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傳(五)檮杌教授

黑龍江畔、內興安嶺與外興安嶺的分界處，一層層滿是高冷植被的山嶺中間，有座打獵小屋。

那小屋其實是荒原偽裝的入口之一。

在綿延的興安嶺中間，有許多結界。看似荒涼一片、樹木成林，其實許多樹木只是法術結界施展的障眼法，要想繞過這些繁複層疊的樹木、喔、是結界，就要從獵人小屋進入。

那獵人小屋是真的小，門開了、一眼就可以望見三面原木堆砌成的屋牆，是身高兩公尺的大漢在屋裡必須低頭的那種「小」。

獵人小屋裡有個石砌的火爐、用罕有的紅磚砌起直通屋頂的煙囪，火爐旁有座泥土炕，那炕的灶膛和火爐相通，在大雪封山的日子，這座炕大概是唯一讓人嚮往的天堂。而在黑龍江畔、一年之中倒有五、六個月是冰天雪地。

普通人進了獵人小屋，十之八九會往那土炕和火爐邊上湊，但就有那麼一、兩個「人」，直接轉到門背後，對著門後那面原木屋牆喃喃說著咒語。接著原木屋牆就會消散、一個黝黑隧道張開大口等著，走進隧道、就可以進入真正的荒原。

一個身形高瘦、面目清朗的年輕男子，走進了隧道裡。

暮春四月、山間的樹梢都抽了青綠嫩芽、山花開滿頭頂和腳下，但是偶爾有風吹來、還是鑽心的冷。一般人還是羽絨外套不離身，這年輕人卻瀟灑的穿著夏日麻紗西裝、粉紅色短袖襯衫、筆挺的亞麻色薄西裝褲、擦得鋥亮的黑皮鞋。一腳踏出黝黑隧道、站在隧道外的光亮處，看著眼前樹梢林間一個個巨大窩巢、嗅到時不時飄盪的法力味道，他舒了口氣，微微一笑。

回家了。他想著。

「呃，壽…兀…教授，我是祝融明月，剛來的交換學生。」一個身穿紅色洋裝、手臂上、小腿上和脖頸上爬著紅與黑交錯火焰線條的年輕女生，睜著圓圓的大眼睛，擋住那高瘦男子的去路。

「檮杌，念作逃跑的逃、兀鷹的兀；妳別亂念了，連人家教授的名字都念錯，誰還理會妳？」一個細小的聲音，像蚊子般在那小女生、祝融明月的耳朵邊哼哼著。那是一隻蝙蝠，祝融明月的陪侍、伴讀兼保鑣。

「我是檮杌，那個字念起來不是逃跑的逃、是桃花的桃；『杌』也不是兀鷹的兀，而是民胞物與的物。妳好、小姑娘。」高瘦男子微笑著說，那朵微笑從他唇邊漾開，傳到了祝融明月和她身後的小蝙蝠臉上，兩位女性都用發了花癡的星星眼看著他那朵笑。

「呃，我，我是今年的交換學生、我叫祝融明月。」小女生臉紅紅的說。

「這個妳剛才說過了，找我有事嗎？嗯？」檮杌用磁性醇厚的嗓音回答著，看見別人的窘態、他還蠻享受的。

「我、我想請你收我做弟子。」祝融明月說著，拿出一張小羊皮紙、一枝毛筆，遞給檮杌、等著他簽名。

「我看看……目前我已經收了五個弟子，應該是滿額了，再收弟子、好像對其他教授不公平。」

「可……我是交換學生，應該可以不算在學籍限額內。」

「嗯，說的也是，那就收吧！」檮杌拿起筆來、在小羊皮紙上大筆一揮，簽了名、交還給女孩。

祝融明月高興得飄了起來，在離地三尺的半空中轉了三圈，像極了一朵飄搖在半空中的朱槿花。好不容易落下來地來，她甜甜笑著說：「謝謝師父！」

十萬年前，神族、神獸和人類決裂、又經過涿鹿大戰的蚩尤戰敗，神獸們痛定思痛，覺得神獸會敗給人類聯軍，是因為數量不夠多、敗在人海戰術上。所以，各神獸開始研究繁衍之道：有些神獸用「結盟」來繁殖、但也有一些神獸，因為太過自戀、又覺得自己的血脈尊貴不容參雜，所以進行自體繁殖。

