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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冗員清除驚喜包|D12 (END)|秋錢系列

D12 - 用著我那千篇一律的便利商店店員微笑
當我看見網銀登入失敗的時候,Angus只是露出無比緬懷的表情。
他禮貌地說:「很高興與你的合作。」
「這是怎麼回事?」
「我原本可以直接離開的,但是還是想跟你道別一下。」
「不是……這為什麼啊?」我邊說邊點開黃民的App。
任務倒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卻時間表。
「Seriously,我可不是什麼影集或者動作片反派主角,到結尾的時候總會給你完美的解析,你當我影評人嗎?『六分鐘理解天能』?六方鐘理解Angus在衝啥小?我不會浪費時間跟你解釋這麼多,但我真的是對你respect,所以才會待在這邊等你一下。」
「Respect?」我簡直是腦袋一片空白。
「你啟發了我很多想法,該怎麼說呢……要是我們在不同狀況上相遇,我們應該會是很不一樣的合作伙伴。一般上來說,我不會跟我的目標說幹話說得那麼多,即便是演戲也是一樣。我是打從心裡面有時覺得跟你一起唬爛也是滿療癒的事。所以,就這樣吧,歡樂時光過得特別快。See you!」Angus準備離去。
「等等……你就這樣要走了。」
「是啊。」
「欸……等等,這不對啊。所以你是幹走我的兩千萬?」
「What the fuck,你不要現在還在這裡做效果喔。你是後知後覺嗎?」
「幹勒,這怎麼回事。所以這是你開始就設計好的?」
「你少來喔,還在演。你剛剛在隔壁已經發現了些什麼吧?在那邊看來看去。你是想要拖時間對不對,你該不會覺得想跟我一對一單挑把我擋下來吧?我們都是文明人,趕快回去找秋錢爸爸哭哭。」
「就這樣?」
「是的。」
「我一開始就是你的目標嗎?」
「這種事情你可以去問秋錢爸爸。我相信你若還能活下來,應該會非常珍惜這次的經驗。房卡我放在桌上,記得要去退房喔。小戴也不是溫酒店的員工,想找她碴,你應該也是找不到人。我有留現金給你Check out,最好不要大聲嚷嚷找人來看監視錄影帶。我東西都抽換掉了,所以你最好還是乖乖離開。」
Angus拍了拍我的肩,拖著兩個黑色大行李箱離開了我的視線。
溫酒店的長廊上傳遞著勝利者離開的聲音。
沒錯,要裝傻拖時間,思考著任何可能、轉圜的方式都被他猜到了。
他就這樣帶著輕鬆寫意的姿態,攜帶著兩千多萬的詐騙所得離去。
我緩緩地坐在沙發上,面對著突然全面失控且失速的人生。

我回到三坪大的租屋處發呆,好險台中市還有十公里坐公車免費的優惠。
近乎身無分文的我好久沒有走這麼長的路,帶著疲憊的身軀回到租屋處已經是晚上10點。
我試著在腦中拼湊所有細節。
真真假假的猜測,被我一一寫在便條紙上。
Angus過去用過多少次類似這種詐騙法?
我想起他吃著泡麵笑著對我說:「我專門騙秋錢新人」。
真是諷刺。
接下來的我,很快就會被秋錢體系的洪流之中沖走。
我已經沒有贏的機會了嗎?
無論Angus如何收尾,他拿到錢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我相信他能輕易的收尾,或許接手CASE的HR也是Angus準備好的線人。
我甚至連回到M公司的可能性都有待商榷,
他會不會甚至動了我的ID權限?就算沒有又如何?他已經離開了吧?
我就這樣信了一個身處IT部門的極度唬爛專家,然後深信不疑地跟他討論鴻圖大業?
我再次打開筆電,突然想起一個線索。重新打開私下節錄的Grace個人影片,我現在可沒有「性趣」,我仔細地觀察影片。停格、慢速播放、放大影格、前後影格檢視。
沒錯……
難怪當我說出Deepfake的時候,
Angus的表情有不尋常的意味。
Grace的影片顯然是使用Deepfake技術製造而成的。影格之間的超短秒數微小破格說明了一切。我馬上到各大Sex相關論壇去查驗大家的推文。當時的確都沒再三確認過這些資訊,有鄉民說上車影片畫質也太差。通常說這種的大家都不太會理他,有得看就不要毛這麼多,但是我有注意到有些人會特別說影片破格有點明顯。
這的確說明Angus並非是完全頂尖專業的Deeperfake專家,這在他跟我聊天中也有提到,曾經提過要頂尖技術才有辦法做出完全毫無破綻的影片……所以詐騙的最高境界是適度的融入事實嗎?Angus總是將事實陳述放在我眼前。我已經快搞不清楚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M公司 十七』的影片有沒有可能全部都是偽造的?不,雖然不到十七個人作假,但是詐騙的高超之術就是在以假亂真,或許這十七個人裡面只要有幾個是真的,就可以達到目的。真正來Derek辦公室爆打他的也只有兩個人。我們看到的事實以為是真的有很多受害者,但或許事實並非如此。
Grace跟Angus之間的關係會不會也是演出來的?兩個人從大學就認識,進到同一間公司,進到兩個完全不會有業務來往的部門。有可能這麼不熟嗎?最後在跟Vincent周旋的時候,Grace所展現出來的超水準演技是一般人根本是望塵莫及的程度。那種情緒切換的遊刃有餘,說明了過去那豐沛的戲劇經驗早已融入在她的腦中、身體之中。
到底有什麼是真的?
