在身邊的隨行人員都撇下,從頭到尾等著他們準備啟程的時候沒說過一句話。
  蘭德斯接過大總統坐進車裡之際交給他的兩把長劍,突然醒悟,大總統的身影裡隱藏著千軍萬馬的力量,根本不需要隨扈或是安全人員來多管閒事。
  別墅位於西區近郊的第十四街,從司令部出發本已有一段路程,而在令人坐立不安的情形下更是恍若永恆。當別墅獨特的、有若刺穿雲端的劍尖形狀的樓閣屋頂出現在眼前,蘭德斯便立即減緩了車速。這是一座非比尋常的莊園式建築,前院的鐵門大約長寬各六呎,院內參天綠蔭幾乎完全遮掩住了屋子的正面樣貌。除了狀若尖塔的樓頂之外,順四十五度角傾斜的屋頂下是一列形似城垛的,更為低矮的紅瓦房頂,在樹影之間刻劃出一部份足以遠眺的空隙。從那份空隙看出去,彼方天色更加灰暗,仿彿蒙上一層揉之不去的薄膜。
  蘭德斯自車窗好奇地注視著那個方向,然後他逐漸明白了︰那是簡報裡所指出的,紅燈區酒吧火災所遺留下來的煙霧。
  為什麼屋子裡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他光顧著張望,差點錯失前方一個男人揮手要他停車的景象。那顯然是第七連的指揮官,戴了頂圓而寬的,沒有帽舌的軍帽,左肩上斜背一把狙擊手專用的 FG42 步槍。
  蘭德斯將車子煞停,軍官走上前來行了個標準的見面禮。在他身後,數輛軍用卡車混亂地停靠在道路中央,而在車輛周圍,甚至是街道轉角,都佈署了脅下掛著槍套或步槍上了刺刀的士兵。
  蘭德斯還沒來得及為閣下拉開車門,大總統已先他一步踏出車外。閣下向指揮官點點頭,聽取他簡潔但貧乏的報告,但是當軍官帶著詢問式的眼神望向他的元首,與修托魯希一併走在側後方的蘭德斯看見,閣下不僅沒有給予任何指示,就連本當充滿領袖威儀的眼神也剝離了原先的莊嚴和沉穩,反被一種陰冷、高傲的鄙夷所取代。
  那是一種不屑一顧的目光。
  「你們可以行動了。」布拉德雷平淡的語氣像是侵蝕理智的毒素,慵懶地蔓延著,卻又精準如同槍手扣下扳機前專注的那一瞬間。「別忘了,宅子周圍的每一個出口都必須被包圍。消滅屋子裡的叛軍是安定中央市的關鍵。你看著辦吧,當你的人準備好了,就叫他們全部衝進去。」
  「那麼,閣下您-- 」指揮官期期艾艾地問道。布拉德雷的腳步沒有慢下來,大步走過那些略帶驚詫表情的第七連士兵,來到別墅前院的鐵門前。門是掩著的,但並沒有鎖上,僅有一把鑰匙規矩地插在鎖孔裡。從欄杆之間的縫隙看去,繁茂的枝葉組成了一排奇特的屏障。「您要從前門進去嗎?若是讓先鋒小隊先從側門進入查看會比較保險……」
  「你錯了,上尉。」布拉德雷左右手抵住鐵門向裡一推,令那缺乏機油滋潤的鉸鏈掙扎似地「吱呀」出聲。他不知什麼時候脫掉了軍裝上衣,只穿著淺藍色的襯衫而將袖子挽起來,黝黑而粗壯的手臂上鼓起硬實的筋絡,如同縱橫交錯的藤蔓在他皮膚底下瘋狂地生長。
  站在敞開的鐵門前,大總統的身影仿彿歸來的王者駐足於宮殿之前,久久注視著盤若於他掌中的疆界與國土。他的視線涇渭分明地將這個世界分割成兩半,一邊是屬於凱旋的道路上向他俯首稱拜的臣民,而另一半理所當然地涵蓋那桀傲不馴、但是將會被他所征服的愚昧眾生。
  「我統治這個國家,便要收服它所釋出的背逆。我要從正面進去,上尉--我為什麼要走後門征討原本應屬於我的城邦呢?」
  隨著這一句話,也不等滿臉驚愕的第七連指揮官反應過來,布拉德雷早已走進了阿姆斯壯家族別墅的前院。他獨行的身影有如劈裂網羅的利斧,一下子消失在連綿不斷的綠蔭之間。在他身後,指揮官匆匆忙忙呼喊士兵的聲音和接踵而來的皮靴聲雜亂而急躁地迴盪在街角,份外刺耳。
  這不是反而給宅子裡的叛軍發佈了最佳警報麼?
