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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铜床(简体)连载 10

    十三
    十月十日早晨,赵天宝率领他的部队列队于故宫太和殿广场,各界代表排列于广场的四周。时任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的根本博中将,带领日方投降代表团共六十人进入广场,站立主席台的一侧。
    上午十时,故宫北面景山顶上军号长呜,礼炮轰鸣。首先,全场军民向抗战牺牲的烈士默哀,日军投降代表也垂手肃立。然后,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根本博签署投降书,向中国第十一战区司令官孙连仲呈递。随后,根本傅等五名日军高级军官解下随身配带的指挥刀,向孙连仲呈缴。
    北平城头重又飘起了“青天白日满地红”,赵家大院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赵天宝的夫人叫孙英莺,带着六岁的儿子小宝,比赵天宝晚几天飞到了北平。走下飞机,她没看到赵天宝,看到的是赵天宝的副官。
    “夫人,司令他今天有重要的会议,走不开,特地让我来接你们。”
    “谢谢你了,王副官。”
    到了赵家大院,丁副官问:“夫人,您是否先休息?”
    “不了,我还不累。这院子真大,我想四处转转。”
    “就是,你快带我们参观这个新家吧。”小宝在一旁喊。
    王副官领着孙英莺和小宝,一个个院子、一间间屋子看过去。
    “司令说,这间东厢房就是他以前住过的房间。他说,这次回来,发现一点儿没变,连墙上这对网球拍也都是当年就挂在这的,只是拍子的线松垮了。”
    “ 是吗?”孙英莺好奇的摸摸床上的被褥,又翻翻桌上的书籍。
    “这间西厢房,司令说,原先是弟弟的房间,也一点儿没变。您看,桌上的这本《新青年》还是一九一九年的。”
    “这个弟弟,我有听他说起过许多次,失去联系许多年了。”孙英莺拿起放在屋角钢琴上的一个镜框,仔细端详。那是一张二十六年前的合影,杨子玲微笑着坐在众人中央,赵天宝和赵银宝分立左右,其他人还有丁久、宋开森,而杜顺垂着手,站在最靠边的角落里。
    在后院,勤务兵们还在紧张的打扫。几个人在忙着更换家具,把紫檀红木的太师椅、八仙桌搬出来,换上全套美式的沙发、柜子和梳妆台。
    两名勤务兵抬着已显陈旧的大木盆从孙英莺眼前经过,长官安排他们把这个木盆抬去厨房烧火。遇到孙英莺,他们匆忙放下大木盆,腾出手来向孙英莺立正敬礼。
    “敬礼!”
    “谢谢你们!你们辛苦了。”孙英莺安慰着这些士兵。
    孙英莺走进正房的房门,巨大的铜床横亘在房间的中央。大铜床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孙英莺立即就被怔住了。她感到周围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浑身的血流也仿佛突然变得缓慢而凝重起来,使她无法动作,而只能直愣愣的盯着这张大铜床。她明显感到,也仿佛看到,大铜床从里向外散发出一层薄雾似的光晕,把她紧紧的吸附。而她的内心也同时生起了强烈的渴望,渴望打开身心,去迎逢和接纳这神秘的吸附。
    “哇,这床超级大啊!”小宝跑过去,爬上床,弹簧柔软的弹性使他觉得很好玩,在上面又蹦又跳,“妈,这床太棒了,今晚我们就睡这张床吧。”
    “好,好啊。” 孙英莺从失态的走神中突然反应了过来。
    “这张床这么大,让爸爸也和我们一块睡吧。”
    “好。”儿子的提议惹起了孙英莺脸颊上的两朵红晕。赵天宝在战场上的勇猛让她担惊受怕,但他在床上的勇猛,则是每次都让她欣喜不已。自从赵天宝带着部队一路北上,按收日军占领区的一个个城市,他们已有两个多月没在一起了。
    这天晚上,在卧房,孙英莺一直魂不守舍的等待着自己的男人。在大铜床上,小宝握着母亲的乳房安然的睡着了。赵天宝夜半才回到,蹑手蹑脚的想把小宝的手拿开,但睡梦中的小宝发出了抗议的梦呓。
    “嘘,他还没睡熟,让我来。”孙英莺轻轻拍打小宝的后背,哄他入睡,然后再轻轻移开他的小手,把他抱到床的一侧。
    赵天宝脱衣上床,抚摸着久别重逢的妻子的乳房:“小时候,就在这张床上,我要和弟弟抢母亲的乳房,现在看来,我还得和儿子抢老婆的乳房。”
    孙英莺笑了起来:“什么抢啊抢的,你看,我现在不全是你的吗?”
    赵天宝很猛,一直都很猛,但这一次,赵天宝表现得比孙英鸾记忆中的任何一次都更猛,她感觉自已全身上下,由里及外,都快要给她深爱的男人掰碎了、揉烂了。在大铜床上,她的内心和她的身体都陷入了深深的喜悦之中。
    自从嫁给赵天宝,孙英莺随着他南征北战,几乎每年都要更换一处甚至几处住处,而静谥幽深绿荫环抱的赵家大院,这么些年来,第一次给了她动荡的日子可以停泊下来的感觉,但是,这样的日子只维持了短暂的三年。
    孙英莺是将门之后,祖父官拜大清提督,父亲也官至民国的战区司令,从小耳濡目染,在这个家庭里似乎只有军人才是正儿八经的男人的形象。将门之女选择嫁给一个年轻英俊的将军,似乎应该是天经地义命中注定,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在遇到赵天宝之前,孙英莺的经历和她对男人的认识,颇为曲折。
    孙英莺的年纪比赵天宝稍小一些,在1939年的中日随枣会战的前线遇到赵天宝时,她已经三十好几了,本已打算终身不婚,在那个时代她是一位非常特立独行的新女性。
    光绪皇帝在1898年推行的戊戌变法虽然失败了,年轻的皇帝没能斗过他的母后,没能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利,但他留下的变法遗产,还是改变了中国,改变了孙英莺和赵天宝的命运。
    给赵天宝带来激烈思想的,是变法留下的第一所西式国立大学,北京大学。在大学里,男孩们学到了改造国家变革社会的时髦理论,而给孙英莺带来转变的则是西式女学,女子学校是千年古国第一次为了它的女孩们,给她们建立了一套识字和摆脱愚昧的制度。
    4亿5千万人的若大国家,转变无法在一夜之间完成,当孙英莺在新式女子学校里学习着男孩女孩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生命,这种完全来自西方的最基本的人权思想的时候,“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仍旧统治着多数中国人的思想,在集市上,女孩仍然被她们的父亲或丈夫明码标价的叫卖,这深深激怒了孙英莺的内心。
    孙英莺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时就能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用文字表达内心的愤怒,比如她在16岁时就写到:“生命就像一袭华美的袍子,翻过来看,里面爬满了虱子。” 人们通过她的文字看到了她的愤怒,也看到了她驾驭文字的能力。当她最终长大成人的时候,她还让人们看到了她的容貌,和她充满女性特征的身材跟她的文字一样出众,甚至也充满了同样的愤怒。
