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翦水秋瞳(三)

小男孩終於出去了。躺在推車上時，他仰面望著湛藍的天空，心知自己終於重見天日，不由得心口一熱，差點流下淚來。

「記住，你出去以後，見到路人就馬上大聲求救，那些人口販子怕引起周圍注意，一定會棄你而去，實在不行，你就跳車。然後找到衙門報案，告訴他們找到這裡的地點。」

腦海中響起李秋華說話的聲音，小男孩緩緩從推車上坐起，開始觀察四周。然而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這些人似乎並沒有要往城鎮去，他們反而將他帶往越來越偏僻的地方。

小男孩心裡感到不妙，看來李秋華的計畫中途失算了！如果不到城鎮去，他如何遇到路人求救？這時，前面拉車的人說話了，小男孩嚇得趕緊將自己藏回車內，以防他們發現自己安然無恙。

「嗨我說這一趟怎麼就這麼晦氣呢？買賣還沒開始做，馬上就有孩子病倒，這不大傷我們的成本嘛！」

「無妨！不如到時價格上再大撈一筆！」

「可你看這小孩子瘦巴巴的，年紀又小，又是個男孩，沒多少價值啊！賣到人家家裡做苦力只怕承受不住，有誰會要？不如丟掉算了！」

「說得是呢！而且你看他簡直一口氣都快沒了，肯定救不活了！不如不要浪費這成本了吧？再抓一票貨色更好的都比這個強！」

小男孩聽懂了，敢情這些人並沒有要帶他去城裡瞧太夫，而是要直接將他丟棄在深山野林。這可不好！如果不能到城鎮，他無法找人來救李秋華出去！於是小男孩立刻又從車上爬起，他看了看下方的路面，想著可以如何跳車。

然而車體正劇烈地震動，要跳車跳得安然無恙，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事，雖然多年後，小男孩練得輕功絕頂，自然不會再將此放在眼裡，但對當年幼小的他而言，他是感到害怕而猶豫不決的。

小男孩深知，如果再不做出決斷，等回頭被人發現，他就再也沒有機會逃出去了，因此他顫巍巍地從車上站起來，準備瞅準一個點跳下去。可是就在他剛下好決心，欲在自己判斷的時機下躍動身形時，推車卻冷不防地被地面上的大石塊絆了一下，使小男孩不由自主地從車上跌了出去。

「啊！」小男孩忍不住慘叫一聲，車子對他來說很高，因此他這一下便摔傷了，跌得體內的五臟六腑彷彿擠在一塊，他登時疼得蜷曲起身體，再也站不起來。

「什麼聲音？」拉車的人口販子聽到響動，便停下動作，趕緊一齊來到推車後方查看，見小男孩跌出車外，竟似是自己欲下車逃跑，幾個人立時發現自己被欺騙了，忍不住憤怒地大罵，並對小男孩又踢又踹。

「小子！可以啊！你竟然想到裝死這一招來騙咱們？」

「想逃是吧？我叫你奶奶的祖宗十八代全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小男孩被幾個大男人踢中胸口、腹部，他一個孩子的小身板哪裡受得了？一下子便被踹得口吐鮮血，小男孩拼命地想護住自己的胸腹，卻感覺身上那些人腳上的力道越來越狠，他的手腳越來越沒力氣作出反應，防護的動作也就越來越鬆散。

就在小男孩幾乎要被折騰得死去活來之際，有人突然喊道：「等一下！等一下！住手！」幾個人停下腳上的動作，看著那人，那人說道：「既然知道這小子是詐死，那還是得把他帶回去做買賣，沒道理白白少一個貨物吧？這抓來也不容易啊不是？你們就這樣倒騰他，他本來沒死也會真的死了！」

眾人見說得有理，雖然心下還是感到不忿，但也準備再次將小男孩抓回基地。小男孩疼痛間仍知道不妙，他不能再被抓回去，否則李秋華怎麼辦？因此他在那些人伸手過來時，一急之下突然生出力氣，大力地推開他們的手，渾身顫抖地從地上爬起，便欲往後方逃去。

「嘿！小兔崽子還想逃！」其中一個人口販子氣得大喝一聲，便一下上來抓住小男孩的胳臂，立刻把他的身子提了起來。小男孩完全無法反抗，他掙扎了幾下，可胸腹間的痛楚讓他難受得咳出幾口鮮血，他心知再無力回天，自責之下，越發渾身冰冷，彷彿憑空墮入冰窖之中。

小男孩正絕望著，忽然間，前方閃過一抹黑影。幾個人馬上停下動作，詫異地看向來人。

只一剎那功夫，前方便已站著一個身形高挑的藍衣少年，然而面上看著卻不過十三、四歲。他一頭長髮高高束起，胸前垂著藍色髮帶，表情似笑非笑，額上眉心處竟有一條與小男孩一樣的深紅色印記，看著相當怪異，不知他是從哪裡出現的。

「幹什麼？幹什麼？沒看到大爺們還在辦事嗎？你小子出來擋什麼路？」為首的人看見前方站著一名藍衣少年，便馬上不客氣地大聲吼道。但藍衣少年卻勾起嘴角，古怪一笑，再開口時，卻已冷冷地道：「那個小孩，我要定了。人給我，你們滾。」

