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被尊為雪域怙主、松贊干布是觀音菩薩的化身、念誦六字真言「嗡嗎呢叭咪吽」便可得觀音菩薩的救渡和庇佑等等,雖然現在幾乎成為「共識」,但事實上這類說法均出現於十二世紀之後。之前的證據和相關史料十分匱乏。
敦煌發現的早期史書Old Tibetan Chronicle和old Tibetan Annals幾乎對佛教毫無指涉,松贊干布與觀音關係的記錄當然也就從缺。有關的東西,只有十一世紀為大班智達阿底峽發掘的《松贊干布的遺訓 — — 柱間史》、年代爭議較大的《拔協》,以及十一、二世紀的寧瑪派伏藏《瑪尼全集》。但都不能證明觀音在吐蕃時期已備受崇拜。
拉露(Marcelle Lalou)「以她本人對敦煌藏文寫本的研究為基礎,肯定了伯希和的見解」,又指出「在千佛洞發現和在巴黎收藏的成千上萬的藏文寫本和殘卷中,都沒有發現有關這一咒語存在的任何一個例證。」
後來今枝由郎《敦煌藏文寫本中六字真言簡析》雖然認為含有六字真言的《大乘莊嚴法王經》在六、七世紀即有梵文本,敦煌藏文文書《調伏三毒》(ITJ420 和ITJ421–1號)中也有「類六字真言」,又在Pt.37–1號中發現了第三種六字真言。但當時的六字真言僅作「清除邪惡道路」之用,而非像後弘期的那樣「每一音節是一種擺脫輪回轉生和六道的職能」。
另外,它在敦煌文書中只是零星地出現,且與後來普遍流傳的六字大明咒不同,說明了真言和觀音崇拜在當時並不流行。要待到《瑪尼全集》時,六字真言才成為最重要的咒語,置於全書開篇。
不過,這並不是說觀音信仰是後來才流行的。依敦煌藏文文獻觀察,觀音崇拜在9~11世紀已經流行了,只是實用性較強,是民眾祈福消災等世俗訴求的主要對象,與王室還沒掛上鉤。
三、藏密觀音信仰是怎麼來的?
以此為基點,我想繼續推論的是:西藏的觀音信仰主要是由它東邊漢地傳播進去,或受漢傳觀音信仰所強化的。
套用一句京劇《借東風》裏諸葛亮的唱詞,叫「耳聽得,風聲起,從東而降」。關鍵是敦煌。
密教最早傳入敦煌是在西晉時期。在敦煌佛爺廟灣發掘出西晉早期白象畫像磚,而且「敦煌菩薩」竺法護譯出《密跡力士經》、《八陽神咒經》等多部陀羅尼密典。太康七年(286年)竺法護又將梵文《正法華經》譯成漢文。
此後,自十六國北涼至於初唐,敦煌雜密信仰相當流行。七佛信仰、藥師佛信仰、十一面觀音信仰、神僧信仰,以及以毗沙門天王為代表的天龍八部護法神信仰在敦煌石窟中均有深刻的痕跡。《開元釋教錄》(730年)中收錄了39部觀音密教經典,而據牧田諦亮考證,開元26年唐玄宗頒賜沙洲的一部大藏經就是以此為目錄編成的。
所以,在吐蕃占領敦煌之前,敦煌漢密觀音已經有了悠久的發展歷史,並且受到了較為廣泛的社會崇拜。
從前有些研究,仍延續「自西徂東」的思路,認為敦煌的密教主要是受了吐蕃的影響。如日本田中公明就說「吐蕃松贊干布尊奉十一面觀音與敦煌出現十一面觀音圖像幾乎是在同一個時期。吐蕃占領敦煌以後,將吐蕃流行的十一面觀音信仰引入敦煌壁畫,從而豐富了十一面觀音像的表現形式,一些吐蕃密教的內容也留在這一時期的十一面觀音圖像中」。
然而,他們忽略了觀音信仰在南北朝時期早已流行於中土,密教之傳入中原也比吐蕃早得多,包括十一面觀音在內的密教觀音,在初唐已經屢見不鮮。而吐蕃占領時期的敦煌觀音造像,大部分還是在繼承漢密觀音傳統的基礎上再予改造的。
因此敦煌的密教觀音造像非但不是由吐蕃傳來,反而更可能是由漢地所傳。傳來後,又漸影響到後期西藏觀音信仰;並在以敦煌為中心宣教動力下,藏密觀音崇拜逐漸轉向宗教內部,並為政權所用,替後來衛藏佛教復興後的觀音崇拜奠定了基礎。
當時敦煌是我國西北宗教中心和交匯地,漢密自晉朝就已存在,並占絕對主流的地位,所以會有這種情況。