    孙英莺长了一对比一般中国女性要高耸许多的丰满乳房,当长到一个女孩开始知道要打扮自己的年纪,孙英莺喜爱的都是完全西式的打扮,尤其是喜爱西式的军装。她托去欧美采购军火的父亲或者父亲的同事,给她带回来了英式美式德式的女式军服,紧身束腰的军装将她丰满的胸部勾勒得更为高耸。一头披肩的大波浪烫发、束腰的西式军装、高帮陆战皮靴,是她最惯常的打扮。她还跟着父亲的副官们学会了骑马、开车、射击,在练习射击的时候她学到了一个战场上实用的技巧,就是要对着敌人的左前胸瞄准,而不是对着头部瞄准,头部一般处在晃动中,并不容易击中,而左前胸是心脏的位置,可以一枪毙命。所以,当遇到那些满嘴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的中国男人,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扫描她高耸的胸部的时候,她就用恶狠狠的目光回敬他们,盯住他们的左前胸,恨不得一枪毙了这些让她极度恶心的虚伪的中国男人。长久下来,孙英莺就养成了一个几乎是条件反射式的习惯,一遇到陌生的男人,就不自觉的要扫一眼他们左胸心脏的位置,而男人们从她高耸的胸部看到的也不是性感,而是怒气冲冲的直逼向他们眼前的两团怒火。
    南京金陵女子大学毕业后,孙英莺留在了南京,在国民党的党报《中央日报》谋了个记者的差事,出众的文笔帮助她包揽了不少来自军方的重要报道。在深入部队的采访中,孙英莺接触到了中国男人以外的另一种男人――外国男人,确切的说是白人男人。
    如果说中国男人是万恶的中国文化的顽固载体的话,那白人男人就应该是孙英莺一心向往的西式文明的可爱代表了,一开始的时候,她对他们也确实充满了热情和想象。
    空军有许多欧美籍的教官,他们由空军的美国顾问管理,美国顾问的中文名字叫陈纳德。陈纳德曾经是名战斗机的飞行员,但在他的家乡并不得志,他主张发展战斗机,还编写各种教材,但当时战斗机的技术刚刚起步,飞行速度赶不上大马力的轰炸机,也实施不了对地面目标的攻击,所以当时各国空军的主流观点是发展轰炸机。陈纳德从美国空军退伍后,只找到份200多美元月薪的工作,勉强度日。
    中国空军的主要创建者是当时的第一夫人宋美龄,宋美龄当时有一份正式的政府职务,国民政府航空委员会的秘书长,负责中国空军的一切。第一夫人自幼长大于美国,美式英语地道纯正,接受的也是完全美式的院校教育,但擅长的只是音乐、文学、绘画,她急需一名精通飞机的助手。
    陈纳德驾驶战斗机在纽约做了一次花式飞行的表演之后,获得了宋美龄的关注,不久他就收到了一份前往中国工作的邀请。职务是中国空军的总顾问,月薪1千美元,相当于他当时收入的4倍,其它的附带条件还包括全职的翻译、私人司机,和随意驾驶中国空军的任何一架飞机。
    孙英莺带着中央日报的摄影师,经常到空军基地去拍摄宣传照片,空军基地是个完全男性的世界,孙英莺的到来每次都会成为节日一样的日子,教官们把这个大美女捧成了他们心爱的公主。
    外国男人确实跟中国男人不一样,他们远远看见孙英莺就会对她吹口哨,然后会直勾勾盯着她饱满的胸部看,夸叹她今天打扮得性感,还直接问能不能做她的男朋友。这些教官们的直率和天真每次都惹得孙英莺开怀的大笑,虽然也会习惯性的瞥一眼他们左胸口的位置,但总不至于有想一枪崩了他们的想法。
    率真也不全是可爱,除了对孙英莺吹口哨,这些白人男人还会对妓女吹口哨。他们领着数倍于平日的薪水,繁荣了基地周围的酒吧和妓院。有一个叫艾迪的美国教官好像跟其他人不一样,从来不去妓院,至少他是这样跟孙英莺说的。艾迪来自田纳西的纳什维尔,每到他的假期,他都会与同伴开着吉普去到城里,在同伴们去逛酒吧和妓院的时候,他会带着把从家乡带来的曼陀罗和最新的Roy Acuff(二战时的乡村歌星)的唱片,独自去找孙英莺。孙英莺很喜欢Roy Acuff的唱片,并陪艾迪去逛南京城里的食肆和景点,但每次艾迪提出要跟孙英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孙英莺从不答应。
    在又一次孙英莺去基地拍摄空军的宣传照的时候,艾迪对孙英莺说,今天天气好,你想学开飞机吗?我可以教你。孙英莺说,那太好了!
    俩人提着飞行帽向教练机走去,所有的教官们都对他们吹起了口哨,惹得孙英莺又是开心的大笑。
    教练机是架双层机翼的老式螺旋桨飞机,驾驶舱一前一后,艾迪完成起飞升空后,试着让孙英莺操控飞机。孙英莺在空中驾驶飞机做了几个加速和拐弯的动作,开心的尖叫了起来。天气是真的不错,从飞机上四望,山河秀美,一望无垠。
    降落后,艾迪搀扶孙英莺下了舷梯,扶着她腰的手往上挪了一点,碰到了她的乳房。以往遇到有男人像这样试图接近她的时候,她就会用恶狠狠的目光逼退他们,恶狠狠的盯着他们左胸口的位置,狠不得一枪崩了他们。孙英莺今天没有了这种憎恨的感觉,但也谈不上被诱惑,当艾迪用各种小动作靠近她的时候,白人男人特有的粗糙的皮肤和浓密的毛发,带给她的都是生理的不适,并没有任何被吸引的感觉。
    艾迪提出要带孙英莺去他的单身宿舍,那里有一张刚收到的Roy Acuff的最新唱片。孙英莺说,好吧。
    一进宿舍的门,艾迪就一把把孙英莺摁在了门背后,一边疯狂的吻她,一边语无伦次的嘟哝,说对她的思念如何时时刻刻的折磨着他。
    这是孙英莺第一次让男人吻她,如果是个中国男人那是绝对不可能,那会恶心到还不如杀了她。让一个白人男人吻,虽然没有了恶心和厌恶,但也没有体会到她看过的那些美国电影里的女演员们所表现出来的激动。当艾迪的舌头伸进她的嘴里的时候,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嘴里含着一只酱鸭舌的联想,对,就是一只超大的酱鸭舌。
    这个联想差点让她笑出声来,但她使劲忍住了,人家金发碧眼的大男孩正在一旁欲火焚身的激动着,拿这个来取笑,似乎很不应该。
    艾迪把孙英莺推倒在了床上,火烧火燎的扑上来要解她衬衣的扣子。孙英莺没想好这个场合应不应该被解开扣子,看过的所有美国电影里,男女主角接吻后的镜头就都没有了,也不知道他们最后脱没脱衣服,反正她是有点不想脱,就突然冒出了一句:“要脱你先脱。”
    艾迪一愣,以为是孙英莺答应了跟他做爱,一脸兴奋的立起身来,手忙脚乱的扒自己身上的衣服。当他脱下裤子,把肿胀的胯间之物裸露在孙英莺的面前的时候,孙英莺终于再也忍不住,咯咯咯的大笑了起来。
    这是孙英莺第一次见到成年男人的胯间之物,毛茸茸的如此硕大,样子丑陋到难以形容。她没有感到害怕,也没有感到害羞,她感到的是滑稽。就像是看到了马戏团里逗乐的小丑手里的一根道具,而这搞笑的道具还长在了两腿之间。
    看到孙英莺盯着自己的玩意儿笑个不停,艾迪又是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是哪里不对。他本能的提起裤子,但勃起的阴茎顶住了裤裆,连拉了几次拉链都没有成功。当他狼狈的勉强拉合了拉链,裤裆像一个高高顶起的帐篷立在孙英莺的眼前的时候,孙英莺早已爆笑到几乎要翻倒在了地上。
    再这样下去可能就要笑死在这屋子里,孙英莺抓起自己的衣服,大笑着冲出了艾迪的宿舍,留下可怜的艾迪孤零零的站在床前,半天没反应过来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冲到了宿舍外的林荫道,孙英莺才放慢了脚步,一边抹着笑开了花的一脸的泪花,一边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路过的几个白人教官又远远的对她吹起了口哨,孙英莺瞥了他们一眼,一想到促使这些男人对着她吹口哨的原因,是因为胯间也吊着个跟艾迪一样的丑陋而滑稽的玩意儿时,那荒诞而又滑稽的感觉就像看到了马戏团里的可爱的动物表演一样,又让她忍俊不止的咯咯咯的大笑了起来。
    艾迪的故事就这样没了下文,孙英莺遇到的第二个曾把她推倒在床上的男人还是个外国人,也还是个金发碧眼高大魁梧的飞行员,但不再是美国人,而是一个来自西伯利亚的苏联空军的中队长。中队长向中国人介绍说他的名字叫伊万,而苏联空军在中国境内则不能叫苏联空军,叫苏联援华志愿航空队。
