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1/04/28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Nomadland 遊牧人生》夢碎之後,何以為家

剛剛橫掃奧斯卡大獎的《遊牧人生》,堪稱2020影壇最安撫人心之作。這部由新銳亞裔女性導演趙婷執導,影后Frances McDormand主演。囊括本屆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和最佳女主角的作品,甚至在去年威尼斯影展就一舉拿下金獅獎的肯定。
電影講述一個以車為家「現代遊牧民族」的故事,拍攝呈現美洲大陸的壯闊美景,沿途順著道路蜿蜒曲折的同時,踏出的每一步都環繞本片的核心議題「家」,而風光明媚的糖衣之下,揭開後更徹底讓人感受到美國夢碎的心酸。
整部電影給人一種環狀的架構、體驗與感受。所謂環狀的感受,是呈現核心議題「家」一種圓潤包容,也預示社會結構的環環相扣,又同時給峰迴路轉的人生境遇些微安撫。

Home, is it just a word, or is it something that you carry within you?
家的定義,在本片中反覆被討論著。 “Home, is it just a word, or is it something that you carry within you?” 經典一語,無疑最能代表本片所欲表達的立場。片頭字卡無情的道出美國石膏帝國傾頹 ,整個以石膏為業的公司鎮一夕之間成為鳥無人煙的廢墟之所,Fern(Frances McDormand 飾)與丈夫共同生活的痕跡全部被迫塵封,更令人難過的是,Fern的丈夫早已離開人世。過往世界的崩塌、秩序殞落,被迫放棄前半生居住、生活的區域,彷彿遺世孤立的她,失去曾經的全世界,開著改造成自己最喜歡的模樣的露營車,四處邊打零工邊體驗另類人生,開始她的遊牧人生。
在開著車向前的過程中,不斷重新挑戰對家的定義、人生的定義。和營友互動,在營火前圍成圈,分享各自對於人生的體悟、面對生命的各種磨難與抉擇。於他人身上學習新的生活態度、生活型態,無論疾病的折騰、意外的打擊,許許多多人生中的未知使他們成為「現代遊牧民族」的過程。
對照組無疑是Fern有房有車的姐妹和她的伴侶(雖然她的姐妹伸出援手,是以愛之名的關懷,但誰不知道二十一世紀「以愛之名」的東西皆稱為毒品)。極短暫的出鏡,卻將富人的傲慢顯現得淋漓盡致,像是瞬間來到某個市區高級酒店的大廳,聽著那些粗氣宏聲的資產配置、致富之道,用擴嗓門對著他人的人生指手畫腳,像是人生之道唯有此行。
而旅途中邂逅的勇敢追求她的David(David Strathairn 飾),又是一次的人生抉擇的路口,在遊牧的路途相遇相識,共同漂泊、一起打零工,而最後選擇回歸普羅大眾生活的David,過著含飴弄孫的生活,像是遠航的船回到岸邊定錨,他們分道揚鑣,如David棄置於家門前的露營車洩氣的輪胎。Fern手上戒指仍心繫愛人,是無法為他停泊的理由,更何況她已經無法再回歸到固定的住所、恆常的生活、倒在臥室裡哄著嬰兒入眠的日子了。
一路上,在歡騰的露營營友聚會後、在面對新的追求者求愛時、在山水間悠遊後再獨自回到石膏公司鎮獨步時,畫面裡的Fern再再顯示無人能及的悲傷,彷彿在愛人離開後的第N百天,仍獨往於一望無際的沙漠中,望向遠山,想像對方還在身邊時那樣,似乎在所有的、共同看過的風景流浪,就像愛人仍在,而那就是家。
I don’t ever say a final goodbye. I always just say, I’ll see you down the road
也許漂泊是一種傲氣、一種孤獨、一種無以言喻的堅持、也是一種保有尊嚴的生活態度,甚至一種自我療癒的方式。不斷移動前行,像是沿途尋找自己,像是放下過去的儀式,像是給失去的人、事、物一個服喪期,對於前方的未知抱著期待,就好像生活還有個盼頭,如露營車友說的那句“I don’t ever say a final goodbye. I always just say, I’ll see you down the road.”

全片貫串公路電影的經典風格,搖晃的交通工具的行進、沿途路過的大地風景、自然與旅人相互激盪的火花。幾顆遠景鏡頭,呈現大地之美、遼闊與無邊的寬敞,模糊掉人類重要性,或應該說刻意呈現之,以顯示一種人類的渺小與相對的無力。在黃昏時刻(Magic hours)的拍攝,整個景觀沐浴在光輝韻影下,光線從側而非頭頂正上方打下來,邊緣呈現的光,使影子柔和格外畫面動人。
那些經常逗留在臉部表情鏡頭,Frances McDormand臉部線條婉轉而清晰,復有戲劇張力的表達或洶湧澎湃、或淡泊恬靜的內心情緒,將角色的活化呈現更真實的、有感染力的情緒。卓越的表現,獲獎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可謂實至名歸。
搭配義大利音樂家Ludovico Einaudi,2007年專輯 《Divenire》中的〈Oltremare〉訂定整部電影的基調,悠揚的鋼琴樂聲柔和觸動,不過份搶戲卻扮演極顯著的輔助,甚至影後離開戲院仍延續感動回到現實人生。
電影壯遊山海畫面遼闊,仍有種無以名狀的哀傷,埋藏在這些動人的美景之下。《游牧人生》電影改編自文學作品,2017 年由 Jessica Bruder 撰寫,文學作品描述以老年勞動人口所組成,一個工資低廉、不固定的、游移的新勞動力市場。和石膏帝國、跨國企業相比,底層的勞力相對顯得微弱而力量貧脊。

如果《推銷員之死》是二十世紀控訴資本主義和美國夢的經典之作,那麼《遊牧人生》就是本世紀的代表,像是說著時間推移了,但過去的問題於當代仍然再現。2008年的金融海嘯,全球金融市場造成的衝擊,各地市場如碎瓦無一不倖免,美國本土的經濟大衰退外,同時影響國際局勢。似乎作品裡也透露這種氛圍,是在曾經經歷的時空背景下,催生這樣一群「現代遊牧民族」。這樣的失落讓我接著聯想到國內的經濟市場,1950年代左右出生的人(剛好是自己的父母親那個年代)恰逢國內勞保的改革浪潮,奮鬥大半生渴望老來享福的日子想像也許和現實落差甚巨。對於貧老的悲哀,甚感不安與忐忑,將畢生積蓄、珍愛的,裝載於一台露營車是尊嚴的寄託,想到這些自由奔放的人生,並非如表象的浪漫、激情,而是被世界經濟模式、被資本主義造就的結局。

最後,引用導演趙婷得獎感言:
《游牧人生》是透過悲傷和療癒通往朝聖的旅程,獻給經歷過這艱難而美麗的旅程的人,我們不說再見,我們說⋯⋯後會有期。
但願所有或漂泊的、或定錨的人生旅程中的人們,最終都能抵達那個心中的家。
作者:沈映瑄;責任編輯:羅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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