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德與志聰的最後一刻(2)

志聰看著眼前的世界正在崩壞，他知道自己全身都是冷汗，冷到剛剛的酒意完全都清醒，心臟彷彿就要跳出來ㄧ樣，冷冽的風從眼前撲上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從高樓往下墜，但他心中只不斷想著ㄧ件事。

「再快ㄧ點、再快ㄧ點! 拜託!!」

他拼了命的往下延伸自己的手，只為了能夠碰觸眼前的..

昏黃的燈光，搖曳的樹影旁有兩個緩緩走路的身影，十月秋天的風有著獨有蕭瑟的孤寂，但志聰的心在這一刻是熱的，志聰不敢相信那個他暗戀兩年的學妹小茹，在自己鼓起勇氣告白後真的願意赴約，吃完晚飯一起散步回去的路上，小茹微紅羞澀的臉龐，輕輕伸出的手，志聰看著眼前的一切，手輕輕跟著往前伸出，那一刻對志聰來說是如此的緩慢...

志聰從自己躍動的心跳感受著自己是如此的悸動與渴望，同時又非常的困惑，完全無法置信這樣美好的事情是真實的。

「志聰從來都不相信美好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舊舊的中式小餐館，配著違和的輕柔鋼琴音樂，小茹總說喜歡餐館的音樂，所以每年交往紀念日的大餐，總是被小茹帶來這家在喧鬧的城市中最不起眼又最便宜的小餐館，志聰心裡明白著又羞愧著，掛著靦腆的笑容心中惦記著之後一定要好好努力給她更好的生活..

第3年的交往紀念日，一樣的中式小餐館一樣的鋼琴音樂，志聰半跪在地板上用盡所有的力氣大聲的問完問題後，低著頭腦袋緊張到一片空白..

「...我願意」

志聰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紅著眼留著淚的小茹，伸著手準備讓志聰戴上戒指，志聰除了感受到自己的心快跳出來之外，也感到強烈的困惑無法相信眼前這樣的真實。

「志聰從來都不相信美好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刺眼的光線，一次又一次有節奏的哀嚎聲，伴隨著產房中獨有著那凝重的沉默與焦慮，志聰不斷搓著自己的手，感受著自己的害怕期待緊張隨著每一次的心跳大力大力碰撞著身體。

「哇～～」

志聰覺得眼前突然一切變得非常的耀眼，胸口中有著熱到不可思議的感受讓眼睛變得很不自然的看不太清楚眼前的東西，志聰看著眼前剛出生，這個屬於自己的小孩，志聰不知道自己的感受是什麼，但手已然迫不及待的伸出去要去接小孩，在這一刻志聰感覺到同樣躍動的心，同樣不可置信這樣的真實。

「志聰從來都不相信美好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志聰從來都不相信美好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濃濃的酒味、凌亂的房間伴著四散的傢俱與碎掉的酒瓶，7歲的志聰顧不得自己的腳上被碎玻璃扎到的痛楚，和哭到不知道是鼻涕還是淚水的窒息感，死命的抓著媽媽的大腿，然而隨著媽媽把行李拖到了門口。

「阿！」

志聰被媽媽用力推了後倒..

「要是當初沒有生下你就好！」

這是志聰最後一次聽到媽媽說話，伴隨著爸爸在背後瘋狂的咒罵聲，還有關上門之前媽媽那悲傷又氣憤的表情..

「原來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

志聰不知道自己在那裡到底哭了多久，也不清楚到底是地上的碎玻璃讓自己比較痛還是現在的心比較痛，他只覺得好像被什麼東西給淹沒，然後每一次的呼吸都好困難。

「幹**！你哭什麼哭！哭什麼哭！」

眼前充滿酒氣的爸爸一巴掌一巴掌一次又一次的呼嘯過來，志聰慢慢感覺到呼吸越來越困難了，志聰在那一刻覺得世界就在這裡結束也好，反正好像都無所謂了。

「****！你媽媽就是這樣給你哭走的！你還敢哭！還敢哭！」

一遍的混亂中志聰依稀聽到這樣的一段話，那一刻志聰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感受，他忽然覺得自己不存在了一樣。

志聰不哭了。

志聰你看看你這個什麼成績，你有想過你爸爸這麼辛苦工作是為了什麼嗎！」眼前國小導師生氣的當著全班的面對志聰喊著！

(不能哭!不能哭！)

志聰心裡大聲的喊著。

「哈哈志聰聽說你沒媽媽耶，單親耶！好可憐喔，厚難怪你人平常都怪怪的不和大家玩」眼前的國中同學圍著志聰笑著。

(不能哭!不能哭!!)

志聰心裡大聲喊著。

「志聰你看你交的這個什麼報告！都不去找同學一組自己搞孤僻，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啊！」眼前的大學教授對自己生氣的罵著。

(不能哭!不能哭 !!!)

志聰心裡大聲喊著。

「你到底在想什麼阿？我每次問你心情都說不知道，你到底在不在乎我阿！」眼前的小茹紅著眼氣憤的對至聰說著。

(不能哭!不能哭 !!!!)