    1937年,中日全面开战,相较日本,中国是个弱国,军力远比不过日本。中国政府的元首蒋介石紧急求助欧美诸国驻华大使,请求他们呼吁本国政府谴责和制裁日本,支持中国抗战,但各国反应平淡,表示中立,唯有斯大林下令向中国战区派出了直接参战的援华空军。究其原因,一是美国尚未感觉到日本的威胁,而且日本还是美国钢铁和石油的大买主。二是蒋介石因为西安事变,全面倒向了苏联,自然应该由斯大林做他的保护人。
    在日本全面进攻中国之前的1936年12月,在西安,蒋介石被他的海陆空军副总司令张学良以兵谏的形式拘押了起来,史称“西安事变”。兵谏的内容是要求蒋介石下令停止内战停止围剿中国共产党,而转为率领国人一致对外,全面抗日。当然,触发政变的具体原因是,蒋介石在前一天的军事会议上,宣布了罢免张学良战区最高负责人的命令。
    张学良动手之前,已经与本是交战对手的中国共产党建立了密约,约定由中国共产党联系苏联,取得斯大林的支援。蒋介石被活捉的消息传来,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者们兴高采烈,恨不能立刻处决了这个头号的敌人,但也还是给莫斯科拍了电报,等候斯大林的决定。
    斯大林的回电大出张学良和中共的期望,莫斯科《真理报》用头版社论批判中国发生的政变是错误。斯大林的决定救了蒋介石一命,并与蒋达成了一笔交易。蒋介石同意承认中国共产党为合法政党,把中国共产党的军队工农红军编入国防预算,由国民政府拨发军饷。斯大林则支持国民政府为中国唯一合法政府,蒋介石为唯一合法元首,并准许蒋介石在苏联留学10年的儿子蒋经国回国。蒋经国在苏联逗留10年,也没有被拘押或被虐待,而是毕业后在一个拖拉机厂由工人做到了副厂长,还娶了厂里的一个乌克兰姑娘,生了孩子。蒋经国是带着从苏联得来的老婆孩子一块回到了中国,回到了他的父亲的身边。
    从1937年8月,根据斯大林与蒋介石签订的《中苏互不侵犯条约》、《中苏军事技术援助协定》,苏联开始对中国提供军事援助,支持中国对日作战,直到1941年。1941年苏联停止对华军事援助,则又是根据当年4月13日签订的《苏日互不侵犯条约》、《苏日中立条约》,苏联向日本保证不再支持中国抗战。
    在这期间,苏联援华志愿航空队共派出3665人进入中国参战,其中飞行员1091人,牺牲227人。这支苏联援华志愿航空队涵盖了苏联空军当时最精锐的人员与装备,共涌现苏联英雄14人,空军中将5人,空军上将2人,空军副司令2人。其中一名飞行员日加列夫,成为了后来的苏联空军元帅,出任了1949到1957年的苏联空军司令。
    苏联援华飞行员大约半年轮换一次,伊万是在相对较早的几批之一,伊万率领着他的轰炸机中队,从哈萨克斯坦的阿拉木图进入中国,在兰州涂上中国空军的涂装,然后飞入交战的战区。
    美国政府为了向日本表明自己中立,已经禁止美国公民再为中国提供军事上的帮助,美国教官全部撤走了,但《中央日报》跑空军这条线的宣传差事还是孙英莺在负责着。孙英莺第一次见到伊万,是在一次由宋美龄主持的庆功宴上。
    这次庆功宴庆祝的是一次载入史册的轰炸行动,1938年2月23日,这天是苏联红军建军20周年的建军节,苏联援华航空队从汉口起飞,远程轰炸了日军在台北松山机场的空军基地。
    二战期间,中日最大的会战是开始之初的淞沪会战,双方投入军队过百万,伤亡约三十万。日军从上海登陆,经过三个多月的激烈交战,国军最终溃败,并迅速失守了南京。国军认为失利的重要原因是日军有从台湾起飞的轰炸机的支援,其中台北的松山机场就是日军的主力基地。国军决意报复,但鞭长莫及,苏联航空队的到来国军重提了这个报复的计划。
    苏联航空队同意了这个计划,武汉到台北的直线距离1000公里,达到了当时所有作战飞机的最大航程,将创下最远距离的轰炸世界纪录。他们把日期定在了2月23日建军节这天,作为向苏联红军和斯大林领袖的献礼。
    行动的保密做得很好,直到行动的前一天参战的负责人才收到命令,临时设计航线。行动当天凌晨两点,参战人员统一从睡梦中被唤醒,奔赴机库和跑道,地勤人员开来加油车和装弹车,把每架轰炸机的油箱和弹药仓加满。在天边霞光绽露之前,所有的参战轰炸机都已完成了升空,编队朝台北方向飞去。
    基地的地勤人员并不知道行动的目的地,在早饭的时候相互议论着一共有多少架达莎(苏联轰炸机的名字)飞走了。直到地面的无线电收到机群的回报,已经飞过芜湖,已经飞过南京,人们才知道了达莎们的航向,但仍不敢想象轰炸的目标是台北,那意味着不加油就飞不回来了。
    轰炸行动当然安排了另外加油的地点,在福州,计划是完成轰炸后,在福州加油再飞返基地。当天,一共两队轰炸机群参与了行动,一队28架由汉口起飞,一队12架由南昌起飞。南昌这一支因为云层浓厚,领航员计算失误偏离了航向,被迫放弃计划,在福州加油后,无功而返。
    汉口起飞的28架则颇为顺利,为了获得最大航程,机群爬升到了5000米的高空,这里空气稀薄而气温又下降到了零度以下。机舱内并无额外的保暖和供氧设施,全凭飞行员的身体素质硬扛,经过两个小时的飞行,顺利到达台北的上空。
    松山机场的日军守备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更没有任何反击的动作,在台北能被苏联轰炸机轰炸,超出了他们的想象。28架达莎像平日的演习一样,从容不迫的完成了俯冲投弹的动作,将280枚航空炸弹扎扎实实的砸在了松山机场的范围里。
    松山机场40架战机,以及正在组装的一批意大利订购的菲亚特BR-20远程轰炸机,还有足够机场使用3年的航空燃油储备,尽数炸毁,当时日本的航空燃油都是采购自美国的石油公司。轰炸之后,松山基地的指挥官被日方撤职审判,最终切腹自杀。
    苏联航空队无一损失顺利返航,第二天由兼任航空委员会秘书长的元首夫人宋美龄主持了庆功宴。宋美龄亲手推出了一个大蛋糕,在白色的奶油上用红色的焦糖写上了两行字:“向工农红军志愿飞行员致敬!”。
    在庆功宴的现场,孙英莺一边指挥着摄影师拍照,一边跟翻译联系要采访的战斗英雄。苏联人把戎装笔挺的伊万推到了她的面前:“采访伊万吧,他是我们的轰炸机中队长,是他投下了第一颗炸弹。”
    中国人不大分得出,来自美国的白人和来自西伯利亚的白人有什么区别,孙英莺也是如此。远远看时,伊万和艾迪都是同样的金发碧眼高大魁梧,都跟美国电影里的明星差不多,凑近时,粗糙的毛发明显的雀斑也同样让她感到明显的生理不适。
    要说艾迪和伊万让孙英莺感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如果是见到艾迪,他一定会说:“嗨,达令!你今天打扮得真性感,我都快要被你迷疯了!”而伊万说的是:“孙小姐你问吧,我尽量配合你的工作,我会说点英语,不用翻译。”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仿佛一个中国大美女出现在眼前并没有造成他内心的波动。
    孙英莺就这样开始了与伊万的工作关系,孙英莺需要多一点报道的素材,伊万就带她参观培训中国飞行员的训练课。伊万全程寡言少语,没有一句跟训练无关的闲聊,就像一个乡村女教师一样细致,亲自带着中国飞行员登到驾驶舱,给他们调整好驾驶坐姿,亲眼看着飞行员把脚舒适的踏到飞机的刹车上,才算满意。
    中方飞行员许多已经经过欧美教官的训练,留下了一些毛病,比如不爱护飞机,不讲求作战实效,喜欢在空中玩炫技式的花样。伊万阴沉着表情,尽量隐忍着中方飞行员不按规定做的小花样,终于,对着一个两点落地,用机身做出舞蹈一样的剧烈跳动动作的飞行员大动了肝火。