我打開筆電的錄影程式,
那個窺探的A男今天沒有來。這是湊巧的嗎?
還是不需要了?
我的確也是因為多日注意到A男的跟監才私底下去找Angus。
這一切好像就是明確的線索擺在眼前,但我卻下意識地相信。
嘟嘟嘟。
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
我緊張地從座位上跳起。
無顯示來電者,冷冷地躺在冷色調的螢幕上。
我調整呼吸,反正真正的詐騙都已經遇到了,
不要是一槍會把我斃命的傢伙應該都沒差吧?
我接起手機,深呼一口氣。
「喂……」
「古青華嗎?」是一個女聲。
「你是誰?」
「你要的東西我已經收集完了,記得交錢嘿。」
聽到關鍵字我才想起來是誰。
是Debby。前陣子我請她幫我收集秋錢內部相關以前詐騙的手法。
「欸……抱歉。」
「咦?怎麼了?」
「我手邊暫時沒有錢可以給妳。」我苦惱地說。
「哦。我也是可以等你啦。」
「不是。我是真的GG了。」
「欸……你還好嗎?」
「該怎麼說呢──」我不清楚要從哪個角度說明。
「你有需要聊聊嗎?」Debby在電話那頭,我相信是誠懇的,但……
我深呼一口氣,我很想找她幫忙。
但是……但是……
Angus卻是Debby介紹的。
對……沒錯。
霎時,我感到背脊發涼。
這種猜疑就像是無限迴圈。
就像是在進行雞生蛋、蛋生雞的悖論辯證。
「喂?」Debby在電話那頭繼續喊著。
我掛斷電話了。
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爬上我的心頭。
難道沒有任何人可以幫我嗎?
已經走進死胡同了嗎?
此時我瞥見房間一隅的包裝盒。
我想起那天開鎖到我家放包裹的年輕人,
以及我不太想想起的老邁臉龐「老麥」。
我緩緩地爬向包裝盒,雙手打開它。
Nokia 3310像是個信物,沈甸甸地躺在裡頭。
我雙手抖動地按下開機按鈕,螢幕跳出令人懷念的畫面。
我輕輕地按下速撥鍵1,屏氣凝神。
嘟……的確一聲就跳入語音信箱。
我聲音顫抖地說:「我的名字叫做古青華。在秋錢執行任務到了第三輪。第三輪的任務原本在今日也應該要如期完成的,但是被詐騙人士不法盜取銀行帳號以及相關所有通訊軟體密碼,甚至連常用的ID都被鎖上。地點發生在西屯區朝富路溫酒店裡。與我同行的嫌疑者有M公司在IT部門任職的工程師劉鼎耀 (Angus Liu),以及還有蝕刻部門的楊歡(Grace Yang)。在第二輪任務的時候也一同與這兩人合作過。Angus用Deeperfake技術製造了假情色自拍影片用以脅迫相關主管單位。第三輪任務時Angus與我還有Grace透過溫酒店的特殊房間設計困住我,並且透過縝密的手法同時盜取目標對象與我的手機資料。」
有用嗎?接著我不曉得要講什麼了。
我掛上手機,開始傻笑。
真是太可笑了,原本還想像自己要搓破秋錢黃民的演算法法則。
就算猜到秋錢的目的又如何?還想透過M公司團隊成員會議來讓M公司內部進行分化。
再藉由分化後的結果去衝擊黃民的演算法結果,進而建立出新的條件狀況。
這一切都好像是可笑的泡沫,我卻連最基本的線索都沒有察覺。
從Debby開始的接近到介紹Peter給我,建立起秋錢團隊的假象。實際上我就像是相信假新聞的一般民眾一樣。看見一個事實就宣稱事實就是如此,但卻沒有查證其真實性。接著再運用Angus與Grace這兩個人設,將我帶進一個失速自嗨的領域。然後我就不疑有他地挖掘得更深,現在回想起Peter私聊時製造出的反差與透露出他所知的兩個線索促成了我的靈感,接著與Angus討論第三輪的計畫──
雖然我每一步我都是走自以為選擇的路,但每一次好像都走在已經設定好的道路上。
又或是我只是眾多目標之中的其中一個,他們已經多個陷阱擺設完畢,就看目標如何排列組合上勾。
我看著時鐘轉著轉,想要深沈地睡去。
這一天真的很長──
我下意識動作地打開黃民,試著觀察下一輪的死刑來臨。
原則上我還是可以力挽狂瀾的,但現在的我卻像是洩了氣的皮球。
咦……
我眼睛定睛一看,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沒有倒數計時。
我試著操作黃民App,沒有任何可以操作的空間。
也沒有任何異樣。
