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如蘭自是痛恨,恨不得寢皮食肉,手刃惡賊,可自己身弱力薄,又要如何伏賊?當下本欲以死明志,不玷白圭,卻想及腹中孩兒,未知男女,如若重名節而輕骨肉,九泉之下要如何向夫君與未出世的孩兒交代?左右尋思無計,只得權且相從,順了成蟜。
「切勿傷我孩兒。」權時應承,她是莫可奈何,不免為自己與孩兒的身世潸潸淚下,僅僅抱著肚子,不再相抗。
「娘子放心,直至臨盆,我絕不碰妳。」暴行姦謀得逞,成蟜頓時收了氣焰,不再張狂。可聽在殷如蘭耳裡,只道這混世魔王虛應搪塞,並不應諾,便暗自決意要以腹中胎兒為重,死生、貞節什麼的,也就不得不看的比散葉殘花還輕,隱約是一股不畏寒霜欺凌、花死傲骨猶立的氣息。這會兒,看在成蟜眼裡,暗地裡卻說鐵海棠艷麗有刺,惹他玩賞愛憐,甚為合意。
成蟜夜裡尋訪,穿得一身錦衣夜行,自然是看得慎重,要一舉納得美婦而回,亦想摸清楚陳蒼底細。盡覽官憑書信,方知原來是新任州主上任,文件一應俱全,他尋思定策,有了主意。
除了紙頁凌亂,廂房小桌上猶有一只靛藍提籃,裡面都是些女紅針黹,擺得整齊妥當,較顯眼的是一把鏨花銀簧剪,一柄以油紙包裹的精鐵剃刀,和一面雙鸞銜綬鏡。成蟜信手將籃子提起,遞予美婦,殷如蘭不知其意,卻在接過提籃時想起前事,不過是兩日的光景,何以善有惡報?念及此,不覺淒楚,兀自哽咽起來。
「娘子,別哭,別哭,來日方長,」成蟜處之淡然,一把摸了摸鬚髯,「不妨先給我將鬚剃盡。」
「剃鬚?」突然說要剃鬚,殷如蘭雖猶懷感傷,仍不免詫異,「眼下並無澡豆,如何剃鬚?」
「不礙事,妳只管剃就是了。」成蟜說完,便逕自將她壓坐在床頭,自己則一倒而臥,頭首就擱在殷如蘭的膝上。殷如蘭又羞又氣,卻按捺住心中憤恨,緩緩將簧剪自提籃中取出,先把長鬚處剪短,接著拆開油紙,將那明晃晃的剃刀就上成蟜面頰刮下,沿著下頷到脖子,刀口便輕輕地落在咽喉了。
殷如蘭心想,總算夫君護佑,今個兒是你自己鬼迷心竅,怨不得我。她默不作聲,一手將成蟜的頭扶住,一手持剃刀往咽喉用力一抹,勢如殺雞。剎時以為鮮血肯定會像湧泉般噴濺,心裡一怕,雙眼不由得緊閉;又怕一刀殺不死他,再將剃刀來回如銼,想那血肉橫飛,心頭也舒活些。
「好!娘子好手藝,弄得我舒服得緊!」
冷不防地,成蟜一聲喝采,嚇得她剃刀差點脫手,睜眼一看,哪裡來的血肉呢?殷如蘭不信,明著眼又劃上幾劃,居然只割下幾撮頷鬚,脖子卻絲毫無損,有如牛筋堅韌。那成蟜閉目養神,還來指點,說她剃刀務必拿穩,若不慎掉落,砸傷了自己不好云云,令殷如蘭是萬念俱灰,悶聲不語。
其時,男子成年多留髭鬚,可殷如蘭偏喜歡陳蒼樣貌如玉,剃鬚自是他倆夫妻間的畫眉之樂。成蟜不明究理,觸動了婦人愁思,恍惚之間,殷如蘭彷彿見到夫君歸來,一如往常地枕著她,她的手指纖纖撥扶著丈夫嘴唇,細細剃除鬢鬚,令他嘴邊淨如處子,滑順而溫潤。
當鬚髯盡除,前世的懷想思念走到盡頭,殷如蘭終將回到現世。沒想到一回神,殷如蘭看見膝上面容,竟倒抽了一口氣,手裡的剃刀終於把持不住,掉落在地。
成蟜正要玩笑,起身卻見殷如蘭臉色蒼白,直盯著他不住顫抖,好似活生生地見鬼。他不發一語,一把探入靛藍提籃取出那雙鸞銜綬鏡,照面一看。饒是成蟜作惡多端,不畏天地,但見鏡裡光景,竟不由得呆上半晌。
「原來是我,原來是我。」成蟜沉吟不已,恍然大悟。
原來這鏡中影像,那人面貌模樣,與長眠於秋水的陳蒼,並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