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30|閱讀時間 ‧ 約 13 分鐘

花舞:31

擦乾眼淚,步出香料店,只見楚湮抱著王子,一臉哀思。
王子已十四歲。以人類的方式計算,牠已是七十二歲的老貓;縱是健康一直不錯,養尊處優,但還是不免老態龍鍾,開始受病魔困擾。牠愈發的不欲動,整天都只趴在櫃台上睡,什麼也不幹。但又不時會無緣無故發神經,站在人的面前就一股勁兒地喵叫,叫聲刺耳。人若不給予任何反應,那叫聲便會不絕;人若往牠查看,牠便立即逃了去。
就只有楚湮把牠抱在懷裡時,牠才乖巧地睡,癡情中倒沒有一絲膩。
王子的狀況讓張姨很頭疼,也很感傷;她不時嘆息,感傷自己也是中年婦人,看著王子便覺得時間無情。牠大概與那天的距離不遠,身心感受到的都不是身邊人能體會,只能依靠這種傷人害己的方式來排遣。獸醫也無計可施,只著張姨好好留意王子,必要時便再帶牠到診所去。
「必要時?」
「到牠受不了,唉,就讓牠早點解脫。」
「這。。。」花無寒有點驚惶,額角冒汗,「你怎麼知道什麼時候是那個時候?要是,牠不想,你又以為牠。。。那怎麼辦?」
「時候到了,牠會讓你知道。」倒是周子欣淡然地說,輕嘆了一聲,「會從牠的眼裡看得到。」
花無寒呆著。楚湮低下頭去,輕撫王子的背。
張姨再嘆了一口氣,按捺著流淚的衝動,勉強地擠出微笑,彎身摸了摸王子的頭,咀裡喃喃。沒辦法啊!誰叫我和王子是那麼親密呢?明明囂張得要命,對我也是忽冷忽熱,卻怎也放不下牠。既然是這樣,好的醜的也就得接受。生老病死,都逃不了嘛,就做好心理準備好了。說罷,熱淚便也忍不住。
後來,楚湮說要帶王子去吹吹風,周子欣便推著她來到碼頭前。花無寒沉默地跟在後頭。
時間尚早,碼頭內沒什麼人,連釣魚的老伯也還沒出沒。風吹得有點急勁,楚湮把懷裡的王子抱緊,周子欣在她的身後替她把風衣的領口豎起。然後,王子有點無力地伸了個懶腰,喵叫了一聲,便又擠進楚湮的臂彎內。楚湮微笑,撫著牠背上的毛,親吻牠的小腦袋。
「張姨說。。。王子是不速之客。」楚湮偷笑,王子似乎也聽到她在取笑自己,一派淡然地又喵了一聲,「突然出現,怎麼趕都不走,還把死老鼠扔在門口送禮。」
「我看這王子就是夠狠、夠無賴,才能擄得張姨這悍媽的芳心。」周子欣笑說,彎下身去,也摸了摸王子的頭,「就是喜歡你壞。對吧,靚仔?」
王子又喵了一聲,帶點得意,繼續在美人懷內睡。
王子出現的時候,就不過是一隻有個性的貓;把牠收留在店裡,大抵是出於同情,流於自然。說到底,牠是不請自來的牲畜,張姨不會想過會有這麼一天為牠神傷,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那般,不知不覺發展到不能輕易說別離的地步。但就是來到這一天,才更要學會割捨;只有能失去,才能珍惜當下,才能達到圓滿。
花無寒看著楚湮的側臉,心中泛起波濤,卻未敢顯露。
周子欣提議席地野餐,得到楚湮的同意便到附近的小店買烤雞去,只拋了一個媚眼給花無寒。花無寒便推著楚湮到碼頭一旁的長椅旁,等著,心裡想要趁周子欣不在的這個時機打開什麼話題,卻反倒是找不著,便沉默了。楚湮撫著王子,看了看垂下頭去一臉苦惱的花無寒,便會心微笑,伸手拉過花無寒的手來輕撫王子。
