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叮鈴──
──鈴──鈴叮鈴鈴──鈴叮鈴──
鈴──叮鈴──鈴鈴鈴──鈴叮鈴──叮鈴鈴鈴──
──叮鈴──鈴鈴叮鈴──鈴鈴──叮鈴鈴──
……吵死了……
他翻了個身,抓起棉被蒙上頭,把整個人包得密密實實的。
──叮鈴──鈴───
緊緊埋在被子裡,卻還是聽得見鈴聲,忽近忽遠的,意識迷迷糊糊的辨認著鈴聲的來源,想大概是學妹來了。
叮鈴──鈴鈴──鈴叮鈴鈴──
鈴聲沒有停下,在門外徘徊,他皺起眉,想鄰居大概不在,過幾分鐘學妹就會來敲門了……他意識模糊的想著。
──鈴鈴──鈴叮鈴鈴──
鈴聲越來越清晰,就像在身邊一樣,越來越近……
就像……在耳邊一樣。
他突然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疑惑的撐起身體四周張望,房裡卻一片寂靜。
他愣了愣,是做夢嗎?
剛剛還在耳邊的鈴響,他睜開眼睛的瞬間消失了。
他眨眨眼,甩甩不太清醒的腦子,看著另一張空盪盪的床鋪,想著還是搬個家好了……
嘆了口氣,他起身抓起眼鏡,把窗簾拉開來,好讓昏暗的房裡有點光線。他的室友喪生在火場裡,是在系版上徵來同住的學弟,雖然不是多好的交情,但每天會見面招呼,偶爾也一起吃飯,同居一年的室友就這麼走了,心裡也覺得難過。
正是學期中,也不會有人搬進來,他愣愣的看著空盪盪的桌子和床鋪、櫃子,想著要是有人一起住,就不會有這麼空虛的感覺了,就算室友不在,至少桌上會有書,也許有個杯子,床上也會有枕頭有被子,幾件換下來的衣服……
碰碰碰的敲門聲,嚇到正在胡思亂想的他。
「來了。」他走去開門,是住在隔壁的鄰居。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嗎?」
來人有張斯文的臉,臉上戴著銀框眼鏡對他客氣的笑,同樣屏東出身,女朋友是他同系的學妹,他對這位鄰居的認識僅只於這些。
「不會,有什麼事嗎?」他也回以微笑。
「是這樣的,我明天就要到基隆去實習,清明也沒空回家,我記得你上回說過今年清明會回家,不曉得你方不方便幫我帶個東西回屏東,我會請我弟弟去你家拿。」對方的神情看上去非常誠懇,又語帶抱歉的說道:「因為是很重要的東西,我不放心交給快遞,我又實在是沒時間回家,如果你方便的話,希望可以幫我個忙。」
「唔……如果很貴重的話……」他遲疑了會兒。
「不是不是,不值錢的東西,只是回憶而已,我不想被快遞丟來丟去的,體積也不大,很輕,只要幫個忙塞進包包裡提回去就好了。」
他猶豫著,這有點麻煩,但看著對方低頭拜託的模樣,他也不好拒絕,「好吧,不過我也只能塞進背包裡擠火車回家,如果你不擔心塞在背包裡會壞掉的話。」
「不會,不是會壞的東西,你等下我拿給你看。」鄰居笑著轉身把早放在鞋櫃上的東西拎過來。
他看了一下,只是個方型的漆盒,比便當盒大一點而已,他接過來就發現的確很輕,稍搖了下,有種沙沙的聲音。
鄰居很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其實只是盒澎湖的沙和貝殼而已,我妹妹身體不好不能出門,她一直想去看澎湖的白砂,所以我托人去帶了點回來。」
