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是被熱醒的,掀開被褥,我還以爲是在自己房裏。
怔了一會,看清眼前的人,才後知後覺發現這裏是蕭昀金碧輝煌的寢殿。
蕭昀見我醒來,也沒說話,只是拿起我的手幫我塗藥。
原來我的手背上也有幾道被剪刀劃傷的口子。
我沒忍住:「皇上您大可在臣還沒醒的時候幫臣上藥的,您政務繁忙,等臣醒來多耽誤時間啊。啊,不,臣沒有要皇上您替臣擦藥的意思,臣……」
「臣臣臣,閉嘴。」
我聽話極了,馬上噤聲。
這不是你讓我有規矩的嗎……
「朕會知道你皮糙肉厚不怕疼?你安靜點。」
這是怕我會疼醒,所以才一直等着?
我臉上一熱。
蕭昀擦藥的動作十分生疏,卻萬分溫情。
我對這樣溫柔的他感到無所適從。
藥上好了,手還被握着,我卻沒有掙開。
原來我貪戀這樣的溫暖,捨不得收回手。
回握時,我把頭埋到了他的肩膀上。
這晚,我沒有出宮。
不久,這事就傳遍了宮裏,「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的流言再次掀起七嘴八舌的議論。
這日我進宮來看琉璃,穿行在宮中,聽那一陣陣的竊竊私語,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好在碧泉宮的冷清終於讓我平靜了一些。
我走進去,琉璃仍舊臥牀,藥已經服下,換做平時她早已躺下,今日卻強撐着精神等着我來。
她看到了我額角的傷,這次沒有笑話我,只說她已經很久沒有和我好好說話了。
接下來,我們絮絮叨叨了好一會兒。
琉璃說她小時候的趣事,我就說山上二娃的糗事。
說到最後,我看她實在疲累得不行,就勸她躺下休息。
她聽我的話,慢慢閉上了眼睛。
我伏在她身側,悄悄地問她一句話。
「我可以不可以喜歡蕭昀?」
琉璃仍舊閉着眼,安靜很久,久到我以爲她睡着了,才聽她迴應了我:「可以。但不要太喜歡了。」
滴落在榻上的淚珠,也不知是我倆誰的。
我後悔沒有再次緊緊地抱住她。
因爲過了今日,我便再也見不到她了。
14.
沒想到「麻雀變鳳凰」會來得這麼快。
我還沒做好準備,就被蕭昀一道旨意宣進宮裏,成爲了他的妃子。
沒有紅蓋頭、沒有繁複的華服、甚至沒有隆重的禮節儀式。
正是我想要的那樣自在舒適,就這樣,我被接進了永寧宮。
等啊等,等到月上樹梢、燭火葳蕤,我趴在軟柔的榻上快要睡去的時候,蕭昀纔出現。
他坐在我身邊,順着我鬢間的髮絲撫摸我的臉。
我倏的睜開眼,抓起他作亂的手,張嘴輕咬一口,咬完厚着臉皮向他討一個承諾,「我還得回太醫局。」
蕭昀看着我,沒說話。
我又重複了一遍,不依不撓。
他拿我沒轍,答應我可以過段時間再回去,但這段時間先安心把自己的本分做好。
我不明白,問什麼本分?
蕭昀笑得很好看,眉眼彎彎,帶着一種明朗的狡黠:「那可就多了,陪朕解悶、寬衣解……」
我撲過去,把他撲倒,趕忙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說那些害臊的話。
他呼吸的熱氣噴在我的掌心。
癢癢的。
像撓到了心裏。
他說:「自投羅網,雀已入籠。」
他把我捕住了。
我這隻雀就這麼落到了他的心上。
雖然暫時回不去太醫局,但在自己宮裏搗騰草藥、研究藥理還是可以的。
綠玉得了允許在宮裏陪我,一下子躍升爲大宮女,臉色也紅潤了不少。
日子也算不上很無聊,偶爾還會有妃嬪找我看病,我開了方子讓她們去太醫局找孫子文直接拿藥,也不知算不算走了後門。
當然也有看不慣我的,就比如入宮五年未被寵幸過的莊嬪服藥後嚷嚷着我的方子讓她吃壞了肚子。
我想去了解情況的時候,她已經被勒令禁足了。
我去找蕭昀,讓他不要隨便欺負人。
蕭昀捏捏我的腰,說他只會欺負我。
我敗下陣來。
15.
