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京都二三事｜#6 年末年始

〈昔年京都二三事｜#6 年末年始〉

日本的跨年不只是跨年。

對日本人而言，年末年始並不像是西元紀年那樣來到下一年——以節慶的氣氛來說會更接近農曆新年，在一年的結束和開始都被賦予了更多的意義、有著許多傳統上的習俗。

吃蕎麥麵（年越し蕎麦）、新年參拜（初諧）、壓歲錢（お年玉）、敲鐘（除夜の鐘）……因為這方面的資料網路上實在太多，在這裡就不詳細敘述了。總之對日本人而言這或許不是最長的假期，但絕對是最特別的，甚至比盂蘭盆會還更重要。

同時，也和農曆新年一樣有個特別的習俗——回老家。

對留學生來說年末年始本身雖然不具有太過明顯的意義，但多年來受到日本文化的潛移默化影響，又剛好在日本中的日本京都，理論上應該會感受到更加強烈的節慶感，對吧？

——不，那時候我人剛好在北海道度過新年假期。

和當時尚未結婚的表妹及妹夫，以及我的高中同學，很奇妙地在北海道相會了。

語言學校除了理所當然的法定假期之外還有兩個長假，其中一個落在年末。

就如同之前文章所述，在日本本島其實如果要到處跑是非常方便的；北海道雖然得搭飛機前往，但也終究是「國內」旅遊，選擇旅館適宜的話其實並不會貴到哪裡去——於是當妹夫問我年底要不要在北海道碰面之後，我答應了。

很湊巧的是我的高中同學當時也在北海道打工度假，所以就正式成團了。

妹夫與表妹和我相約在新千歲機場碰面，在年末年始之前我們還有個一兩天能夠自駕到處跑來跑去，那對我來說真的是很新鮮的體驗——北海道的大雪、自駕，這兩件事情對我這個台北俗來說完全是陌生的，不得不說有時候真的很佩服妹夫的勇氣，明明當時他日文只有N2卻在相對而言比較深入的北海道區域租車自駕，但想到當年他都會跑進亞馬遜叢林冒險了，第一次在雪地開車還有第一次的日文自駕對他來說或許實在不算什麼。

這並不是我第一次去北海道，但卻是第一次到相對一般的幾個景點而言比較深入的區塊，那邊遠離了都市的光害、山景、雪景、還有注意野鹿注意熊出沒等等標語像是沒有盡頭一樣，開著車的時候總是能夠看到許多不同於大眾運輸的景色。

行程以年末年始為中間線剛好分成前後兩半，前段我們跑了地球峽住在登別，繞著洞爺湖隨便亂晃並在那邊也住了一天。

開夜車的時候表妹睡著了，我便和妹夫兩個人聽著草東看著滿天的星星，那份愜意到現在依舊印象深刻。

先把北海道之行放一邊，把視點切回當年的12月31號吧。

京都人很常得接受奇奇怪怪的標籤：像是嘴上一套心裡一套，像是太過傲慢——雖然我自己實際相處下來並不這麼認為，但確實也有些事實是客觀存在的，譬如傲慢。那段時間，當朋友去日本其他地方的某某神社參拜拍照的時候，我心裡的確會不小心浮現起「喔這神社的總本山在京都」；當電視介紹什麼三十年老店五十年老店百年老店的時候，我會想到京都那些存在超過百年以上的奇怪店家。

這是一種傲慢，卻又是一種自然的傲慢。

啊對，我要開始說一些很欠揍的話了。

我們新年參拜的地點是北海道神宮，但從附近的地鐵站下車時我卻覺得這個人潮有點讓人意外——人實在太少了。或許是提早抵達的緣故？抱著這樣的心情抵達神社大門，因為也有類似搶頭香的風俗所以大家必須得先列隊。

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咦？

對，我知道這很沒禮貌，我也非常清楚「人數」是個沒意義的指標，但不得不說那時候在我腦袋裡面突然浮現大晦日當天京都會變成多麼讓人恐懼的存在——不只是那些對觀光客來說知之甚詳的名勝古蹟，恐怕就連我家附近的壬生寺人潮都會與「現在」相仿。

但並不討厭。

雖然是機緣巧合，但那年的跨年時間的確是和我的親人朋友一起度過的。北海道的街上積著淺淺的雪，對我們來說冷到必須全副武裝的天氣對道產子來說大概只需要清出一條能夠行走的道路其他一切無所謂，我和妹夫、表妹以及我同學買了一些飲料，和身邊的人一起倒數，一起迎接新的一年來到。

我喜歡那股淡淡的，卻真摯的一同慶祝這一天的感覺。

實際上進行參拜的時間並不長，北海道神宮在那天那個時間也不可能全數開放，於是簡單的參拜儀式之後我們就決定各回各家，一月一號那天雖然沒有特別安排行程，但總不可能就待在飯店一整天吧？

由於當初是在妹夫和表妹訂好行程之後我才加入的，所以飯店並沒有住在一塊；反而是我朋友和我住得更加靠近一些，於是兩個人搭著地鐵回到すすきの之後就很自然地在便利商店買了酒跟餅乾續攤。

那時候距離高中畢業已經有七八年了？雖然我和這位同學交情一直都算不錯，也是少數有保持連絡的對象，可是像這樣好好聊天、慢慢喝酒的經驗還真的是第一次體會到。我在留學、他在打工度假，彼此都暫時脫離了原有的生活模式，卻非常巧合地在異地重逢。

兩個年近中年的男子肯定說的都是一些很沒意義的廢話吧，然後為了突然冒出來一句兩句稍微有點哲理的話語感嘆不已，配著電視裡的跨年特輯節目配著那些看起來非常「北海道」的酒精和零食，真的會覺得男人大概不管幾歲都會很自然進入這樣的狀態。

我和高中同學一前一後回到台北，至今仍舊以數月一次的頻率會面聊天——

就和那天的跨年特別節目一樣。

我覺得這點需要特別一提。

如果要說「最不適合到日本旅遊的時間點」，我想各地到處爆滿的黃金周只能排到第二名——對的，第一名就是年末年始這個時間段。

雖然常常有人在說服務業是沒有假期的，但就如同台灣新年一樣，日本的年末年始即使是最苦命的服務業也可以獲得喘息的機會。

對的，年末年始那幾天你很可能會找不到東西可以吃。

當然便利商店或是商場百貨這些還在運作，但是除了這些地方之外整個日本會陷入一種很玄妙的寂靜狀態，就像是那是大家為數不多能夠一起停下來好好喘口氣的「一天」，大多數的齒輪會在這天停止運轉，在年末的假期將自己藏身於暖桌底下、化身為麻糬年糕，徹底的軟爛。

年末年始的日本當然是具有特別意義的，但那時間也是真的什麼都沒有。

當時的我已經是一個合格的食べログ中毒患者了，即使是在計畫外的行程也習慣用這個來搜尋附近的餐廳，而我們一行人也打算在這一天去找找新年蕎麥麵——對的，結果就是我們在札幌市區走了又走繞了又繞，電話不知道打了幾通，得到的都是關起來的店家還有沒被接起的電話。

雖然那天踩在融雪的街道上很新鮮，但我們只是想吃一頓飯啊！

雖然說我一向不太看時間寫作，但這篇文章在動筆之前的確思考很多次這篇文章會不會太過「不謹慎」，畢竟現在日本的疫情如此嚴重，台灣這邊也才剛因為新種的變異病毒而決定再次升級入關標準。

但或許也是因為這樣，才希望透過文字稍微描繪一下曾經存在記憶的這一天。

希望日本的疫情不要因為年末的假期再次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