此時,桌上的3310傳來經典鈴聲。
我靜默地看著隨之震動的桌面,
一切就像是多日之前的我。
「喂?」我緩緩接起手機。
「柳川東路上靠近萊爾富的路邊有一台福斯的Golf,我坐在裡頭。」
那聲音是老麥沒錯,冷酷的聲音悄悄地滑入耳根。
又一次,他又出現了。
「現在嗎?」
「不然你覺得呢?任何手機都不要帶。」是他沒錯。

再一次,我走在充滿霓虹閃爍地的柳川東路上。
遠遠地就看見一台白色老Golf,就像上一次停在萊爾富旁邊。
Golf的低調車燈沈著地咬著地面,那不寒而慄的冷冽緩緩地浮上我的背脊。
我緩緩地走到副駕駛座,打開車門。
與上次相同,他用眼神示意,要我坐進副駕駛座。
還是一樣的沒有表情,永遠帶著撲克臉龐。
「黃民那邊已經動作了,已經暫時把時間倒數停止了。」
我點點頭。
「你說的這兩個人是這兩個嗎?」
老麥拿出兩張照片,上面正是Angus與Grace沒錯。
我點頭,所以他知道?
「你知道他們?」
「你運氣很好,也很不好。我們開拓多少商源,他們時不時都會滲透進來分一杯羹。你遇到的狀況,也只是眾多我們手邊案件的其中之一。」
「什麼意思?我不懂。」
「他自稱叫什麼名字?」
「他在M公司的稱呼是Angus。」
「OK,我年紀大了,我總是記不住他的名字。因為他在A公司可以是Jacky、B公司是Tim,也可以是你說的Angus或者是Ivan。總而言之,你已經也進來一陣子了,你應該清楚秋錢做的事情本身就不是合法的,我們在各個公司成為獨特的存在,你可以想成是『寄生蟲』,而他們只是嗅出了生意的味道,他們會不擇手段地從中牟取利潤。你用任何公司派派系的權勢、能力,靠著正面的角度去起底他們只會招來更恐怖的後果。這些我們不是沒做過,但那個男人技術相當好,通常光是要指證一件小事,公司派的人可能都會惹得一身腥。最後常常讓這些公司分崩離析,計畫往往不如客戶預期。因此才有了『黃民』的誕生。」
「咦?」我驚訝地看著老麥。
「這套系統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最早的發跡只是在中小企業。可能只是想要盜取公款的老闆或者某個經理想要擊垮競爭對手,靠著一個又一個的秘密客去解決一些這些常人沒辦法解決的問題。我們提供的就是解決方案。但事業體開始擴大之後,委託客戶慢慢開始層級拉高之後,越來越難掌握這些身處黑暗之中的秘密客。這些人有時會被人滲透,進而從中獲取自己想要的。而這Angus又是箇中高手。他跟頗為有姿色的妹妹靠著無往不利的手法在這些公司內打游擊戰。我們的手下一一都變成他們的合作對象。」
所以……他們是兄妹?Grace的臉龐從我的眼前一晃而過。
老麥繼續說:「因此黃民的誕生只是要拋出一個設計,讓所有該執行的任務跟監控系統綁在一起。並且讓每一個秘密客都像是免洗的社群獨立角色。它的優點也是缺點,每一個人各自作業,獨善其身,讓被社交滲透的機率降到最低。要是一旦有了問題,也可以輕易切割。從黃民之後誕生的經濟模式甚至得到東亞這一區洗錢個體戶的青睞,無論是印尼、中國、日本、台灣都有我們的長期合作夥伴。他們總是要去路上騙一堆小白,最後逼他們去各個國家開戶,但是每次應徵的人員都素質參差不齊。而我們找來的小白就是一堆欠錢,賣掉靈魂也願意的窮光蛋。說什麼都肯答應的。」
當老麥說到這裡,我不禁莞爾一笑。賣掉靈魂也願意──
他繼續說:「有人頭戶之後,就可以幫忙多層化這些洗錢公司的黑錢。實際上秋錢公司拿的是委託客戶的錢,而旗下的秘密客實際上都是拿洗錢公司的黑錢,但人頭卻是認列在與委託客戶合作案的人事成本之中。在外頭查帳的人只會看到這些人頭領了合法的薪水。
舉例來說,假設我們跟委託公司拿100元乾淨的錢,則會跟黑錢公司拿50元黑錢。旗下的秘密客拿40元黑錢,委託公司乾淨的錢會回沖40元的乾淨錢給黑錢公司。黑錢公司投入50元,取回40元乾淨錢,對他們來說手續費大約是20%。秋錢拿70元利潤去攤平其餘可能支出。而秘密客拿的40元黑錢是浮動的,根據人數、任務難度做調整。
交涉過程中,我們會盡量跟委託客戶去更大的合約,由於委託案很多,黑錢公司會根據自己的金流等級選擇要搭配多少個委託案去洗他們的錢。但這種洗錢法較為隱晦、安全、高成本,因此我們的洗錢客戶通常都是個體戶,而非職業專精的黑錢公司。有些黑錢公司一年所需的總洗錢量大約為2600億台幣,一週要洗白的錢大約為50億台幣,這種洗錢等級只能用大規模人力去補足缺口。他們不會選擇我們這種高成本高手續費的洗錢手法。」