「摸摸頭,做個好朋友,前事就不計囉。」楚湮的聲音輕快,是這幾天以來花無寒聽過她說的最順暢的一句。王子喵了一聲應下,便又繼續睡,倒沒怎麼抗拒花無寒那抖著的撫摸。「王子現在很隨和,不會咬你的。」
這麼一說,花無寒便嘆息著笑了。
花無寒抬首往天空看。頭頂一片天,漸漸因著碼頭周邊陸陸續續落成的大樓而縮小,能容納的也愈來愈少。再看周遭的景物,看似還是那個模樣,卻也是不斷被逼迫,已不復當年的美;再過幾年,這裡大概就沒有能讓老伯釣魚、遊人席地野餐、小販販賣海鮮的地方了。她不免感嘆,人在異鄉看著樂園落成,再陌生也還是有點興奮;回到自己的地方,看著大樓興建,注意力卻是在正要失去的東西上,心裡便是不能磨滅的遺憾。
「無寒...對不起。」楚湮輕聲說,把花無寒的注意力拉了回來,一臉疑惑地看著她。「你特意安排了出海...我卻...」
「是我大安主義。」花無寒笑著,握起楚湮的手,「湮湮。你是不喜歡出海,不喜歡跟我出海,還是不喜歡坐我堂姐的遊艇出海?」
「沒有...不喜歡。」咀角還是拉著一小個弧度,她又垂下頭去,看著被她摸得身子都軟了的王子。「出海...不方便。」
坐遊艇出海,有的是自由;小小的船就在自己的掌握裡,想去那,就去那。但對於楚湮,自由是受限制的;她的生活裡沒有說走就走的可能,一切都有既定的計劃,任何計劃外的事都得好好研究,好好規劃。
「是我不好。沒考慮周全。」
「怎能怪你?」她伸手握著花無寒那隻還摸在王子頭上的手。花無寒怔了怔,瞪大眼睛看著她。王子只喵了一聲,繼續睡。「是我...我是個累贅。」
「沒有。」這回,花無寒急急伸出雙手,緊握著楚湮的。王子稍稍睜開了眼,便又眼不見為淨地閉眼小睡。「湮湮。你永遠不是累贅。永遠不是。」
「無寒。」楚湮溫柔地笑著,被握著的手沒有掙扎,也沒有使力,「謝謝你。」
那聲謝謝,聽進耳朵裡卻讓花無寒的心沉了下去。
周子欣買回來了烤雞和好些街頭小吃,不知從哪裡找來了紙皮舖在地上,也不管自己一身行政人員套裝便坐了上去。帶上即棄手套,她把烤雞剥了,肉一小塊一小塊地往楚湮的咀裡送,完全漠視花無寒的注視,還笑得有點意氣風發。
「哎!湮湮。」她突然輕叫了一聲,笑得有點猥瑣地湊近楚湮,視線卻放在花無寒臉上,「你說,花無寒像不像阿斗?」
說罷,她便自個兒大笑起來。楚湮稍愣,看了看花無寒,便也泛出笑容來,搖著頭。不像。她說。只剩花無寒一臉問號地看著她倆;看著這副傻相,周子欣更是指著她的臉,笑得有點狂。
楚湮本想要開口說明,周子欣一手肘枕在她的大腿上,把無形的米高峯搶了。
「阿斗是我們唸演藝時認識的,唸音樂,拉二胡的,對湮湮可一往情深了!」
在周子欣口中所說的,這個阿斗長得其實不錯,身型也好,也頗有才華,但不知怎的不太會打扮,長年戴著一副土得很的眼鏡,穿著風衣直腳牛仔褲,腳上穿的一雙破爛的布鞋。他喜歡楚湮,曾以他那獨特的方式追求,包括在校園以二胡拉奏情歌、寫情詩、弄愛心飯盒等,讓人不敢恭維。但即便如此,大家還是對他讚口不絕,只因他是唯一一個勇於與董衍曼當面爭寵的人。