秋霜降落時,我掐指一算,想起琉璃去往宮外靈山寺修禪靜養已有段日子。
想起不久前,蕭昀下了讓琉璃暫離行宮的旨意。
我那時不捨,現在更是想念。
我知道蕭昀有他的決意。
他想讓琉璃得到稍許的自由,纔想出這樣參禪拜祖的方法,只是不知琉璃承了他的意,是否會領他的情。
但其實我明白,蕭昀還有另一層考量。
他爲我着想,怕我進了宮會難以面對琉璃,這纔出此下策。
可我早已得了琉璃的肯允,纔不會和她心生間隙呢。
近來蕭昀心情不錯,聽他提起邊關捷報不斷,我也替他感到開心。
一年一會,方睿再次返回都城。
他來晴明殿裏覆命,看到了蕭昀身後的我。
我在他眼中看到了驚詫。
方睿沒想到時隔一年,我就成了這後宮裏的妃子。
卸了君臣的身份,他肆無忌憚地調侃蕭昀,對我獻上誠心的祝賀。
他始終笑着,喝了許多的酒。
隆冬已至,今年的年宴提早了一些。
宴席當晚,綠玉逼我穿上豔紅的華服,裙襬長得嚇人。
我走得彆扭,最後實在忍受不了這份累贅,走到一半,我還是回永寧宮換了粉薄的錦裙。
可這一來一回就又要遲到了。
我加快腳步,正好遇上進宮的方睿,我倆便一同往晴明殿走。
突然,方睿說起了曾經見過我一面的事。
我以爲他還要爲那次春獵受傷的事謝我。
他卻搖頭表示:「我說的是在你入宮前,聖上剛登基那年,我隨家父去過你所在的雁落山,特意去拜訪你的父親樑太醫。」
聽方睿這麼一說,我好像也有點印象。
兩年多前,父親告假上山祭拜母親,是有外人登門來訪。
那時,我蹲在一角晾曬草藥,透過人羣,是見過一個俊俏的少年郎。
原來那就是方睿。
方睿見我記起一些,沿路走着,便順着話匣開始話當年。
他說那座山很高很美,還說那時的我心無旁騖地幹活,一點不好奇身旁發生的事。
最後他說其實當時還挺想在山上多待一些時日的,只是聽到他父親和樑太醫說着一些聽不懂的藥材名,料想他們是有要事商討,便沒有將提議說出口。
我堪堪停了步。
碎骨子、麝香、藏紅花、動物腸衣等等,這些都是避子所需的準備。
熬製寒涼的藥物讓女子服下,能使其宮寒,月事延後,最終起到避子的效果。
方睿見我沒跟上,回身看我。
我扯扯嘴角,一番掩飾,往前跑了幾步追上他。
再不快點,就要遲到了。
如果那樣,蕭昀一定又會黑着個臉。
「小心!」
方睿和綠玉急急伸手。
沒有扶住我。
雪水溼滑,我狠狠摔了一跤。
突然,肚子傳來一陣疼痛。
糟糕!
我竟是有了身孕?
16.
險些流產這件事,讓蕭昀第一次朝我真正發了怒。
虧我還是太醫,月事拖延也沒有留心,都怪進宮後我過於悠閒,心安得忘乎所以,纔會犯了錯。
蕭昀沉着臉,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要求我需爲他保重身子、平安地誕下皇子。
他說,後宮的那些嬪妃都是剛登基時羣臣們一股腦送進來的。
那時上官貴妃把持朝政,想用美色惑主。
偏偏他一個都沒碰。
後來琉璃進了宮,仍是居心叵測的一場謀劃。
蕭昀冷了臉:「寵幸了又如何,我不會讓她生下帶有上官家血脈的皇子。」
而如今,他把滿腔情誼給了我,也只信我。
所以他想要和我有一個孩子,讓這個孩子成爲他的嫡長子。
可是,琉璃呢?
我恍惚一陣,摸了摸蕭昀的臉,問他:「琉璃呢?她就是因爲這樣才心灰意冷的嗎?」
她同樣渴望和蕭昀擁有一個孩子,而最後等來的卻是一服服的避子湯藥。
原來兩年前,方睿之父急急趕來雁落山把父親接走,是爲了給新君分憂。
熬製好的一碗碗避子湯就這麼送進了後宮,斷了不該有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