老麥繼續說:「而這樣的整體共生結構不僅提供了穩定的金流合作、系統的防護、人員的獨立性,降低被滲透的可能。黑錢的摻入讓本身是秘密客的人本身可當是棄子。原本我們以為這樣就一勞永逸了,但那傢伙的團隊還是找到了攪和的方法。」
「就像是我碰到的嗎?」
「他們設計出一套標準騙局。由於使用黃民的關係,秘密客的資訊流通變得單一,他依靠著這種結果的人性弱點來製作出一套完整的劇本。他們透過資訊壟斷的方式,讓目標掉入標準的資訊封閉的空間之中。
首先他們會找出安排一個『依附者』去收集可用的資料。然後藉由新進目標對於組織內部的不熟悉進而介紹他們去認識『溝通者』。溝通者帶著可以吸引目標的特質進一步對話與深入溝通。一步一步地讓這些秘密客掉入某一個情境之中,試著植入一些概念,接著透過合作關係,引導出可拿來運用的『被害者』。
被害者的工作只是要拉出目標的同理心與人性缺陷的地方。譬如近女色的目標就會打出誘惑牌,投其所好地製造出讓目標感到十足興趣的未來藍圖與好處。接著適度安排一些『衝突者』,促使目標可能不知不覺走向某一個衝擊點。有可能是某一個資訊衝突導致新的思考,或者是一個新的事件,導致目標在原本已經打造好的思考封閉迴圈之中忘記了深思熟慮,或者不自覺失去『懷疑』的能力。與此同時,整個團隊帶著目標快速的通關,讓金錢的刺激去鞏固在目標腦內已經建立好的『故事』。最後視情況決定截止點,然後全員離開。
如果套成是劇本的話,就像是三幕劇一樣。」
老麥說的每一個角色都跟我自己的遭遇不謀而合。因為看見我進行報廢動作的Debby主動表示自己也是秋錢體系的人,標準的依附者。接著Debby帶我認識Peter,但我跟Peter完全沒火花,因此日後才讓Peter成為一個衝突者的角色吧,引出幾個重要的線索讓我去踩,包括公司體系鬥爭與黃民演算法話題。接著Angus就是充當溝通者,完美地跟我一搭一唱,快速地完成各個任務。安排一個與他有衝突性的Grace作為槓桿,在任務周旋之中早已忘記已經陷入封閉的資訊圈之中。
「雖是標準騙局,但這些只是我們觀察到的冰山一角。」
「我不懂……你們應該很厲害吧。總會找到人可以解決掉他們吧?我是完全沒有黑社會背景的人。你們總有人可以處理他們吧。」
「有趣的點就在這裡。我們暫時沒辦法。」
「等等……修但幾勒。你跟我說這麼多……然後跟我說這個?」
「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出現,會出現在哪裡。有的時候可能好幾個月不見蹤影。但一次出來的時候又會收割滿滿的韭菜。他就像是手握大量現金的股民一樣,你永遠不知道他會在什麼時候,選哪支股票,以怎樣的方式進場以及退場。他很有可能過了幾個月又在一個startup公司竊取多個我們的秘密客個資與個人用戶然後全身而退,最棘手的是當他們蟄伏在任何一間公司內時可以做到滴水不漏的毫無痕跡,就像是融入背景當中一樣。」
「不能每一個公司固定時間、分批清查嗎?」
「好問題。這本給你。」
老麥從副駕駛座置物箱中拿出一本跟車主使用手冊差不多厚的書。
外封面用車主手冊偽裝,裡頭卻像是古早電話簿擁有密密麻麻的資訊。
「這是什麼?」
「所有數位蹤跡的資訊都有其風險,這是一本簡易名冊。上面有我們的委託客戶公司資訊,以及我們派去的秘密客。秘密客只有編號,有需要時可以找我索取更詳細資訊。」
「What the fuck,這──」
我完全小看秋錢的規模,光是看到厚厚一疊,就無法估計眼前這本手冊到底有多少公司與人員。
「你問我要怎麼找,很簡單,這有幾百家公司,其中一個可能是他看好的。他會在某一個時間點進場。只要看好他在哪一個地點上車,提前超前部屬就好。怎麼樣,懂嗎?」
「這也太多了吧──」
「這樣的結果跟黃民的設計有關。每一個公司只要初始打完地基的人員進駐,後面就完全交給系統了。每個公司只有一個安排官,他們只負責用最簡單的方式把人帶到對的位置。因此他們根本與秘密客所知的一樣少。」
原來如此,房子也是如此。這樣的說法Peter也說過,