劉真《吐蕃占領時期敦煌觀音信仰研究》採用文本與圖像研究相結合的研究方法,也印證了這一推測,認為此期的敦煌觀音經典傳入並影響了吐蕃本土,促進了六字真言在藏區的流行。近年李嬋娜的宏文《九至十一世紀的吐蕃觀音崇拜 — — 以敦煌藏文文獻研究為中心》,對此論證尤詳。
林世田《敦煌密教文獻集成》則指出:「數量較多的寫經是與觀世音信仰有關的千手千眼觀音、如意輪觀音、十一面觀音、不空羂所觀音的經咒,表明盛唐及中晚唐時期觀世音信仰在敦煌地區非常盛行」。顯示在敦煌漢人中,觀音崇拜是實現世俗訴求的最流行方式。
但藏文觀音經書相對較少,《妙法蓮華經.觀音品》僅存區區幾頁。而漢文《妙法蓮華經》據方廣錩先生統計卻多達7800條,位列敦煌漢文群經之首,《觀音經》和其注疏的數量也極為可觀(見方廣锠《敦煌遺書中的〈妙法蓮華經〉及有關文獻》)。顯然漢人觀音崇拜的熱情和程度要高於藏人。
在這種情況下,藏人的觀音信仰頗受漢人感染,甚至直接以其經典為漢語教材。敦煌就發現有漢文《妙法蓮華經.普門品》的藏文注音PT1239和對音本PT1262。PT1239為卷軸裝,27 x141(cm),正面《大般若波羅蜜經》,背面六行藏文。這兩個文本都是為當時藏人學習漢語而做的,側面反映了漢文《觀音普門品》的流行。同時,以此為漢語教材,也說明觀音是藏人所接受的漢人信仰之一。
另外,在敦煌漢文密教觀音文書中,我還注意到有《觀世音及世尊符印十二通及神咒》、《觀世音菩薩如意輪陀羅尼、真檀摩尼判行法咒、觀世音擲鬼法印第二、梢印法第四、降魔法印第五》、《觀世音菩薩符印一卷》之類。用符用印,都顯然是受漢人道教傳統影響而然的。
其中,題《觀世音菩薩符咒一卷》的S2498號,子目有19種經咒。先請各方神靈擁護,並云正月一日清晨焚香朝東方拜佛禮佛誦咒,可得神驗。隨後圖符印有洗眼符、難產符、金剛童子隨心印、都護身命益算符、觀音菩薩印、玉女奉佛印等。符印後注用法,如以觀世音菩薩印印身可使萬遍病隨消散,印後啟請文請觀音菩薩化作大頭金剛,摧伏鬼病。還有觀音菩薩隨心符、禁刀咒、觀世音菩薩壇法、觀世音應現身與願陀羅尼及大悲壇別行法等。後兩種壇法還畫出草圖。
P2620卷亦題《觀世音菩薩符印一卷》,符印更多。前亦請諸方神靈,接有「觀世音菩薩如意輪陀羅尼並別行法……如意輪王摩尼寶襖陀別行法印通」,「爾時觀世音菩薩承如來神力即前而說印曰」內容。卷中畫十二種符印,皆有詳注。後又標寫出多種印。
P3874號題《觀世音及世尊符印十二通及神咒》。卷前殘,其內畫出諸多符印,每印旁寫出用桃木或檀木或菩提木等,其下有詳注,現存約有十二通符印,但卷中還有不少殘空。諸印下皆云「世尊」或「觀世音」如何如何。如現存第後第十印文中可見「釋迦牟、阿彌陀」字樣,下注有「爾時觀世音菩薩甚大歡喜……」,後面亦講「觀世音菩薩心印」等。
此外,特殊的護身符P3835背面,《佛說大輪金剛總持陀羅尼法》記有多種符印。「波頭摩印」威力無比,其印圖中正有觀世音字樣。其如意輪印也即「觀世音如意印。」
總之,此數種《觀世音菩薩符印卷》格式略同,都是先請諸神靈,續錄符印,並加注說明,後面還有壇法。
觀音經卷中還有療病方。一為P2637《觀音菩薩最勝妙香丸法》,此卷還有湧泉、吃草、出毒蟲等藥方。S6978號題《觀世音菩薩治頭痛咒》,是梵文咒語,還有一種《觀世音菩薩行道求願咒》。這些符印、藥方與道教的關係是不言而喻的。印,多非手印,而是屬於道教文字崇拜的印章。
也就是說,吐蕃雖已有觀音信仰,但是在敦煌地區才逐漸發展擴大了,並漸影響於全藏。
這也不只是西藏獨有的現象,整個西域佛教也都這樣,漢人信仰及漢地佛教深刻流傳並影響著。過去大家不太注意這一點,今後,我希望能成為新的視野。
…
編按:部分圖片翻攝自網路
2021年4月12日為藏傳佛教時輪金剛新年。
…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