「衍曼可不是好惹的。」楚湮也像是不知情般掛了一張茫然的臉看著周子欣;她便笑了,「她生來就是跳黑天鵝的,一副惡相很夠格,什麼都不用做便能嚇壞人。跟她搶人,這阿斗可真是勇氣可嘉。」然後轉過頭去看著楚湮,笑問,「你可知道阿斗說了一句話,連衍曼都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楚湮搖了搖頭。
「你愛她是得到;我愛她是失去。」周子欣說,以一把沉穩不已的聲音。這麼,就連沒見過這阿斗的花無寒也似乎能想像到那是怎麼一個人說著怎麼一句話。「真是殺的!連我,也真的說不了這樣一句話。」
花無寒看著周子欣,腦袋在高速旋轉。周子欣只給了她一抺冷笑。
「那...我是不是...害了他了?」楚湮一臉無辜,夾雜著內疚,楚楚可憐的模樣惹得周子欣著著摸了摸她的臉蛋。
「沒事。聽說現在跟一個和他差不多土的女孩在一起,沒結婚,但老夫老妻一般了。」這麼說,楚湮才吐了一口氣,微笑。周子欣更是樂了,嘆了一聲,笑得燦爛。「不過呀,這阿斗,床上功夫很不行的!」
「子欣!」楚湮瞪著眼,張著咀,不能置信地看著周子欣。那人卻只聳了聳肩。
「我還以為是禾稈蓋珍珠嘛,結果禾稈下還是禾稈。」
周子欣大笑。楚湮無奈嘆息。花無寒只能額角冒汗。王子還是睡著,喵了一聲。
後來,她們三人在碼頭上天南地北地聊上了好幾個小時後便回楚湮的家,迎來了Dancing Five的另外兩個人,矮個子的蘇曉和壯健的藍素。她們都往花無寒上下打量,眼神說不上友善,但也不見得沒帶負面情緒,看得花無寒心裡發毛。
「大家都想要好好的認識你。你不會介意吧!」周子欣一把攬著花無寒的肩,笑著問。花無寒除了搖頭,自然沒有其他可以做的反應。
風風火火,這幾人弄來了麻辣火鍋,屋子裡溫度上升,眾人也似乎暫時撇開了往事前塵,興奮地吃喝起來。只是,她們也故意把花無寒隔得老遠,不讓其坐到楚湮的身邊,而是被蘇曉和藍素夾在中間。
「大設計師!」蘇曉雖是矮個子,但力壯如牛,一把拍在花無寒的肩上,讓她幾乎以為這邊肩膀就這麼廢了。「你跟湮湮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還沒見得著你,分了手就更見不著。想不到,竟然這麼多年後才算是認識。來!乾一杯。」
「喝酒還喝酒的,蘇大小姐可別趁著機會啊!」藍素笑得猥瑣,伸出手指指著蘇曉的鼻尖說,「兩團肉貼上去幹麼了呢?這是花無寒!女的!」
「怎麼著?你妒忌我胸大?」蘇曉也不甘示弱地回話,伸出長手想要往藍素的胸脯抓去,人也就更是撲到花無寒的身上,「我來檢查一下!」
「檢查個頭啊!」藍素往後一仰,蘇曉自然摸不著,還失了平衡直倒在花無寒大腿上,惹得藍素笑不攏咀,「是是是。胸大呀,前後不平衡啊!」
「你們倆呀,趁著機會毛手毛腳的,」周子欣邊喝啤酒邊笑著,瞥了花無寒一眼,「我就裝作看不見了!」
花無寒一時有點窘迫,目光不禁往楚湮放,見她笑得開懷,才稍稍釋懷。
她和董衍曼分開,為著不打擾別人,把三個女孩都擋在門外,久久不相見、不問候,獨自一人孤單地面對前路。日子雖艱難,但風浪過後還是平靜,她也算是好好活了下來。面對和自己的感情,她卻從一開始便很是搖晃;分開,更是要依靠周子欣在身後支撐著才熬了過去。從這個角度看去,也不知道該說是自己對楚湮的影響力大一點,還是自己讓兩人的分開爛一點。