    “你是在做作战训练,还是在做马戏团的表演?”伊万大声的质问这个飞行员。飞行员伫立一旁,愧不作声。“飞机是国家的财产,中国在抗战,从苏联运飞机到中国不是容易的事情,损坏一架就少一架,损坏一根钢丝都要到万里之外的地方去补充。苏联航空志愿队和为资本家服务的欧美教官不同,对于欧美教官来说,中国多损坏一架飞机,本国的资本家就多卖一架飞机,多赚一笔钱,而在苏联则没有资本家。”
    义正严词,包括孙英莺在内的每一个人,无不对伊万投去了敬佩的目光。孙英莺通过军方的内部文件还得知,中国政府有支付给这些苏联飞行员数倍于中国飞行员的报酬,如果阵亡,还有一笔接近2000美元的抚恤,按两国协议,是由苏联的驻华武官转交,但这些飞行员没有收到也并不知道有这笔报酬的存在。
    马列主义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它一步就占据了道德至上的高地,这对于任何一个时代的青年来说,都充满了天然的吸引力。特别是当人们看到共产党的领导人不但这样去说,也像一群苦行憎一样这样去做的时候,其道德感召力就被强化到了正义的化身的地步。在抗战爆发之后,身处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众多青年被这种感召力所吸引,冲破重重阻力,投奔了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圣地延安,投身了战争与革命,这其中就包含了一位名叫蓝萍的上海电影圈的女演员。蓝萍抛下舒适的上海,来到艰苦的延安,并认识了中国共产党的最高领导人毛泽东,成为了他的妻子。
    也许与蓝萍的情形有点类似,孙英莺也觉得像伊万这样一身正气的男人,应该被天底下所有的女人所喜爱,包括她自己,但道德光环的吸引与身体的接纳终究还是两件不同的事情,有的女人分得清,有的女人分不清。孙英莺很快就看到了道德至上的另一面,道德的压迫。
    1938年4月29日,这天是日本裕仁天皇的生日。中国军方知道这个日子是因为在4月20日击落的一架日军的侦察机,从机上军官的尸体上找到他随身携带的日记,日记里描述了这个日子,叫“天长节”。中方情报机关预测,日军有可能在这天发动大规模的空袭,得到这个情报,苏联航空队和中方空军提前做了准备。
    4月29号这天,日军果然派出了27架战斗机护航18架轰炸机,空袭武汉。空袭警报一响起,孙英莺就拽上她的摄影师,跳上报社的吉普车,冲向了苏联航空队的基地,她想拍到第一手的照片。
    孙英莺赶到时,苏联航空队的战斗机已经全部升空,双方参战的战机超过了百架,呼啸着在武汉上空反复的穿插、缠斗。武汉市民在这天纷纷走出户外,亲眼目睹了这场载入史册的大空战。
    这场空战,因为苏联航空队和中方提前准备,取得了12比21的战损比,大胜。其中一名名叫陈怀民的飞行员,在自己被击中之后,架机撞向了一架日军战机,同归于尽。陈怀民的义举受到了后世的纪念和表彰,悼念大会蒋介石写了挽联:“搏斗太空,非成功即成仁,无负十年教训;死生常事,惟为国不为己,永怀万古云霄。”日本投降后,原汉口日租界的南小路改名陈怀民路,直至今日。
    陈怀民的尸骸是在空战一个月之后才被发现,其未婚妻从家乡杭州赶到武汉认尸,承受不住打击,投江自尽。被陈怀民撞机身亡的日方飞行员也是一位在日方知名的战功军人,叫高桥宪一,他在起飞前刚收到妻子的来信,并带在了身上。人们在清理坠机的遗骸时,在他尸体的怀里找到了他的妻子的照片,和一封年轻妻子写给丈夫的家书:“做了飞行员的妻子,总是过着孤凄的日子。所以我时而快乐,时而悲痛,内心深处尽是哀泣。许多无辜的人无辜的牺牲……家里人无限挂念你。”
    陈怀民的英勇,高桥宪一怀里的家书和照片,都刊登在了当时的《武汉日报》上。
    武汉大空战的这天,孙英莺没拍到苏联航空队集体升空的英姿,但拍到了他们一架架疲惫的返航。一架,两架……九架,十架……飞机一落地,地勤人员就蜂拥上去协助飞行员们离开战机。每看到弹痕累累的机翼,或被子弹穿透了的油箱,大家都为英雄们捏了一把汗。
    这样的场面,孙英莺没有觉得自己特激动还是特不激动,她只是坐在吉普车的方向盘后,远远看着一个个从驾驶舱里钻出来的苏联飞行员,当她看到伊万推开了一个驾驶舱的舱盖的时候,她启动吉普车向停机坪开了过去。“那个就是伊万,多拍一些他的特写。”孙英莺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胖墩摄影师说。
    等孙英莺的吉普车开到跟前,伊万也从战机上下到了地面。欢迎英雄归来,孙英莺想着应该像美国电影里那样,拥抱一下伊万,虽然旁边围绕着不少的地勤人员,众目睽睽。于是她真的在一群中国地勤人员的注视下,非常西式的拥抱了伊万,伊万也紧紧的拥抱了她,摄影师在一旁忙着按快门。
    这是孙英莺第一次与伊万的身体接触,接触的一瞬间与她预想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身体的不适感马上涌了上来,而且激烈的驾驶和战斗的紧张,伊万已经汗湿了衬衣,那股外国人特有的浓重体味,让孙英莺马上本能的推开了伊万的拥抱。
    孙英莺刚想说点什么别的,比如请伊万配合她的工作,站到战机前摆几个拍照的姿势,但跑过来的一个苏军战士打断了她。战士用俄语说:“中队长同志,政委同志,不,是领航员同志请你马上到会议室去。”
    “是现在吗?”伊万问。
    “是的,现在。”
    “我得走了,他们现在就叫我过去,我想不会太久,你能等等我吗?”伊万转头对孙英莺说。
    “好吧,伊万,我等你。”
    等了许久,阳光已经西斜,再等下去光线就不够拍照了,孙英莺走向了伊万开会的会议室。
    隔着老远,孙英莺就已经听到了会议室里激烈的争吵,但是俄语,她听不懂这些刚从战场上归来的男人在为了什么而争吵,如果她能听得懂一些俄语,她会听到“反革命”、“间谍”、“人民公敌”这些在苏联最流行的字眼。
    孙英莺推门而入,争吵戛然而止,她看到与伊万围坐在一起的是几位从不参与作战的领航员。“嗨,先生们,把伊万还给我好吗?太阳就快下山了,我还等着他拍照。”
    领航员们面面相觑,一会儿看看孙英莺,一会儿看看伊万,都不说话。
    “哎!孙小姐,请再等我一会儿,我这就跟你去。”伊万长叹了一口气,对孙英莺说道,然后转向那几位领航员,用俄语说:“好吧,我同意按你们说的做。”
    伊万迅速把桌面上的几页文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推给了坐在他对面的一位领航员。
    从会议室出来,伊万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静,他不停的抽烟,手有些颤抖。黄昏的光线也开始黯淡,孙英莺决定今天先不拍了,她让摄影师先开车到营地去,安排住一晚,并准备些吃的。
    为了防止空袭,飞行员们把营地安排在离机场一公里远的村舍里,伊万打算走一走,慢慢走回去,孙英莺说我陪你走吧。
    通往营地的是一条穿过一片水稻的乡间小路,孙英莺陪着伊万慢慢的走着。站岗的士兵立正向他们行礼,田间插秧的农民也从暮色中直起腰来,默默的注视着他们。
    “刚才你们在争论什么?”孙英莺问伊万。
    “你知道那几个人是谁吗?”
    “是领航员?”
    “他们是航空大队的政委和几个中队的政治指导员,中国军队没有政工人员的编制,所以就用了领航员这个对外的称谓。”
    “什么是政工人员?他们具体做什么?”
    “就是负责政治工作的人员,代表党处理人事和思想的问题,如果没有人有问题,他们还可以制造问题,这样就显出了他们工作的重要性,他们刚才逼我检举揭发我们的大队长基达林斯基是人民公敌。”
    “你同意了?为什么?”