他點了點頭,看盒子也相當密閉,四周封得好好的,外面還綁著紅繩,理論上不會漏出來。「嗯,我會待到清明後,請你弟有空的時候打我手機,我告訴他我家怎麼走。」
他把漆盒拿進房裡放在桌上,順手拿了張便條,把手機號碼寫上去交給鄰居。
「好的,謝謝,啊、還有這個。」鄰居走回房裡端來一個看來還熱騰騰的鍋。
「我女朋友昨天燉了鍋肉給我,可是我下午就要走了,實在沒時間吃,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嚐嚐?我女朋友手藝很好。」
「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吃素。」他對鄰居抱歉的笑笑。
鄰居的表情似乎有些驚訝,但隨即笑了起來,神情有些婉惜。「是嗎?那也沒辦法了,只好倒了。」
看對方的神情,他覺得有些抱歉,「樓下那幾個外籍學生好像在,你可以問問他們。」
「好的,謝謝你,那東西就麻煩你了。」鄰居笑笑朝他點點頭,卻端著鍋回房,似乎本來除了他就沒有想問別人的意思。
他聳聳肩,回房把門關上,打算去實驗室看看。
──叮鈴──鈴鈴──鈴鈴──叮鈴鈴鈴──
又是鈴聲。
他回頭看看四周,確定沒有任何東西會發出鈴聲,又疑惑的看著那個漆盒,拿起來搖了下,也沒聽見鈴聲。
……有的話剛才就會聽見了吧……
他覺得有點詭異,但也不願多想,把漆盒先塞進準備要背回家的背包裡,抓起筆電和錢包準備去學校。
離開鎖門的時候,他彷彿又聽見鈴聲。
耳鳴嗎……?
凝眉把門鎖好快步下樓,想著剛剛鄰居臉上訝異的神情跟手上那鍋肉。
他突然想起自己昨天整天都沒出門,可是也沒聽見學妹來敲門,他雖然跟鄰居不熟,卻和學妹很熟。鄰居是正在實習的醫科生,每隔一陣子就要換實習地,北中南到處跑。學妹常常來幫忙打掃做飯,就算男朋友不在也會來小住個幾天,兩個人感情很好。
學妹無聊的時候也常常過來找他,問他報告怎麼寫,教授怎麼應付,聊些學校裡的事,但他覺得學妹只是寂寞而已。
這麼一想,他發覺很久沒見到學妹了,不過既然有空來燉肉,大概是男朋友剛回來太開心,所以也沒空來串門子吧?
他走出公寓大門,跑向捷運站,伸手掏了掏耳朵,也許去學校前先去看個醫生好了,他總覺得聽見那個鈴聲就在耳邊,或是更深的地方……
──叮鈴──鈴鈴叮鈴──鈴鈴──鈴叮鈴鈴──
不停的迴響著……就在耳邊……
01
碰的一聲,一個抱枕飛過來砸在電視上。
「你是笨蛋喔!」
隨著怒罵聲,又一隻拖鞋飛過來,陸以洋忙閃過,躲在長椅後面,癟起嘴一臉委屈的開口。「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遇到色狼呀……」
「你還敢閃!」夏春秋氣得臉色漲紅,「我有說你碰到色狼是你的錯嗎!!我是說你站在那裡讓他摸十分鐘的行為根本是白痴!」
再一隻拖鞋飛過來,顏面直擊。
「嗚……」
葉冬海想著還好他最近去買了全新的,布製的軟拖鞋,砸起來不會痛……也幸好陸以洋總是把地板擦的很乾淨。
「好了,不要打他了。」葉冬海苦笑著阻止夏春秋再扔其他東西。
「你怎麼就忍氣吞聲讓人家摸呢?應該要把那個色狼抓出來才對呀。」葉冬海把長椅後的陸以洋拖出來。
「捷運上人那麼多……好丟臉……」陸以洋羞愧的低下頭。
「不想丟臉所以被摸兩把也無所謂嗎!!」夏春秋罵著再把手上的抱枕也砸過去。
葉冬海眼明手快的一把接住,苦笑著望了春秋一眼。「春秋,好了。」