  蘭德斯與修托魯希對視一眼,各自從脅下槍套裡抽出了通體漆黑的上膛手槍,追隨著閣下進入了別墅。
  屋子裡仿佛蓄勢待發的沉寂與黑暗輕而易舉地激起蘭德斯少校對微小動靜所產生的巨大警戒。從不久前踏進玄關起,他近乎過份敏感的軍人神經便不斷使他感覺到某種監視的存在。他強迫自己鎮定,將注意力少量地集中在室內足以震懾人心的華麗,但不安仍然像潮水般湧來,淹沒他的呼吸與思緒。
  當下的戰慄使蘭德斯懷疑自己是否夠格參與這以大總統為首的追獵行伍。
  他們穿過空無一人,沉寂黝暗的前廳,特加挑高的拱形天花板上的彩繪玻璃在屋子中央的走道上墜下一絲絲被分割的月光。左前方傳來清脆的「嘩啦啦」一聲響,蘭德斯猛然轉頭望去,槍口直指前方--幸好,那不過是走廊盡頭的一扇落地窗從外面被槍托砸碎,搞得遍地狼藉。四個舉著柯特手槍的士兵從窗子裡鑽了進來,少校看著他們從他身邊小跑過去,登上連接前廳和其他樓層的宮廷式迴旋樓梯。他自己舉著手槍側耳傾聽微細動靜,覺得並無異常,便想跟上閣下與修托魯希即將隱沒在走廊另一頭的身影。他半個身子已轉向另一邊,但不知為什麼,沒由來地再向身後望了一眼。
  就在那一刻,蘭德斯少校看見一個黑影自樓梯深處的轉角形如鬼魅地轉出來,緊貼著牆,幾乎要與黑暗溶為一體。
  「站住!」他一個原地回身舉槍吼道,對方的回答是一記冷不防的槍響,子彈掠過他臉頰,擊中身後不遠處的一幅畫框。少校縮頭躲避,而對方趁此空檔靈活地向前竄逃--這下他看清楚了,不是一個而是兩個人!他們身邊就是一扇半開的玻璃窗,領先相他開槍那人已猛力推開窗門,一躍而出。蘭德斯連扣下扳機,但只聽見槍彈擊中窗框和玻璃向外崩碎的悶響。
  不能讓他溜掉!
  蘭德斯握著手槍往前衝,但是還沒有跑到窗邊,一個身影疾如掠風地竄過他身旁,先他一步從對方背後以排山倒海之勢撲了上去。
  「大總統閣下?!」蘭德斯與樓上樓下一齊冒出頭來的士兵同聲驚呼。金格‧布拉德雷躍起半空,手中雙劍如電似地閃耀了一下,兇狠地撕裂周遭的空氣,流暢地朝對方肩胛刺進去。那名逃亡者發出一聲尖厲的嘶吼,尚未來得及掙扎,布拉德雷一甩雙臂,光以劍鋒死卡在骨縫和血肉之間的阻力做為支點,硬是將對方自窗邊強行拉回來。在推他撞上牆之前,布拉德雷放鬆了手,讓他被自己的臂力與慣性殘暴地重摔到精美的橡木地板上,發出一聲巨響。
  兩把長劍直直地插在那人倒地不起的軀體上,穿透肩膀,兀自微微地依著方才力道的頻率抖動。
  鮮血從窗口一路過來濺了一地,布拉德雷的黑色皮鞋優雅地在那些溫熱黏稠的液體上面踱過去,來到他的獵物身邊。在中央軍士的槍口包圍下,他若無其事地將兩柄劍抽出來,讓蘭德斯把對方翻身朝上,突然出手奇準地重新刺進肩胛上的兩道傷,借助劍身抵住肩胛骨的力量,將那人從地上硬扯著仰起身子。
  明顯隸屬北軍的,被雙劍制住的士兵在喉嚨裡痛苦難耐地悶哼了一聲。
  「阿姆斯壯少將不在這裡吧。」布拉德雷的獨眼恢復了陰冷的神色,眼罩之下看不見的所在蓄藏著真正的危險。
  「她在什麼地方?」他居高臨下地等待著對方被肌肉與骨骼之間無可忽略的劇痛和壓迫所擠兌出來的回答,體內有如熔岩的不耐和怒氣被對方死硬的沉默所點燃,握著劍的雙手一使力,將那人又往上抬了寸許,讓自身深藏不露的兇暴拓印進士兵的骸骨和血脈之間。