    “我的家乡在西伯利亚,那是个辽阔而美丽的地方,我希望我的父母能看到我活着回家,而不是等到一张死亡通知单。如果,我能带你到我的家乡去看看,那就更好了。”
    孙英莺听懂了伊万话里含蓄的表白,她没觉得兴奋,也没觉得不兴奋,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停下了脚步,看着伊万的后背,又不自觉的扫了一眼他左胸口的位置。
    孙英莺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为自己这个改不了的习惯感到好笑。正好伊万回过头来看她,他觉得她的笑,美得就像暮色中一朵盛开的百合花。
    在营房驻地,胖墩摄影师搞来了一桌美食,还有正宗的俄罗斯伏特加和红肠。
    胖墩摄影师:“这是在旁边村民开的小卖部搞到的,连香烟都有苏联原装的,就是贵了点,黑市价,但英莺姐交代了,今天打了大胜仗,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来,伊万中队长,我先敬你一杯,为了胜利!”
    美食让人的精神镇静,而烈酒则几乎是俄罗斯男人的生命伴侣,几杯伏特加下肚,酒精进入血液,伊万描述空战的惊险越来越绘声绘色,孙英莺和胖墩摄影师听得入了迷,眼里满是崇拜。
    房间的墙上挂着把俄罗斯三角琴,据说大多数俄罗斯人都会弹上几下,酒过三巡,孙英莺提议伊万弹一曲,因为她从未听过。已经有点微醺的孙英莺站起来,取下墙上的三角琴,递到了伊万的面前。伊万看着三角琴,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接了过去。
    每个民族在其漫长的历史中,都沉淀下了本民族独特的性格,独特的民族乐器一般都是这种独特的民族性格的反映。孙英莺听过艾迪给她弹过田纳西的曼陀林,那是一股明亮而欢快的气质,而此刻伊万的三角琴和俄罗斯旋律,孙英莺听到的全是忧郁与感伤。当一曲终了,伊万和孙英莺都沉默了下来,显然他们在刚才的三角琴声中获得了同样的情感共鸣。
    胖墩摄影师明显感到了屋子里的气场发生了变化,而自己显得有点多余了:“我,我有点困了,先去睡了,英莺姐、伊万中队长,你们慢慢聊,慢慢聊……”
    胖墩离开后,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伊万给自己的酒杯和孙英莺的酒杯倒上了酒,仰脖干了一杯,然后抹了一把脸,打破了沉默:“我是从西伯利亚考上了莫斯科的军事学院,在学院的附近有一家裁缝店,我在那做衬衫。裁缝店是一家很小的作坊,楼上住家,楼下做店面,他们家有个女儿叫娜达莎。有一段时间,我们经常在一起弹刚才那首曲子,她弹主奏,我给她弹伴奏,她的三角琴弹得比我好。
    我们恋爱了,决定等我退伍了就结婚,她的父母也祝福了我们。裁缝做衣服要先剪个纸样,用旧报纸剪,报纸上经常印有斯大林的头像,有一些就剪到了斯大林的头像。娜达莎有个弟弟叫阿廖沙,刚满12岁,用作废的纸样叠了纸飞机,和邻居的孩子们玩。
    有个邻居正在接受人民委员会的审查,他想通过揭发别人是反革命来证明自己不是反革命,他选择了揭发自己的裁缝邻居。警察来搜查,发现不少剪到了斯大林头像的裁缝纸样。
    在审讯的时候,警察对娜达莎和阿廖沙说,如果他们不指认自己的父母是故意剪领袖的头像,就先按反革命罪枪毙了他们,按最新修改的苏联法律,12岁就到了可以枪毙的年龄。当时,报纸和广播也确实在宣传一些刚满12岁的间谍和反革命被镇压的新闻。阿廖沙害怕了,第二天,在押解他们去收押的监狱的路上,阿廖沙跳车逃跑,押解的警察开了枪,阿廖沙当场就被打死了。
    我最后一次得知他们的消息,大约是在一两个月后,人民委员会的两个工作人员去到部队找到了我,让我协助调查。他们说娜达莎一家的邻居有揭发我是娜达莎的未婚夫,但审讯的时候娜达莎和她的父母却说不是,我只是经常去做衬衫的顾客,偶尔和娜达莎一块练习三角琴。
    我当时很害怕,全苏联红军一共199个师长,已经处决了130个,其它级别的军官和部队以外的镇压随处可见。我就回答说是的,我不是娜达莎的未婚夫,我们只是一起弹过三角琴。人民委员会的那俩人就问谁能给我证明,当时是也在现场的我的领导基达林斯基说他可以给我证明,说我的三角琴弹得不错,部队里每逢演出都有我的节目,他见过我和娜达莎一块表演三角琴的合奏,然后问这姑娘怎么了?
    那俩人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两页纸,说娜达莎和她的父母作为证据确凿的反革命已经被处决了,抓获的间谍和反革命太多,监狱已经装不下,人民委员会认定证据确凿的都处决了,法院的审判程序和判决书过后再补。他们在找娜达莎一家的亲属签收死亡通知书,但没找到任何亲属,如果我承认是娜达莎的未婚夫,就由我来签收。
    我当时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是基达林斯基在桌子底下紧紧摁住了我的手,我才没站起来或者做出别的动作,就这么看着他们把两页死亡通知书又放回了公文包。“
    “今天那些领航员们是要你揭发基达林斯基?”
    “是的,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威胁我了,如果不合作,就连我一块揭发为间谍。”
    “为什么?”
    “航空队经常有直飞苏联的运送补给的运输机,你看这桌子上的伏特加和红肠,还有苏联香烟,都是这些运输机的飞行员走私带过来的,然后在黑市上出售。这虽然违反军纪和法律,但总还符合人情,刚开始数量不多的时候,基达林斯基作为大队长一直假装不知道。但后来走私的数量越来越大,还开始了往苏联走私中国的鸦片,因为莫斯科有一些人,甚至是克里姆林宫里的人需要这些东西,基达林斯基阻止了他们。”
    “你要加入他们吗?”