葉冬海的制止看來還有點效用,夏春秋哼了一聲的把頭轉過去。
陸以洋癟著嘴睜著無辜的一雙大眼睛看起來楚楚可憐,葉冬海差點笑出來,「不然去把機車修一修,明天開始不要搭捷運了?」
陸以洋勉強的點點頭,雖然經過上次的恐怖經歷,他再也不想騎車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搭三次捷運總有二次會遇到色狼……
陸以洋委屈的說。「知道了啦……我下次遇到色狼會大叫……」
「叫你個鬼!那種人扁給他死!不然拿他的八字給我咒給他死。」夏春秋狠瞪了他一眼。
「……我哪裡知道色狼的八字……」陸以洋只敢小小聲的回答。
「春秋是開玩笑的。」葉冬海爆笑,蹲下來平視著陸以洋。「不然下次勇敢的把人抓出來,然後通知駐站警察好嗎?不然他不摸你也會去摸別人,這種人不是很可惡嗎?」
「嗯,我知道了。」陸以洋乖巧的點點頭,偷偷望了好像還在生氣的夏春秋,「那、那我要去學校了。」
「我想喝永和豆漿。」夏春秋突然開口。
「我去買。」葉冬海笑著拎起鑰匙,轉頭望著陸以洋,「順便送你去學校,等我拿件外套。」
「咦?喔……謝謝。」陸以洋抱著他的包包,看葉冬海進了房門,悄悄移了兩小步到夏春秋旁邊,討好似挨過去,「那、那我出門了唷,今天晚上煮麻婆豆腐好不好?」
夏春秋還是一幅不高興的臉,「我考慮一下。」
「那你想到要吃什麼的話,打簡訊給我。」陸以洋笑了起來,把夏春秋扔在桌上的新手機拎過去給他。
「嗯。」夏春秋隨口應了聲,把手機握在手上。
那是陸以洋上個月辦給他的,還仔細的教他怎麼打簡訊,怎麼傳訊息;第一次把這種東西拿在手裡的時候,夏春秋覺得很新奇,每天都跟陸以洋傳二、三次簡訊。
「那我出門了。」陸以洋拎起包包跑到玄關去穿鞋。
葉冬海穿好外套走出來,「我馬上回來。」
「嗯,我還要蘿蔔絲餅。」夏春秋把頭抬起來。
「你還真的要吃呀?」葉冬海笑了起來。
「反正你都要出門了。」夏春秋撇了撇嘴角。
「知道了,馬上就回來。」葉冬海忍著笑,低頭偷了個吻在他唇邊,在他滿臉通紅之前走出客廳。
陸以洋本來探頭要問葉冬海好了沒,恰巧看見這一幕趕忙爬回玄關。
「你縮在牆角幹嘛?」葉冬海走到玄關疑惑的望著陸以洋。
「……等你。」陸以洋覺得有點不自在,抱起包包和葉冬海一起出門。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自從春秋離家出走回來那一天起,他感覺得到冬海和春秋之間變得不一樣了。
而且非常明顯……明顯到陸以洋常常想把自己隱形起來。
簡直就是新婚夫妻狀態……
他們二個人之間那種電流的傳遞簡直高得可怕,陸以洋開始覺得自己是一百燭光的電燈泡。
還有家裡那隻老奶奶鬼……雖然偶爾在燒飯的時候,還是看得到她下來晃晃,用食指點在唇上要他別說出來,陸以洋也只能縮縮頭的閉嘴。
老奶奶看起來沒什麼惡意,也不可怕,後來聽說是春秋跟冬海的奶奶,陸以洋就完全不再怕她,她常常帶著溫暖的笑容,在自己燒菜的時候,指點著春秋愛吃什麼,冬海的口味是怎麼樣的,陸以洋也照著奶奶的指點,菜越燒越對他們兩個的胃。
有時候,他們倆一筷子夾進口中,愣了愣馬上對看一眼的樣子,陸以洋知道今天燒的那道菜,完全對了奶奶的味道,不過他們也只是默默的吃,沒有在餐桌上提起奶奶。