所以詐騙的高境界就是真實與謊言參半嗎?
「由於這傢伙就像是水蛭一樣,靠著秋錢過生活,他熟悉黃民系統裡的規則判定順序。實際上任務的完全完成與每個秘密客拿到獎金的時間擁有時間上的落差,實際上我們採取的是更優化的流程,任何更為繁瑣的離職程序都需要經過一層又一層的會唔與討論,基本上『黃民』系統已經寫好判定分數的法則,超過一定的門檻就視為可靠度極高的完成任務。這時候這些秘密客就會獲得任務獎金,只是任務本身還是會在巨大的公司行政齒輪中運轉下去直到那些員工離職,有些甚至費時數週到一個月不等,在快節奏的分配任務體系下不可能等待每個任務收割時間。你第三輪任務提供的可靠資訊已經躺在HR的電腦裡頭,剩下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行政流程程序而已。」
「那可以讓我繼續下去嗎?還是我連公司都進不去了?」
「是啊,那傢伙同時間把你的公司證明給消失了,你想要衝進M公司可能要以訪客的方式進行。簡單來說,你不能用同一個身份再進去這樣。而我們也不容許有這樣的機會。」
「所以就這樣?我在M公司的結局就是這樣?我接下來什麼都不能做?」
「M公司還是會好好的,黃民演算法的精髓都是讓這些公司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我們在這中間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新加坡派系只是其中一個主題,我們在M公司內還有製造「客訴」的專案,包括讓這些D產品在某些時間環節會遭受到一些著名的智慧型手機大牌子的客訴,或者伺服器客戶的客訴等等。另外M公司本身正在建B3新廠,這裡面當然有許多回扣市場的資金要消化。然而這些事情接下來真的與你無關。你有別的任務,好好研究你手上的名冊吧,這也是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什麼?」
「你也可以選擇現在跟我一起到人口販賣市場裡頭繞一圈。不過那邊的痛苦可不是你這種平凡人可以熬得過的。我們會給你60萬。這薪水應該高於台灣去年經常性薪資41883元乘以12個月的價格。意思是這筆錢已經讓你過得比50%的台灣人爽了。你有一年的時間。這一年的時間幫我們找到那個男人,我不管他叫什麼名字,總而言之就是你看到的那個男人。只要讓他好好待在某一個地方待著,等我們過去就好。那我們就會放你自由。」
「為什麼?為什麼是這樣?」
「為什麼喔。你們是曾經最接近他們的人,只有你們才有機會想起或者拼湊出他們身上那些最細節的事情,就算他們不會再使用你這個人的資源,難保有什麼事情是我們沒辦法掌握的,這對我們來說是最保險的方法。」
老麥不像是開玩笑,我吞了吞口水。
他拿出一包牛皮紙袋,放在我腿上。
「這是新的身份證、新的兩支手機、開通的銀行帳簿與卡片。其中一隻智障型手機的速撥鍵1可以聯絡到我。我的建議另外這隻智慧型手機建議綁定所有全新的社群帳號。建議最好不要有與網路有任何關係,要的話,也要有一定的邏輯、目的。然後你得要重新找住處,而且從你下車開始就得執行。你的租屋處相關處理明天會有專人前來處理。你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可以跟你的房間道別以及收拾行李。」
「從現在就得開始?」
「有問題嗎?」
「沒有。」
「以常理來說,那個男人不會對已經下手的目標有興趣。現在的你也沒有他值得追蹤的資訊,所以你應該也是很安全的。」
「有沒有我可以知道更多的,譬如說他這個人的一些資料,或者我該怎麼做──」
「不,真的沒有。許多在你之前去找他的人最後都選擇放棄了,當然還有很多人還在掙扎啦。另外,你手上那本名冊雖然被人找到沒有什麼價值,但那東西也是比你生命更重要的東西,懂嗎?另外你應該清楚散佈任何有關我們的資訊會有什麼後果吧?包括任何真實社交、網路社交,手機裡都該有的後門設計,就不用我再贅述,OK?」
我點頭:「那我要怎麼開始?」
「你自己決定。」
「什麼?」