    “娜达莎在学校的时候选修的是哲学,她把她最喜欢的哲学家介绍给我,叔本华的《作为意志表象的世界》,我看不懂德文,她解释给我听,大概是说这个世界是由我们一个个个人的意志混杂而成,有些意志可以强迫别的意志、改造别的意志,在苏联,可能强迫和改造都嫌麻烦,可以直接消灭,只要是以人民的名义就可以这样做。他们调取了我在国内的档案,知道我跟娜达莎一家有过交往,他们威胁,要揭发我是从政治审查中漏网的反革命间谍。
    这些都还不是全部,不,不是全部。以前我只是恐惧这个制度,恐惧哪一天就会被他们随便编造个罪名,就像娜达莎一样被他们枪杀,但当我来到中国,驾驶着轰炸机投下一枚枚炸弹,或者驾驶着战斗机扣下扳机,看着对方的飞机在空中爆炸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恐惧死亡,死亡只是我正在从事的工作的一部分,而且我是自愿的,没人强迫我。知道吗,英莺,我恐惧的不是死,我恐惧的是再也见不到你。”
    孙英莺正沉浸在伊万讲述的伤感的故事中,听到这突然的转折和表白,错愕得睁大了眼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伊万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已经抓住了她的手。
    “知道吗,英莺,当你第一次走进我的视线,我就像触电一样的迷上了你,我努力的压抑自己,不让自己表露出来。我总是盼着你能来基地的那些日子,跟你相处的那些时刻,我总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强烈的跳动,感觉到自己还能像个男人一样的活着。
    失去了娜达莎,我已万念俱灰,飞行员的寿命都不长,遇到空战我总是猛冲在前,不是我有多英勇无畏,只是我不想再活了。但遇到了你,在你身上,我又看到那些值得人们为之活下去的美好的原因,我也说不出那到底叫什么,但我就是想活下去,想看到你,拥有你。
    当我驾驶飞机飞过城市的上空,我总是忍不住要向下张望,想着你是不是也会站在某个街头,正抬头看着我飞,我努力控制飞行的姿态,希望自己飞得漂亮一点,再漂亮一点,为了你。”
    当伊万搂住孙英莺,开始在她的脸上嘴上亲吻的时候,孙英莺的姿势是僵硬的。她对伊万有着比任何一个男人都多得多的好感,伊万讲述的故事也感动了她。但情感的认同与身体的接受终究还是两回事,身体一接触,孙英莺就感到严重的不适与排斥感,又瞬间接管了自己的身体。
    可能跟所有为了革命,或者为了某种正义,或者为了某种宗教而献身的女性一样,眼前的场景也让孙英莺觉得应该去满足去配合伊万想要做的事情,不应该让他扫兴。她闭上眼睛,僵硬着身体,任由着伊万爱抚与亲吻。但是,当伊万把她推倒在床上,把她压在身下,火急火燎的开始解她的衣扣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的一把把他推开了,用力之大自己都把自己吓了一跳。
    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伊万,孙英莺像似想挽回气氛似的冒出了一句:“你先脱吧。”
    欣喜重又回到了伊万的脸上,他三下五除二的脱下裤子,露出了自己的胯间之物。
    跟艾迪的一样,伊万的胯间之物也是硕大多毛,形状丑陋,不同的是上回艾迪的是向上硬挺勃起着,而当下的伊万,则是软绵绵的向下耷拉着。艾迪硬挺的玩意儿曾经让孙英莺觉得滑稽到爆笑不止,而伊万的耷拉则让孙英莺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或者该做什么样的反应,她只是有点木然的看着它。
    孙英莺木然的表情让伊万很不自在,他开始用手套弄胯间的玩意儿,想让它快点勃起,但套弄并不成功,此刻的伊万可能感觉比启动轰炸机的引擎还要困难,他需要帮助。他重新贴近孙英莺,吻她,抓起她的手移向自己的胯间。
    当孙英莺的手掌接触到伊万的胯间之物的一刻,那感觉就像接触到了一根陈年的麻绳一样,粗糙而腐朽,毫无生气。孙英莺缩回了自己的手,这是个明确的拒绝配合的信号。
    俩人都沉默不语,气氛尴尬,伊万继续独自努力。他加倍努力的亲吻孙英莺,撬开孙英莺的嘴唇,把舌头伸进了她的嘴里,而一双大手加倍使劲的在她的身上揉搓,下身则使劲的抵住孙英莺的腰胯,用力的挤压。而孙英莺一动不动的平躺着,用手抓紧了自己的衬衫,不让伊万再多解开一颗衣扣。
    引擎启动不了,再大的飞机也没有用了,飞行员伊万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最终放弃了努力。他爬起来,沮丧的坐回到椅子上,用胳膊支撑着额头,默默的啜泣。胯间之物依旧毫无生气的耷拉着。
    孙英莺走向他,像拥抱一个悲伤的孩子一样拥抱了他,然后拿了自己的外套,离开了这个房间。
    几天之后,伊万的轰炸机中队又一次升空,长途奔袭日军的目标,但这一次遇到了日军战斗机群的拦截。伊万驾驶的领队的长机,遭到了数架日机的重点围攻。
    一架侧后方的日机的机枪打中了伊万的战机,伊万先是听到椅背保护钢板叮当作响,日机的机枪无法打穿苏制的防弹钢板。伊万调转机头向朝他射击的那架日机追去,在预判对方即将进入自己射程的一瞬间,迅速扣动了扳机。
    日机果然被击中,当场起火,拖着黑烟向下坠落。伊万也压低机头,俯冲着追上去,当逼近到肉眼能看到对方的驾驶舱和飞行员的时候,伊万再次扣动扳机,一阵密集的大口径机枪的密集扫射,把日机驾驶舱的防护盖打成了碎片,血花四溅。
    飞机已经俯冲到距离地面太近的危险的高度,伊万迅速拉起机头,向上爬升。向上爬升的动作很危险,把薄弱的机腹暴露了出来,但伊万已经观察到前方并没有面向自己的敌机,而且云层的高度不高,只要快速爬升到云层就安全了。这个判断在平常的空战演练中没有任何问题,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已经爬升到云层的时候,油箱却被来自地面的高射炮击中了。
    油箱迅速起火,火势越来越大,在机尾拖着个大火球,随时都会在空中爆炸。伊万做出了跳伞的决定,左手拉开保险带的同时,右手将操纵杆猛力向前一推,飞机机头突然向下栽去,一个离心力将他从火球中甩了出去。
    保险降落伞自动打开,但打开得太早,距离地面还有大约三千米,满天的飞机还在他的身边厮杀。降落伞下降得很慢,伊万右脚的皮鞋被子弹打穿了两个洞,骨头已被打烂。一枚燃烧弹还把他的飞行衣烧着了,背部火辣辣的疼。伊万做了个杂技一样的动作,将两条腿倒挂在伞带上,伸手把背部的火抓灭,抓火的双手被烧得满是血泡。
    地面上的日军除了高射炮还有机枪,机枪手把机枪架上卡车的车顶,开始向降落伞瞄准。
    第一轮射击没打中,子弹嗖嗖的从伊万的耳旁擦过。伊万倒挂着向地面望去,那是一片绿油油的春天的中国的大地。
    机枪手调整姿势,第二轮射击打中了伊万的腹部和肺部,鲜血顺着食道和呼吸道从口鼻处涌出,流满了伊万的护目镜和飞行帽。当鲜血遮满眼帘的时候,伊万感到那鲜血不再是红色的,而是白色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家乡西伯利亚的皑皑白雪,一望无际……
    伊万的死讯是胖墩摄影师告诉孙英莺的,那天,她依旧在报社忙碌着要出稿的版面,胖墩摄影师把几张洗好的照片放到了她的面前:“英莺姐,我拍到伊万起飞的照片了,但那天地勤说,他,他没能飞回来。”
    艾迪和伊万就这样退出了孙英莺的生活,隔阂在她与白人男人之间的是一种类似生殖隔绝的基因机制,这种机制除了让不同物种之间不能互相授孕,即使在同一物种里,也起到了强化各族群更倾向于选择本民族的异性的作用。但那时候,距离人类第一次发现基因的双股螺旋结构还需要20年的时间,孙英莺不可能知道这些,她除了本能的感到白人男人的身体让她无法接受之外,还体会到了美国与苏联这两种最强大的社会制度的不同。孙英莺凭直觉就能感到,艾迪们尽管许多时候滑稽到可笑,但总比伊万们的压抑和扭曲要好太多太多。终日被恐惧笼罩着的生活不能叫做生活,这成为了她在1949年带着小宝选择逃离故土的理由。
    孙英莺遇到小宝的父亲赵天宝是在1939年,中日战场已进入胶着的状态,虽然国军节节败退,但局部的胜利总还是有的,每到这个时候,中央日报的工作就会成倍的增加,增加更多的报道,提振国人的士气。
    1939年5月,国军在湖北的随县、枣阳一带打了场胜仗,双方投入了数十万的兵力,伤亡数万,最后是日军被击退。中央日报把所有记者都派了出去,仍觉人手不够,孙英莺跟主编说她也要去参加这次报道。
    “那可是上前线,太危险了,如果遇到不测,我可没法向你父亲交代。”报社主编说。
    “那里正是父亲的部队,已经快两年没见到父亲和母亲了,正好可以去看看他们。”
    “好吧,这个理由够充分,我跟报社的警卫连说说,安排两个卫士陪你去。”
    赵天宝此时的官阶是少将旅长,布防在随枣战役宜城附近的莺河村。这天一早他收到了两份通知,一份是司令部打来电话,通知明天赴司令部开会。负责通知的人是司令部里的一个熟人,在电话里戏谑的说,听说司令的宝贝女儿明天也在,司令夫人要张罗着给女儿介绍夫婿,你小子可能要走桃花运了。另一个通知是从宣传部门打来,通知他今天会有中央日报的大记者到达他的指挥部,务必做好接待。
    赵天宝不喜欢接待记者,战争年代,能在中央日报混个差事的都是些非富即贵的老爷们,而前线部队样样匮乏,接待这些闲杂人员尽是给部队增添麻烦。他决定离开指挥部,到前线工事去巡视一圈,接待记者的麻烦甩给副手们去应付。
    孙英莺遇到赵天宝是在半道上,她之前已经做了点功课,了解到这位少壮派的赵将军不大好打交道,别的军官恨不得天天能上党报宣传才好,这位反倒处处躲着,这引起了她的兴趣。
    去莺河村的乡间小路要经过一条小桥,只能容一辆汽车通过,孙英莺的吉普车开到桥头的时候,赵天宝的车也正好开到了另一侧的桥头,正僵持着让谁先过。孙英莺看到赵天宝是两辆车,后面跟着一辆警卫车,马上猜到了这位就是她要找的赵将军。她把她的吉普车堵住桥头,下车径直朝赵天宝走去。
    看着孙英莺胸前挂着的德制莱卡相机和车上配有警卫,赵天宝也猜到了这位就是来找他麻烦的中央日报的大记者,但他没想到是位女记者,他也赶忙下车迎了过去。
    人体的化学反应是件玄妙的事情,可能需要许多种偶然因素的同时出现,比如光照、空气中的含氧量、温度湿度等等。那天是1939年的5月,春回大地,阳光和煦,漫山遍野盛开着野雏菊。
    孙英莺朝赵天宝主动伸出了手:“你好!你肯定是赵天宝将军,对吧?我是中央日报的孙英莺。”
    “你好你好!我是赵天宝,我,我一直在恭候着你。”赵天宝说的也不算言不由衷,从见到孙英莺的第一眼起,他已暗自庆幸没有错过这次偶遇,而两手相握的那一瞬间,奇妙的化学反应就开始启动了起来。
    在跟赵天宝握手之前,孙英莺可以把握过手的男人大致分为两类,中国男人与外国男人。外国男人多毛而粗糙的大手让她感觉不适,中国男人的阴暗猥琐则让她憎恨,特别是当她觉察到那些道貌岸然的中国男人,用眼角的余光不停的偷看她的胸部的时候。
    和赵天宝的这次握手与以往的所有感觉都完全不同,赵天宝也是一双大手,孙英莺觉得自己的手包裹在赵天宝的大手里,第一次感觉到了男性的厚实和温暖,而随着体温在手掌间的持续交流,一种异样的甜蜜感觉瞬间在她女性的身体里流淌了开来。
    但孙英莺还是习惯性的撇了一眼赵天宝左胸口的位置,而且察觉赵天宝也撇了一眼自己左胸口的位置,俩人都意识到了对方做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动作,并马上猜到了一定是出于同一种习惯。俩人像故友重逢一样,开怀大笑了起来。
    “赵将军你这是要去哪啊?”孙英莺问。
    “到前线的工事去看看,孙小姐是否有兴趣?”
