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漢子（十）

　　叮鈴……

　　叮鈴叮鈴……

　　叮鈴叮鈴叮鈴鈴鈴鈴鈴……

　　楚泓只得將長劍放置膝上，雙手摀耳，用手肘推著輪子逃出房間，關門、鎖緊、深呼吸，臉上不自覺漾起笑意。

　　笑容有多燦爛，臉色就有多難看。

　　「製造噪音的人最好祈禱別被我找到。」

　　他此刻只有一個想法。

　　「這可不是斷兩條腿就能了事。」

　　最先響起的金鈴指示的位置在品神閣西南方。

　　路上經過三具屍體。有萬箭穿心釘在牆上的，也有臉色發黑口吐白沫，應該是被小右熏死的，更有血肉模糊的糊在牆上的。第三個嚴格來講已經不算是一具屍體了，清理起來肯定很麻煩。

　　隨後，又是熟悉的身影。

　　楚泓當機立斷，捶牆啟動暗藏的機關，石壁如鍘刀般驟然落下，勢沉勁猛，撞在地上轟地作響，堵截人影的去路。這回他也不打算說什麼客套話耍嘴皮子，劈頭便問：「你到底為什麼要阻撓我？」

　　回轉的身形微微停頓，隨即「嗤」的一聲，王盛非常不合時宜的笑出聲來：「開牆堵人的傢伙，說我老是阻撓你？你不覺得這話很弔詭嗎？」

　　長劍「錚」地插在地上，語氣再度染上森寒。

　　「我可沒有說笑的心思。上回說過，再帶人來，便要斷了你那兩條腿，看來你是真打算和你的腳過不去。」

　　王盛輕輕摩娑著石壁，神態仍舊閑適，彷彿只是與老友偶然碰面，唯有眼中亮得驚人的神采，透露出幾分古怪。「當然不。你真以為，一個石壁便能攔得住我？」

　　由於怒火正盛，楚泓並沒有察覺到那份異常，僅垂目沉吟半晌，再抬頭時，臉上已換上與面前同樣惹人厭的虛假微笑，重新握上劍柄，語氣變得異常輕柔：「我再問一次，你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老是要妨礙我？」

　　王盛聳了聳肩，擺出頗為無辜的神情，說道：「是你說的啊，我們綹子偷兒就是這般，成日打家劫舍擾人安寧，還需要原因麼？」

　　立者撫牆，坐者拄劍，眼見一場追逐便要爆發，緊張的氛圍，似乎連髮絲也無風自動，隨著攀升的情緒飄飛而起。

　　王盛忽地一皺眉，遲疑道：「你有沒有……聞到一股甜味？」

　　利刃破空之聲悍然劃破兩人的僵持。楚泓但覺腦後生風，不假思索地拔劍回擋，兵刃還未相交，前頭的王盛又甩出長鏈似的雪花鎖朝他襲來。他暗暗冷笑一聲，左手舉在胸前，五指彎曲，護住身前半尺，務使木索不論從何處攻來，皆能一抓制住，使其就範。

　　誰知那雪花鎖微微一沉，並未擊往胸腹要害，反而纏住輪椅的扶手，連椅帶人的扯開了半尺，背後的一刀頓時落空。後頭那人索性側過刀鋒劈上椅背，連同上頭懸掛著的夜明珠一併削將下來。

　　楚泓一抓未中，又被扯著輪椅帶出老遠，重心不穩之餘還有些暈眩，只來得及瞥見夜明珠落入那人掌中，一捏之下竟粉碎成塵，帶著星星點點的光芒飄散落地。

　　 夜明珠碎裂，四周登時陰暗不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耳邊驟然揚起機括運轉的聲響，隨即一陣大力襲來，輪椅被推攘著拐進牆邊新闢的暗道。他從來不曾如此渴望著一雙健全的腿──至少覺得推輪椅的那個人技術太差時，他還可以跳出輪椅逃脫。

　　楚泓忍著飛速行駛帶來的顛簸，從袖中掏出一粒夜明珠，回頭朝王盛怒吼：「你在做什麼？」

　　王盛言簡意賅的吼回去：「逃命啊！」

　　「我乃品神閣主，豈有從闖閣者面前逃走的道理？快放我回去！」

　　「在這裡制裁那種人，不是忠於職責，那叫愚蠢！」王盛一面說話，腳下卻絲毫不慢。「你可有看見那人的穿著？尋常江湖人為求行動便捷，甚少穿著長衫，通常會做這般打扮的，不是使暗器的便是善於用毒，這類人最重出其不意，因而需要寬袍大袖以遮掩動作。方才那人裹了一身斗篷，還能空手粉碎夜明珠，極可能是個用毒高手，在這種狹窄且空氣不流通的地方與之交手，幾乎沒有勝算。」

　　「沒有勝算又如何？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身為一閣之主，本該驅逐外敵，與能不能做到半點關係也沒有！」

　　輪下一陣劇烈震動，楚泓抓緊了扶手，質問道：「說到底，引閒雜人等進來的是你，不許別人說道身世的是你，存心跟我過不去的是你，又急急忙忙拖著我走的也是你，你到底想要怎樣？」

　　反正王盛無意停下，楚泓索性便這麼直視前方，一股腦地把所有不滿都宣洩出來，甚至開始語無倫次：「你究竟是把我當成什麼，又把你當成什麼了？你又不是我的誰，憑什麼替我認定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你到底！可以有個明確的方向嗎！」

　　王盛想要爭辯幾句，又覺得怎麼解釋都解釋不完，腦子裡昏昏然地發著懶，只想放著問題，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做……

　　輪椅逐漸的趨於緩慢，終於停止。楚泓只當對方終於回心轉意，抑或是單純不想忍了，回過頭正想譏刺幾句，便見王盛已是面色潮紅，呼吸異常快速且紊亂，臉上似笑非笑，極度古怪。

　　他莫名的有些驚慌，搖著王盛的肩，喚道：「王大俠？王大神偷？」

　　鬆手，青年如斷了線的風箏般軟軟坐倒。

　　「王盛！」

　　不見回應。

　　兩人的後方，披著斗篷的矮小人影逐漸顯現，低垂的帽簷下僅能隱約看見紅潤的下唇，以及白淨圓潤的下頷。

　　楚泓油然生出一股無力感。

　　他對著第二個人，問出了今日已出口第三次，卻始終無法獲得答案的問題：「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嘴唇微微彎了彎，似乎在笑。

　　黑袍揚起，匕首驟然探出，劈向楚泓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