「你可以把自己想成是一個被醫生診斷只剩一年生命的癌症患者。醫生告訴了一個極低成功率的治療方式,大概百分之一不到的機率。剩下的就看你自己要怎麼做。你也可以放棄這些狗屁到灶的事情,放自己一年假。反正一年之後,我們會回來回收該要回收的東西。」
「就這樣?」
「是啊。我們不是做善事的非營利組織,我們現在對你所做的只是花個小錢買個小投資而已。」
我簡直無言以對。
「若你認真想要接近他,建議成為一個比『一般人』還更一般的人。就像是背景一樣。」
「什麼?」
「祝你順利。」老麥打開車門,一切都像是幾天前。
既視感雖油然而生,但是眼前的道路卻是更為黑暗又未知的地方。
這次離開,是去一個更無疆界的地方。
我緩緩地下車,踏在現實生活的土地上,
故作鎮定地往前行,用眼角餘光看著白色GOLF。
它一如往常地像是靜止的獵鷹,緊盯著我的背影。
我仰望著被烏雲掩蓋住的月光。

走回到三坪大的舊空間時,我下意識地走到櫥櫃邊,
拿起深藏在裡頭從未開封的25年起瓦士(Chivas) 。
這支酒是研所同學送我的,始終捨不得打開來喝。
我拿出酒杯,帶著無力地顫抖,讓香醇的液體流洩在酒杯中。
我隨口大飲,任由酒精揮灑在我的口腔之中。
被那嗆辣給緊緊地擁抱,擁抱那空虛的靈魂。
我很想冷靜,但是雙手不自覺地顫抖,
有時,知道已知的既定事實時反而是恐懼的。
因為你內心永遠不清楚要到來的那一秒究竟恐不恐怖。
許多恐懼的發想都來自於此。
倏地,我放下酒杯。
一股模糊記憶從我胸膛開始蔓延。
那25年陳舊的酒精慢慢流入我的臟器,與此同時我也好像被點醒了什麼。
我需要靈感,也需要刺激。
我拿出陳舊的古典唱片CD,播放「Fantasia in D minor , K397」
這是我唯一喜歡的古典樂,也可能是最後一首。
現在伴著我的不是早晨五點的微光,
而是漆黑的夜空,K397剛好適合這種場景。
我在腦中倒帶從遇到Angus的第一天開始到最後。
這可能是我唯一過人的才能,我想認真思索出些線索。
他不可能把任何蹤跡消除,肯定會留下些什麼。
是吧……
溫酒店嗎?
那個多次使用的308房肯定做了必要的事後修正吧?
有什麼事情是他有可能忽略的?
時間可能會有點久的?
又或是整體而言看起來像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我躺在霉味四溢的床單上,探索著那一絲記憶可能有的微弱線索。
啊……對。
我再次拿起酒杯輕輕地碰觸起瓦士。
我想起來了,當時的我非常不專心。都在看Angus跟Grace大唱雙簧。
沒錯。當時Angus看起來只顧著唸稿,
而我google美食部落客的文章也只是想要知道Angus是不是在背稿而已。
「Cream Coffee」──
一開始對這間店名沒有任何概念,
我拿出新的智慧型手機進行無痕搜尋。
當時正在交談中,我沒有仔細看到地點。
而我再次用google地圖搜尋看見地點時,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我反覆瀏覽著google地圖裡的街道名。
確認自己應該沒有眼花。
那席捲而來的虛無感反覆地打著我的牙根。
西屯區惠中二街26號,老妹還在學手沖咖啡的地方。
我永遠還記得喝著她的手沖咖啡的時候,
還有在她的婚禮上哭得很慘的時刻。
然而這樣的她卻意外地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婚宴過後的幾週後,她再也不讀訊息、不接電話。
一切都像是蒸發一樣,我以為她只是因為某種理由而暫時沒辦法回覆我。
甚至我有因此用訊息聯絡上她的老公,確認她的安危。
『她現在不太好,需要多休息。勞煩你擔心了,我會告知她。』
而這樣的說詞慢慢變成一種冷淡的事實,
慢慢要讓人之間沒有交集,只要有這種東西存在就好。
冷淡會為這樣的故事套上結局。
『抱歉了,她換手機了。』
『我們現在過得很好,感謝你的關心。』
『她的確身體還沒恢復,你的心意我都有轉達了。』
每次的問候就像是被簡單謊言搪塞的小朋友,
我相信這其中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原因,
也許我可能有做錯的地方。
雖然在以前的樹木描繪測驗上被判定需要進行適度的心理輔導,
但這一切我應該早已做了適度的調整了,不是嗎?