    “好啊,那正是我的工作。”
    “那我们一辆车吧。”赵天宝已经一刻都不想让孙英莺离开他的视线。
    俩人走向赵天宝的吉普车,孙英莺暗想要是车里只有他们俩就好了,然后,就听到赵天宝把他的司机打发去了后面的警卫车。
    “让我来做你的司机吧,我喜欢开车。”孙英莺说。于是,赵天宝就乖乖的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一路上赵天宝向孙英莺介绍着战场的情况,但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今天变得有点语无伦次。他不时的转过头来看驾驶坐上的孙英莺,看打在她的侧脸的春日的阳光,看春风撩起了她的长发,并听到她一路爽朗的笑声。赵天宝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经被控制着方向盘的这个刚刚遇到的漂亮女人所牢牢控制了。
    自打1919年离开北京,赴日本留学,20年的时光里赵天宝断断续续的也曾有过了几个女人,但他一直忘不了的是记忆中的杨子玲。他记得也是在北京的一个5月的春日,他与弟弟银宝和杨子玲去郊外踏青远足,当一片尚显嫩绿的树叶从树梢飘落,杨子玲跑过去,用手捧接住了它。
    “它要是就这样跌落到地上,一定会感觉到很疼。”杨子玲对天宝、银宝说。
    这个记忆永远的印刻在了赵天宝的脑海里,杨子玲那多愁善感的柔弱之美深深的打动了他,他从此觉得,男人的使命就是去保护女人的这份柔美。
    此后每遇到一个女人,赵天宝都会在心里与记忆中的杨子玲暗暗比较,但每次都大失所望,有的女人是让他在离开床榻后懊悔不已,有的则是才脱下衣裳露出裸体,即让他感到索然无味。
    然后,赵天宝越来越依赖于“十姐妹”(意指10个手指头)度过一个个漫漫长夜,这需要消耗很多的手纸。军队是男人的世界,连头母猪都见不到,赵天宝知道他的士兵们也都是依赖两只手抵御着性苦闷,但战争年代,物资极度匮乏,一个连队往往一次只能配发一条毛巾和一块肥皂,一个人得红眼病,一个连的人都会传染,手纸更是经常性的供应不上。
    中国军队供应不上,但日本人的供应就充沛了许多,大量的军需物资在东北的工厂里被生产了出来,顺着铁路运抵中国南方的前线。赵天宝的驻防地离平汉铁路不远,虽然有日军巡逻,但赵天宝仍冒险动用主力部队抢了几次运送军需物资的列车,其中就包括白花花的优质手纸。
    普及工业,日本比中国早了一代人的时间,没了手纸,日本军人已经不能适应用树叶和竹木片自我清洁的原始方式。当日军前线的最高司令部都没有手纸用的时候,勃然大怒的指挥官们把本以处于休整状态的部队全部调集了起来,对赵天宝的部队发起了玩命的围追堵截。两军更多的部队陆续卷入,这就促成了一次大型的会战。
    赵天宝当然没有把战役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孙英莺,只大概说了一下因为抢了几次日本人的军列,造成了对方没有手纸可用,恼羞成怒,对他的部队发动了凶狠的报复,但最后还是被英勇的国军打了回去。
    孙英莺爆笑到几乎把车开进了沟里:“赵将军,你可要笑死我了,这报道我可不敢这样写。”
    “是啊,孙小姐你看,再宏大的历史也都是由最细微的细节组成。孙小姐你慢点开,慢点开!”吉普车剧烈的颠簸让赵天宝也大叫了起来。
    前沿工事修筑在一片山头上之,与对峙的日军阵地相距千米,中间隔着一条小河。大规模连续会战将近一月,双方都已人困马乏,各自退守战前的阵地补充休整,无意再战。
    中午时分,三三两两的官兵们坐在阵地上,边晒着太阳,边啃着馒头和炊饼,就像是农闲时坐在自家的田间地头,难得的轻松与悠闲。孙英莺看到有抽烟的老兵,用着即使在后方的重庆都难得一见的雪白的纸手帕,卷着烟丝。孙英莺还看到有了馒头炊饼和白花花的手纸,官兵们都非常拥戴赵天宝,远远的看见他走过来,就迅速的立正敬礼。
    在阵地前沿,孙英莺要拍一些照片,赵天宝顺从的听从孙英莺的指挥,摆出各种姿势,任由她拍。
    日军的阵地上也同样是悠闲的午休时光,饭团虽然有点凉了,但好在阳光温暖,唯一不爽的是吃完饭团没有手纸可用,军官骂骂咧咧的督促士兵用刺刀把一堆收集来的竹片快点削薄。
    一个光着膀子晒太阳的军官,一边搓着身上的老泥,一边用一个超大倍数的望远镜瞭望。当镜头移向对面阵地,镜头里出现一个将官制服的军官和一个举着相机的漂亮女人的时候,日本军官停住了手上搓老泥的动作。
    阵地上每遇到陡峭难走的地方,赵天宝都会向孙英莺伸出一只手,孙英莺也顺从的紧紧抓住赵天宝伸过来的手,即使那地方一点也不难走,她一步就能跨过去。他们都心领神会的贪恋着两手相握体温交流的短暂片刻,但碍于紧紧跟随的卫士,不能一直都这样手拉着手。
    日军的迫击炮打过来的时候,赵天宝和孙英莺正走到了一处坑道掩体的附近,赵天宝拉住孙英莺迅速的向掩体奔去。刚跌跌撞撞的冲入掩体,一发迫击炮弹就落在了附近,赵天宝一把扑倒了孙英莺,扎扎实实的把她压在了身下。
    坑道掩体有简易的支撑,爆炸的炮弹没有击中支撑,但把周围的浮土全都掀翻了,震塌的土块填满了坑道口。掩体内,大量的浮土也簌簌下落,一两根震落的粗木棒连同一大片浮土砸在了赵天宝的身上。
    赵天宝死死的把孙英莺压在身下,孙英莺紧紧的抱住他,但俩人感觉到的不是惊心动魄的生死时刻,而是俩人体温的交流在迅速的升温。剧烈的爆炸之后是片刻的寂静,虽然空气中弥漫了令人窒息的尘土气息,但对方清晰的呼吸就近在自己唇边的意识盖过了其它。俩人睁开眼,看着对方,都不说话,如果再有一秒钟的时间俩人就该热吻在一起了,但偏偏这个时刻,响起了警卫们的喊叫声。
    回去的路上俩人都沉默不语,换做了赵天宝开车,车开得又快又稳,当赵天宝换档把的手靠近自己一侧的时候,孙英莺都有强烈的要抓住他的冲动,但她忍住了,伸出的手换成了撩拨长发的动作,抖落着长发里的泥土。
    孙英莺每个撩拨长发的动作,都引发了赵天宝想要一把把她抱住的强烈的冲动,但他也忍住了,把手死死握在了方向盘上。
    赵天宝做了个决定,车越开越快,拉开了与警卫车的距离,在一个路口猛然转向,拐进了一条隐秘的小路,而警卫车还以为他们还是在回村的大路上,一路开了过去,开过了路口。
    孙英莺注意到了赵天宝的这个动作,冲他笑了起来。