陸以洋不知道為什麼那天冬海要那麼生他奶奶的氣,不過奶奶自己笑咪咪的說是她做了壞事,因此陸以洋也沒再問。
「今天打算待到幾點?要我來接你嗎?」學校門口不能停車,葉冬海在他們學校對面停下來。「反正我最近很閒。」
就在上個月,葉冬海辭掉警務工作,專心回來幫春秋的忙,接起公司的經營業務,因為還在交接期間,公司人員整個換血,在重整的期間內暫時休業,讓春秋也渡了個長假。
雖然說是長假,也只是窩在家裡而已,有時候心血來潮會在深夜或是清晨的時候,跟冬海下樓散個步。
陸以洋搖搖頭,「不用了啦,你快回去陪春秋吧,我今天不會太晚,會回去做晚飯。」
「不用太趕,忙的話說一聲就好了。」葉冬海笑著摸摸他頭。
「嗯,那我走了。」陸以洋應了聲,下車目送葉冬海的車離開。
陸以洋想著跟他們一起像家人一樣的感覺是很好,不過越來越像電燈泡也不太好……還是得找個房子吧……
嘆了口氣,在馬路邊等紅燈的時候,旁邊一個老婦人正在把一條條花色漂亮的絲巾排上她的小攤子上。
粉橘色、水藍色、嫩黃色,都是春天的顏色,時節也要入春了,這種細長型的絲巾最近好像很流行,在學校常常看見女同學們圍在頸子上。
長長的拖在身後,要是不小心被扯到不就被勒住了嗎……
陸以洋不太明白這種危險的圍法是為什麼,不過他倒是覺得這個蠻好用的。
問了價錢也不貴,他挑了條水藍色,付錢把絲巾塞進包包裡,趁著紅燈前的七秒迅速衝過馬路跑進校門。
「安全上壘!」陸以洋喘了口氣,順便運動一下,小跑步在校園裡。
經過獸醫系的時候,他停下腳步。
……去偷看一下應該沒關係……
陸以洋想起小宛那個還沒洗清嫌疑的「前男友」
他悄悄走進獸醫系的系館,左右看了下,「學弟,找什麼嗎?」
「哇!」陸以洋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是陌生的臉孔,不是那個嫌犯,他鬆了口氣,「我、我想參觀一下系館……」
「新生是吧,我是三年級的學長。」高大的男孩子笑著拍他的肩。
新你個鬼啦……我是研一的學長好嗎……
雖然心裡暗罵著,陸以洋還是客氣的笑著,「你好,我想四處看看而已。」
陸以洋暗示的很明顯,但是那個「學長」卻十分熱心,硬拉著他介紹了整個個系館的環境。
「走過二樓的時候,陸以洋看見那個嫌犯從一樓走過。
「請問那位是?」陸以洋悄悄指向那個人。
「喔,那是嚴助教,嚴崇明,你認得他?」
「沒有,我只是想先瞭解一下助教的狀況,以後做事比較方便。」陸以洋隨口胡扯混過去,「他是什麼樣的人呢?」
「他很隨和,挺好相處的,對我們也很好,有事找他商量沒什麼問題。」
評價這麼好呀……
「學弟,你有加入社團嗎?」
「吭?」看著這位「學長」閃閃發亮的眼神,陸以洋終於搞懂這人的親切是為什麼,獸醫系內各種社團跟愛心活動超多的,而且很缺雜工。
正好預備鈴響,陸以洋看準逃生目標,「啊、我忘記我這堂有課,謝謝學長,我先走了!改天聊!」
陸以洋邊說邊快步衝出獸醫系館。
「啊……可惡,逃的真快……」
「小黃,剛剛跟你說話的學生,你認得嗎?」
「啊?」回頭,見是剛剛還提在嘴上的好人助教,他搖搖頭。「不認得,說是想認識一下系館的環境,我就帶他走一走,他還問起你,我說你是好人。」
「是嗎?謝謝。」嚴崇明笑著向他道謝,他望著那個跑的很快的背影,站在原地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