我應該不會失去理智地做些什麼瘋狂的事,
我早已封閉那個狂妄的自己,而成為不折不扣的草食男,
而我的心思應該躺在封閉的沙灘上許久才對。
屢屢被她老公打發之後,她捎來一封訊息說明自己因為生病要好好休息。
疑問沒有消失,最後他們拒絕與我聯絡。
甚至換了社群帳號,
她近乎停滯的限時動態就像是我從她的生活圈永遠離去了。
一切都像是迷霧一樣。
這種失重讓我沒辦法認真看待自己的新人生,
我沒辦法在專心做些什麼。
我知道我再這樣下去,就得吃些藥才可以,
即便靠著音樂與酒精也沒辦法鎮壓的躁鬱好像緩緩地從地底爬出。
因此我只能跟從我的心,
我在她有可能會出現的社區附近選了一間便宜的學生套房,
也變成了那社區最近的便利商店店員,
土法煉鋼地記錄自己曾經收發的包裹,
自詡為社會觀察家,從三坪大的小窗戶看著社區,
期望自己會有一天可以找到她的資訊。
我甚至多次回到那間在惠中二街的店家探訪,
而她早已離職許久。
而那間店,
最後是否變成了知名的檸檬塔專賣店,
已經不是我人生在乎的方向了。
在這已經陳舊的小小空間之中,要是沒有老麥找上我,
而因此漸漸鑿開一道未知的光的話,
我似乎已經快忘記許多過去的瘡疤。
我望著烏雲密佈的天空,突然感到既寬廣又渺小。
看著桌上那支即將不能使用的智慧型手機,既恐懼又無法相信。
我再次反覆倒帶我腦中的聲音,對照著最後聽到Debby電話那頭的聲音。
雖然不想相信,但是因酒精與音樂串連起來的靈感卻讓我如此恐懼。
我相信Angus絕對不會做出留下任何證據的事情,
會選上Coffee Coffee的檸檬塔絕非只是一個巧合。
就像是Debby電話那頭發出的聲線也一樣,
就像是她用食指拇指玩著髮圈的習慣動作一樣,
那既視感的起源好像回溯到了某日早晨。
那個被我早已掩蓋的早晨。
而我還依稀想得起陽光透進窗戶的光線,
床單上被曬得暖烘烘的味道,以及她用髮圈綁著髮尾的早晨。
我為她做了一份吐司夾蛋,至今仍是我的早晨儀式。
明明是擺在眼前的事實,卻無法相信。
明明是不同的臉龐,卻像是兩個一樣的人。
就像不是同一個人,Angus他們應該也不是隨性讓這些巧合發生。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Angus家聊天,他的神情。
如果這一切都是他的惡趣味呢?
就算不做也沒關係,
就算不設計那些令人在意的巧合也無所謂。
但是若有人會因為檸檬塔、髮圈、聲線這些事情而在意的話,
似乎好像也是賺到了。
我好像就站在雙層公寓內,或許真的有攝影機正在拍我的表情?
就像是薛丁格的貓一樣,我或許永遠沒機會打開這盒子,
因此我永遠只能猜想這盒子裡的答案疊加性。
雖然這些只是臆測,但光是沿著這個令人崩潰的現實往下走,
我開始領悟另外一個被我忽略的可能。
這樣的我,為何會被秋錢挑上?
我有什麼理由讓人看上嗎?
站在虛無的人生之上,我有什麼值得被人看見的嗎?
基於某一種理由,我成為了不折不扣的目標;
基於某一種理由,對他們來說「算是可使用的對象」?
從頭到尾,我是否根本沒有見過「秋錢」的人?
無論是房子還是老麥都只是一個稱職的演員?
那這樣選上我,好像一切都說得通了。
我就像是一個沒人知曉的後門木馬,
被他們這群人植入到了M公司內?