檮杌一族與朱厭一族都一樣，他們極度自戀於自身的神力、覺得其他物種都配不上自己，所以採用自體繁殖。

換句話說，這朱厭象、朱厭鶯，都算是兄弟姊妹，源出於同一位先祖「朱厭」。為了區別起見，他們把種族名稱當做人類的「姓氏」、後面再加個名字以資區別。

檮杌天穹和檮杌蒼海也一樣，他們還是雙胞胎呢！

雖然原始的那個檮杌被視為四大凶獸之首，但是那畢竟是十萬年前的老故事了。新生的檮杌天穹為了扭轉形象，從小敦品勵學，扶老愛幼、修橋鋪路、建設荒原、積功德的好事沒少做；又憑著自己的聰慧，發展出一套「荒原經濟學」，所以最後能夠擠身荒原大學教授之列，成了年輕有為、前途無限光明的「最年輕帥教授」。

「荒原大學」是地球荒原的最高學府，是培育神獸成長的搖籃、提供荒原合議會菁英人才的大本營。

它的學制採師徒制，沒有規定的課程、也沒有明訂的上課時間，一切取決於「教授師父」對「學生徒弟」的帶領。學生選定了教授，就要跟著教授一年、遵從教授的所有吩咐。學習滿一年之後，學生和教授彼此都會評估，要不要繼續這段師徒契約。至於對學生是否足堪畢業的認定，則是舉辦每年一度的「冬至夜考驗」，通過考驗就能畢業；可惜每年考驗方式不同，從來也沒有神獸能先預知。

「現在才四月，離冬至還有大半年時間，可以帶學生們出去歷練歷練；順便打理一下公司。」檮杌天穹心裡想著，邁步向樹林中最大的一棵樹走去。

那是一株四萬年老柏樹，它靜靜站立在圓緩的小山坡頂，周圍十丈之內沒有任何植物；遠看就像一顆水滴型的綠寶石、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走到樹前，才發現這樹的不同處___在茂密枝葉中間，有一顆顆柚子大小的咖啡色樹瘤，那些樹瘤中空、裡裡外外飛滿了小小的生物。這是大名鼎鼎荒原大學的中樞機構：荒原大學行政處。

檮杌天穹吸口氣、一身優雅西裝掉落在地，他也縮小成了蜜蜂大小，鑽進大樹主幹上的一顆樹瘤中。在那古樸又透著柏樹香味的小房間裡，提出「校外教學」申請。

荒原大學的創辦者有句名言：「個體如滄海一粟、不必膨脹自我。」

本著提醒大家「勿膨脹自我」的精神，已經創立了六萬年的荒原大學，堅持不改傳統、偏要找個狹小的地方建立行政處，逼迫每位來辦理業務的神獸，都必須把自己縮到最小，才能進得了辦公處所。

剛來的神獸沒一個習慣的。平時牠們最愛顯現本體，張揚著十公尺高的身軀四處晃蕩、最好一步一震盪，昭告天下：「老子來也。」現在卻得縮成蜜蜂大小才能進入，偏偏你又只能照它的規定、否則啥事也辦不成。

所以，為了表達無言的抗議，大柏樹(也就是大學行政處)周圍，每位教授的研究室都建得像超級大鳥巢，一座鳥巢就佔滿了一棵大樹，這就是剛從結界入口看見的那些建築群。

為什麼研究室都建得像鳥巢、而不是有尖塔的古堡、燦爛皇宮或像泰姬瑪哈陵的樣子？除了注重生態、標榜「非人間」地域、節省資源等高尚的理由之外，最重要的一個理由，就是：不蓋成鳥巢的樣子、拿不到學術研究補助金、而且可能會被辭退。

就這樣，從樹瘤、不、是大學行政處學習組，出來的檮杌天穹，來到柏樹下穿回西裝、撢了撢不存在的灰塵和皺褶，邁步走向北邊一里處的研究室__檮杌鳥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