  「唔……!!」
  「在我面前擺出一副剛強的姿態是沒有用的,」布拉德雷的語調十分平和。「人類實在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我的耐性很不好,你真的不告訴我她在哪裡?」
  「你真的那麼想……那麼想知道的話……」北軍士兵的聲音已經十分微弱,足以算是一腳踏進了死亡的門檻。他幾乎力竭,所以最後幾句話忽然低沉下去,只看見嘴唇在微光下勉勉強強地蠕動。
  蘭德斯彎下身去,在大總統的劍鋒之間一把抓住他的衣領:「聽不清楚,說話大聲點!」
  就在當下,狀似垂死的布利古斯軍人軟軟搭在身後的手忽地一揚,而少校隨即感覺腹部一陣近乎撕裂的劇痛,像是鐵爪由上至下扯開了他的胸口,剜出內臟。他沒有看見武器,但是他能夠想像那是一把藏在軍服下襬內的軍用獵刀。在他來得及後悔自己的粗心大意之前,少校已經緩緩地向前倒了下去。布利古斯軍人拼盡全力將蘭德斯的身軀往布拉德雷面前一推,挺起上半身讓大半截劍鋒穿過傷口,狂吼一聲,另一手伸出抓向布拉德雷的脖頸。
  「你那麼想知道的話,等下了地獄,也許金普利會告訴你!」
  雖然他擁有能夠洞悉先機的「最強之眼」,布拉德雷的視線還是短暫地為被推向他的身軀所阻礙了。等他看到士兵的手索命似地向他揮過來的時候,布拉德雷立即向後一仰避開了面門要害,但終究是因為視線被阻擋的那幾秒鐘而晚了一步,讓對方拽住自左肩垂掛到右脅的穗帶。他的手握得那麼用力,以致於布拉德雷一瞬間竟然扳不開他的手指。兩把劍被卡在對方的鎖骨和雙臂之間,進退不得。
  布拉德雷為自己的窘境感到怪異。他不再與對方的手蠻攪下去,用力在布利古斯兵的胸腹間踹一腳,同時硬將劍柄回拉。這個逼對方鬆手的辦法奏了效,布拉德雷看著他頹然向後倒去之時抽回長劍,後退兩步。在往後跨步的當兒,大總統忽然感覺腳下的地面開始轟隆作響。
  他意識到有些不對頭。
  縱使以布拉德雷那隻獨一無二的,能夠將任何危機分析成如原子粒般大小的緩慢進行式的瞳仁裡看去,事情仍然發生得跟閃電劈空而下的速度一樣快。房子劇烈地搖晃起來,然後巨大的聲響與火光佔據了整個空間,飽漲又一下子被釋放的能量猛然充塞了所有剩餘的縫隙。四面八方傳來嗆鼻的煙硝味,還有混合了熱氣與塵埃的濃煙,伴隨著一聲又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天花板上不斷落下越來越大塊的水泥,助長了大團大團趕也趕不完的煙霧。布拉德雷在周遭逐漸擴大的驚吼和嗆咳聲中皺了皺眉,他感覺得到一股又一股強烈的壓力脈衝襲來,擊倒他身邊的中央軍。雖然身邊眾多士兵亂成一團,但他的眼睛沒有令他失望;在火光和爆炸的衝擊之下,他的視野仍猶如擦亮的玻璃一般寬廣、清晰。
  在整個前廳及通往前門的走廊轟地一聲全番倒坍之際,布拉德雷已經撒腿朝別墅後方竄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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