順著已經寫好的劇本前進,可以收割的時候加以利用。
不能收割的時候就留給秋錢收爛攤子?
無論是Angus、老麥,那種渾然天成的細膩,
讓你感覺到不應該會需要懷疑的程度。
而是最高維度的詐騙不就是如此嗎?
穠纖合度的真實與謊言,讓你沒有可以判斷的依歸。
我深呼吸,拿起牛皮紙袋,試圖用真實去撥開我腦中盤旋的臆測。
我翻開銀行帳簿,只有開戶一千元的記錄。
我想……也有可能只是忘記刷簿子,
對,肯定是如此的──
Motherfucker,我真的很想相信戶頭裡真的有60萬。
這代表最後這樣的我,還是可以掙扎的傢伙。
溫熱的恐懼淚滴不知不覺地迫降在我的手上。
我拿出牛皮紙袋裡新的3310手機,深呼吸開機後,
正要按下速撥鍵1時──
發現手機無訊號的標誌沈默地躺在螢幕桌面上,
一股無力的沈重讓我頓時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我雙手用力地扳開手機上下蓋。
下一秒,手機及上下蓋就像是玩具一樣墜落到地面,
那發出極大的噪音對我來說像是無聲的刺痛。
我試著呼吸換氣,但剩下的只有無盡的痛苦。
沒有Sim卡,What the──
為什麼,所以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為什麼到最後還得這麼做?
為什麼?
我很想相信最後我拿著的牛皮紙袋內容還宣稱著一種「活的可能」,一種「新的開始」。
但這無訊號像是宣判了結局。
我拿出牛皮紙袋的新身份證,一個與我無關的身份躺在上頭。
如果我沒有打給老麥呢?對他們有什麼影響嗎?
不,他會主動聯絡上我,我在這種無助的情況下,
很容易就跌入了「因為無助,而渴望被救」的漩渦之中。
原因是什麼?
目的只是讓我拿到牛皮紙袋的資訊與一本像是電話簿的名冊?
我突然想起老麥的叮嚀:
「你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可以跟你的房間道別以及收拾行李。」
我擦了擦眼淚,從衣櫃裡抓出從未用過的後背包,收拾自己的個人用品與衣物。
對,肯定有什麼理由,是老麥想讓我待在這裡的,對吧?
雖然我沒辦法完全參透,但肯定代表了什麼。
假設老麥真的不是秋錢的人,那黃民App為什麼可以停下來呢?
還是他們這群人早已可以擅自操作黃民演算法?
報廢事件主角被冤枉的邱子祺,剛好是第三輪任務所需要的詐騙主角?
第二輪的Derek驚喜包任務內容剛好就是Angus與Grace超前部署的佈局?
一切的順遂只要靜下心來思考,就會發現一切也太順利了吧?
我就像個自以為的犯罪天才自嗨仔,
被那狂熱的成功慢慢地餵養,
不知不覺成為「忘記怎麼會有這麼多剛好」的善良主角。
就像是被社群圖譜及演算法餵養的現代人一樣。
只有走出同溫層才能破除演算法餵養給你的城牆。
而無論是什麼,這都宣告著我必須要離開。
越快越好。
我從牛皮紙袋拿出另外一隻iPhone手機,
四位數密碼寫在便條紙上,
密碼沒有問題。
我打開所有社群網路、App以及相簿照片,
從可以找到照片的任何地方試著對照這個身份證上的樣貌。
沒錯,這隻手機的使用者就是這個身份證上大頭貼的男人。
因此我現在的身份已連接上了另外一個「秋錢」可能可以找得到的人?
所以名冊跟這牛皮紙袋的東西似乎都象徵著一種身份match?
或許老麥登場的這最後一道工法只是要讓一切都成為軌道上不可或缺的部件。
他精闢的解說,就像是他真的是秋錢的人一樣。
『讓每一個秘密客都像是免洗的社群獨立角色。
每一個人各自作業,獨善其身,讓被社交滲透的機率降到最低。
要是一旦有了問題,也可以輕易切割。』
就是靠這個設計去偷天換日的嗎?
我打開手機裡的「設定」選項──
接著來到了「隱私權」選項──
好的。手機定位是打開的。
我苦笑地看著窗外,再次寧靜地看著這三坪大的自由。
霎時,我聽見旋扭轉動的聲音。
而我就像是石像一般動彈不得,
靜靜地看著門縫緩緩地透出人影。
迎接我的是初次與「秋錢」的正式會面。
當現實的殘忍準時地上門時,你會怎麼面對它?
我能怎麼辦,我只能哈囉問聲好。
用著我那千篇一律的便利商店店員微笑,
然後期待看得到明天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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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分鐘都有六十秒的機會讓小說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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