楚湮感應到她的目光,也往她看了看;那直白的情意讓她羞得垂下頭去,不敢再看。這白玉般的女人,一顰一笑還是惹人憐愛,在花無寒的心湖內撩撥。
「喂喂喂。花大小姐!」這回,換藍素一把拍在花無寒的另一邊肩膀;她直覺自己明天睡醒時兩邊肩膀都會廢掉。「可沒你這樣直愣愣盯著我們湮湮的。你想跟湮湮愛火重燃,問過我們了沒?啊?」
再往楚湮看去,那女人的臉紅得像火燒一般;大概也燙得像火燒了般。她急了,雙手已放在輪圈上,一副要逃的模樣。
「這都讓你們發現了?」花無寒拉出一副誇張地驚訝的臉,還雙手捧著臉蛋,卡通得很,「我可是掩飾的很~好的啊!」
「哎!你的眼神早出賣你了!別給我裝!」蘇曉又往她的背狠力一拍。
「眼神?」花無寒立即往蘇曉發了狂地眨眼。「我的眼神怎麼了?」
「你是五行欠打。」蘇曉笑著,伸手往花無寒的臉推了一把,「別這麼電我!」
花無寒順著兩人的話語把這麼一場鬧劇演下去,劇情很快就成了蘇大爺調戲花家婢女被藍女俠出手阻止的戲碼。三人你一言我一語,把周子欣和楚湮逗得哈哈大笑起來,直到楚湮笑得輕咳了兩聲,三人才同時間往她慰問。
「來。」蘇曉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來蘇姐姐這裡。我來給你最柔軟的溫暖。」
「你那兩團肉想要把湮湮弄了個窒息麼?」藍素輕呸了一聲,笑說,伸出一雙強壯的臂膀,「我來給你結結實實的擁抱。滿滿的安全感!」
「石頭一般硬,像男人一樣,湮湮才不要你。」說罷,蘇曉輕輕抬了抬自己的雙乳,一臉風騷地說,「女人的優點,你沒有,你不懂。」
「湮湮。」花無寒趁著兩個女人還在言語上較勁時,以一雙誠懇得讓楚湮心跳走拍的眼睛看著她,「我給你倒杯溫水。」便起來到廚房裡倒水去了。
楚湮的視線一直跟著她;周子欣的則跟著這個弱女子,不禁微笑。
「湮湮。」蘇曉湊到楚湮身邊,直把扭回頭來便見著她的大特寫的楚湮嚇了一跳,「其實,我看這花小姐還是不錯的吧。要是她真的想要翻...」
「翻個頭啊!」藍素把手裡的紙巾揉成一團,直往蘇曉的胸口扔,「你認識她才多久?花家大小姐呀。你問問子欣,她家裡的有一個像正常人的嗎?」
「就算她是外星人,對湮湮好不就得了?她們又不是沒在一起過。」
「你這手指拐外的!」又再往蘇曉扔紙巾。「反正,我不會這麼輕易讓她碰湮湮的。」
「你?憑啥?」
「好了好了。得了得了。」周子欣笑著揚了揚手,把啤酒喝了,才一把攬著楚湮,「湮湮。別理她們。用不著用力。花無寒要對你好,就讓她對你好唄。不拒絕。不回禮。不胡思亂想。緣份到了,自然會讓你知道。」
「咦?周子欣來修佛系?阿彌陀佛。佛門不清靜了啊!」
這夜,花無寒並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被四個女人牢牢看進眼裡,在各人的心裡挑起不一樣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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