突然，剛剛那個阻止同夥繼續毆打小男孩的人，想起了藍衣少年的身分。

我的天！怎麼會惹上這條毒蛇？

他看著藍衣少年熟悉的樣子，想起了自己二十多年前的記憶，頭皮不禁一陣陣發麻，但他剛想出聲阻止，身旁的同夥卻不管不顧地叫了起來。

「豈有此理！」

「不必和他多說，殺了這小子！」

接下來，幾個人拔出腰間的砍刀，便直接衝了上去。慘了！那個人腦袋「嗡」的一聲，卻已來不及阻止夥伴們的衝動了。小男孩神智恍惚間，聽到了強勁的風聲，只見那名藍衣少年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條長鞭，長鞭飛舞如靈蛇般，迅捷無倫地游動於幾個大漢之間，頃刻間，所有人的兵器便已被盪開，並刺入身體，一片慘叫聲過後，人一一倒下，周圍陷入一片死寂。

小男孩跌在地上，見剛剛還對自己大加凌辱的幾個人，在轉瞬間便已成了一具具渾身鮮血、瞪大雙眼的屍體，不由得心下駭然。他從未見過人死了，形狀可以這麼恐怖，幼小的內心一時受到過於劇烈的衝擊，驚嚇之下差點暈過去。他抬起眼，警戒地看著面前的藍衣少年。不知這個藍衣少年是何方人物？又有什麼企圖？剛聽他的話語，他似是也想擄走自己，因此小男孩不顧自己渾身疼痛，仍強迫自己趕緊爬起，小身子一晃一晃的，想要逃走。

「哟！你這小鬼倒是冷靜，我喜歡！」藍衣少年站在小男孩面前，卻也不馬上過來抓他，而是玩味地瞧著他踉踉蹌蹌的身形，臉上寫滿了對小男孩的中意。

小男孩見藍衣少年不來抓自己，以為是好機會，便咬牙邁開腳步，拼命地跑了起來。

跌跌撞撞地跑過了好幾處樹林，就在他以為終於擺脫藍衣少年而癱軟地坐倒在一棵樹下時，卻見藍衣少年赫然出現在眼前，沒聽見任何聲響，藍衣少年彷彿憑空出現一般。

小男孩嚇了好大一跳，心臟陡然間激烈緊縮，他終於「啊~」地尖叫了起來。然而卻已來不及了！藍衣少年霎時間飛躍到他面前，一手掐住他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小鬼，你叫什麼名字？」藍衣少年臉上仍是似笑非笑，嘴裡問著，卻又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氣。

小男孩的脖頸被自己的衣領勒住，登時快窒息了！一下子小臉漲得通紅。藍衣少年見他半天沒回答，這才發現他的不對勁。「喔！抱歉抱歉！我忘了這樣你沒辦法說話！」藍衣少年這才溫柔地放下小男孩，小男孩立刻大咳不止。

等小男孩的咳嗽好不容易緩過來了，藍衣少年忽而又出手點了他身上幾處大穴，以防止他再逃跑，同時又為他的胸腹揉撫一番，以緩解他的疼痛。小男孩感到藍衣少年的大手好似傳過來一陣暖流到他體內，胸口立時舒服了不少，腹內翻江倒海的劇痛也開始有所減輕；但渾身肢體僵硬無法活動，還是很難受，因此他仍是凝著眉頭，小臉上又是舒緩又是難過的表情，看上去相當可憐。

接著，小男孩低頭瞧著藍衣少年放在自己胸腹間按撫的手，這隻手形狀非常好看，手指修長細緻，膚色白皙柔嫩，同藍衣少年本人一般，小男孩不由得看呆了，一時竟忘了害怕，眼前的藍衣少年可能同那些歹人一樣，會來傷害自己。

「哼……」藍衣少年見他一時看傻了的樣子，不自覺得冷笑了一聲，但他仍是對小男孩感到很有興趣，彷彿覺得他既痛又和緩起來的矛盾神情相當可愛。小男孩聽到他的聲音，這才將眼神對上他的眼睛。他不解這個藍衣少年究竟想對他做什麼？因而臉上不禁又露出了惶惑的神色。

「你很怕我嗎？」藍衣少年見小男孩瞪著自己，驚疑不定的臉色，似笑非笑地問道。「你想對我做什麼？」小男孩終於對藍衣少年開口問道，聲音因為受內傷的緣故而聽起來相當沙啞。他雖然感到害怕，但小臉上仍是相當鎮靜，完全不像一個七歲小孩會有的神態，藍衣少年看了，不禁嘴角微揚，戲謔地笑了起來。「就是喜歡你，想要你跟我走。」

「不行，我不能跟你走，我要回去救小姊姊。」小男孩立刻斬釘截鐵地拒絕，一點都不因為自己現在身處弱勢而勉強遷就對方。藍衣少年再次輕蔑地笑了起來。「就憑你？」他打量了小男孩細瘦的小身子，以及他渾身是傷的狼狽模樣。「如果我幫你救了小姊姊，你是不是就會跟我走？」小男孩警惕地盯著藍衣少年，一時沒有回答。

最終，藍衣少年依著小男孩的指示，回到了人口販子的基地。他將那一夥人都端了之後，便帶著小男孩失蹤了，從此，直到李秋華長成，都不再有小男孩的消息。

李秋華為此感到悵然若失，在小男孩消失後，她這才發現，原來她早已將這個可愛的小男孩放在心裡，對他牽腸掛肚。

之後，她一個人獨自在街邊討生活，直到遇上「藍郁湘」，並與之義結金蘭，彼此相依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