    “前面就是莺河,我带你去看看,它就像你的名字一样美丽。”赵天宝说。
    小路的尽头是一片开阔的河滩荒地,静谧的河水映射着金黄的夕阳,波光粼粼。赵天宝之前视察过周边的环境,所以知道有这个景色优美的河滩,原本是预备接应空军空投物资之用,但国军的空军已经在空战中拼光了,派不出飞机给前线空投物资了。
    孙英莺也被这河川的美景所陶醉,发出了由衷的赞叹,但景色再美也比不过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吸引,俩人没下车,就在车座上热吻了起来。
    俩人的身体就像两块穿越了千山万水,最终碰到了一起的吸铁石,紧紧的贴合在了一起。唇齿交融着唇齿,胳膊纠缠着胳膊,胸膛挤压着胸膛。男人猛的扯开女人的衣扣,渴望紧贴女人娇嫩的肌肤,女人也伸手胡乱的解开了男人的腰带,渴望触摸到男人强健的肉体。
    人与动物的不同之处在于人除了本能的驱动之外,在大脑里还存在有一种叫做观念的东西,观念都是后天习得,来自每个人的社会化的过程,虽然剥开来看,所有的观念其实也还是经过修饰或者压抑之后的,复杂化了的本能而已。比如此刻,除了被彼此的身体强烈的吸引,孙英莺的脑海里还同时闪现了一个同样强烈的想法,就是要嫁给这个男人。婚姻是套制度,包含有婚前贞洁的观念。当孙英莺想着要嫁给眼前这个强烈的吸引着她的男人的时候,也同时想着要守住她婚前的贞洁。
    所以,当孙英莺被赵天宝壮硕的身体压得几乎窒息,并感知到他的大手开始拉扯自己腰带的时候,孙英莺的身体里突然爆发出了一股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膂力,一把把赵天宝的身体翻转了过来。然后,扑上去,几乎就像饿狼叼羊一般,把赵天宝涨热挺立的胯间之根紧紧的含入了口中。
    而赵天宝在从未体验过的湿润、温热和甜蜜的压迫之中,顷刻就伴随着一阵咆哮,冲上了极乐的峰顶。
    第二天,在国军战区司令的家中,在张罗着宴请几位年轻军官的家宴之前,孙英莺的母亲给她看了这些军官的军官照,问她是否有看着顺眼些的,并把赵天宝的照片单独挑了出来,重点推介了一番,而孙英莺只是笑而不语。
    当父亲带领着一众军官鱼贯进入客厅的时候,赵天宝这才得知孙大记者是谁家的女儿,惊得一晚上呆坐在餐桌旁,合不拢嘴。倒是孙英莺应付自如谈笑风生,只是偶尔才撇上他一眼。
    很难说孙英莺和赵天宝是谁俘获了谁,赵天宝一直认为自己命中注定要去保护一位像杨子玲那样的柔美女子,从未想过会拜倒在一个强势的新式女性的石榴裙下,而且孙英莺不穿裙子,只穿西式长裤。而孙英莺也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体还会被一个中国男人所点燃,生活中还会有婚姻这件事情,而且是最传统的婚姻。
    在简易的婚礼的那天,孙英莺脱去西式的衣装,第一次穿上了中式的旗袍,配合着旗袍,还高高挽起了中式的发髻。对着镜子,不单是赵天宝惊得合不拢嘴,孙英莺也对镜子里的自己多了几分女人味而满意。
    婚姻是女人一生的赌注,家庭是女人一生的事业,但战乱的年代,军人总是要以战场为伴,每一次出征,都可能是人生的诀别。新婚之夜,孙英莺像所有的传统中国女性一样,把自己的贞操权给予了自己的丈夫,在最初的兴奋尚未褪去之际,孙英莺依偎着自己的丈夫说:“作为一个军人的妻子,我想让你知道,你每次远离家门,我都会担心害怕。同样,作为军人的妻子,我还想让你知道,如果你每次离开这个家,都想明白了自己是为何而战,那我也会无怨无悔。”
    “为何而战?你问了一个军人最终极的问题。如果在今天之前,我会有其它的回答,但是现在我有了你,有了这个家,我只为了你和这个家而战。”赵天宝回答得情真意切。孙英莺闭上眼,紧紧抱住她的男人,感觉自己幸福得几乎融化。
    此后的岁月,一次次的奔赴战场,孙英莺总是唱着歌的替赵天宝收拾行装,故意营造轻松的气氛。战场之上,赵天宝也总是坚持每两天即给孙英莺写一封家书,哪怕炮火已经近在咫尺。信里也多是写点路上的天气与见闻,再附上几句思念的情话,战场上非生即死的巨大压力,厮杀的狰狞与残酷,都绝口不提。
    一九四八年十月初,赵天宝接到命令,率部紧急增援激战正酣的东北战场。临行前夜,深秋的月色洒满了窗台,孙英莺恋恋不舍的依偎在丈夫的怀里。
    “还记得我们刚结婚的那天晚上吗?那晚的月光也是像这样皎洁。”
    “记得,那晚你叮嘱我,每次出征都问问自己,为何而战?”
    “这次你有答案吗?”
    “我不知道,以前每次我的答案都很清晰,但这次我不知道。”
    “那你要答应,你要完好无恙的回来。”
    “我答应你,我一定完好无恙的回来。”
    一个军人为何而战?赵天宝回忆自己这半生戎马,年轻时,这个国家分崩离析,投笔从戎那是因为青春的热血,后来的艰苦抗日,更是国仇家恨匹夫之责。而现在,大规模的内战又是为了什么呢?他知道他手下的基层士官大多只是为了军饷,为了混口饱饭。一名最底层的二等兵月饷10块大洋,相当于一个富农的收入了,而一名校官年俸1500,则相当于一户地主的一年的收成。他也理解共产党的兵源来自哪里,土改给贫农分了地,他们是为了保住自己刚分到的土地而战,这其实也还是为了生存而战。但是,那些高高在上居于内战两端的高级将领和统帅们,他们又是为了什么而战呢?
    赵天宝对党同伐异、成王败寇没有兴趣,谁做了权利的主宰,天底下的黎民百姓也都是天天喝水吃饭。他已做好打算,打完这仗,就找个理由卸甲退伍。退伍后的安排也想好了,打算重新接续起赵家的饮水生意,守着赵家大院和一方的安逸,远离政治,远离血腥与杀戮。
    赵天宝的部队是全套美式装备,连补给也是,在补给品里,他第一次喝到了一种叫做可口可乐的美国饮料。他觉得这味道尝上两次就会让人上瘾,孙英莺和小宝的反应也是如此,特别是小宝和孩子们更是迷恋到无法自拔,宁愿三餐无肉,也吵着要一瓶可口可乐。他打算等不打仗了,好好研究一下这种能让人上瘾的饮料,虽然经营能让民众上瘾的商品,也就等同于向民众征税,但总比靠杀人来争夺征税权,要文明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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