志聰心裡大聲喊著。

「我真的受夠了！我沒辦法繼續和你生活下去了，孩子我沒辦法帶請你自己想辦法吧，抱歉..」眼前的小茹拖著行李在打開的門口旁，面無表情的轉頭說著。

(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

志聰心裡大聲喊著。

「哇～～哇～～～！！媽媽～～」

志聰望眼前的小孩不停哭著喊媽媽。

(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

志聰心裡大聲喊著。

「你到底都在學校搞甚麼東西！？考的這個什麼成績！然後你說說看啊！老師說你在學校打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志聰滿身酒味，抓著被自己揉成一團的成績單，大聲的對眼前小學四年級的偉德喊著。

「你他**說話啊！你瞧不起我嗎！！！你說話啊！！！！」

偉德只是這樣面無表情的看著志聰。

而偉德的樣子，隨著志聰昏沉的意識泛紅的眼眶，慢慢開始模糊起來，交疊著好多志聰熟悉的臉龐，像是自己那個站在門口冷冰冰看著自己的媽媽，像是受不了自己要離開的太太小茹，像是那些總愛羞辱自己的同學，像是那一切面無表情，又彷彿豪不在乎的臉孔。

「碰!」志聰在心裡聽到某種東西碎掉的聲音。

(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志聰心裡瘋狂大聲大聲的喊著。

當志聰回過神來，只感覺到自己右手麻麻刺刺，眼前地上是碎成一片片的酒瓶散落在不知道什麼時後東倒西歪的傢俱裡，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捲縮蹲在地上顫抖著的韋德。

志聰感覺到眼前一切好熟悉..........

同時,也好噁心，志聰感覺彷彿要有什麼東西從嘴巴鼻子眼睛衝出來了！快受不了的志聰，不假思索的舉起旁邊的酒瓶把剩下的酒灌到喉嚨中。

大口大口，熱熱麻麻的液體充滿著整個嘴巴整個身體，志聰覺得眼前一切都有點模糊，好像都不是真實的，但這樣的感受反而讓志聰得到了某種慰藉，志聰安心的閉上眼睛，終結了眼前混亂一片的畫面。

自從那一刻開始，志聰習慣了用那熱熱麻麻的液體，來讓自己可以閉上眼睛終結眼前的畫面。

不論眼前是多麼的混亂、眼前那模糊的身影再怎麼瞧不起自己、或是怎麼又變成了一個捲縮在地上的小孩，到底發生了什麼自己又到底做了什麼，有時志聰真的不太清楚，也不想清楚。

就好像他從來不承認自己喝的是酒，不論去雜貨店買或是外頭和別人喝時，志聰總說那個黃黃的東西，就如同他也從來不想去感受那個時不時出現的噁心感，彷彿自己總是抗拒著什麼，但這一切對志聰來說都太混亂太複雜，一天勞累的工地結束後，他只求能夠安心的閉上眼睛。

但這一天對志聰來說特別的噁心和混亂。

「你給我說看看啊！在學校撞老師是怎麼一回事！？偷我的錢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

「你**什麼態度！什麼眼神！你**的瞧不起我瞧不起我嗎！！！」

志聰眼前的畫面又再度開始要模糊了起來時...

「我再也受不了了！你不是我爸爸！你根本就不愛我！！！我去死了算了啦阿阿阿！！」

眼前的畫面突然清晰了起來，自己已然國中的孩子偉德突然對自己瘋狂咆嘯著，把整個客廳的桌子掀了起來，連帶桌上的魚缸和新買的魚都被翻落在地碎裂成一片，頭也不回的奪門出往樓上衝去。

志聰愣住了，他好像已經好久沒聽過偉德說話了，這樣的突然這樣的怒吼，志聰不知道自己該反應什麼，腦袋彷彿一片空白。

他下意識的低著頭看著眼前一切的凌亂與碎片，有張照片不知為何突兀的在魚缸的碎玻璃中。

他拿了起來，這是一張全家福，裡頭有三個看起來都好熟悉的人。

三個洋溢著幸福微笑的人，背後是一個水族館的背景，照片的背後寫著一行字：

---爸爸我知道你之前很喜歡魚，生日快樂，對不起常讓你生氣，我會好好努力的，兒子偉德---

志聰忽然再也受不了的「嘩啦」吐了出來，臉上突然多了好多濕濕鹹鹹的東西，志聰突然想起了好多的事情..

昏黃的燈光下，第一次牽起了學妹小茹的手，小茹整個臉龐紅咚咚的微笑。

「原來這就是幸福..」

舊舊的小餐館，小茹手指被套上了戒指，突然撲了上來抱住自己，那好溫暖的擁抱。

「原來這就是幸福..」

沉默的產房，刺眼的光線，一聲響亮的哭聲劃破了不安的沉默，手上那個好輕又好重的生命，努力揮舞著小小的手腳。

「原來這就是幸福..」

熱鬧的聲音，這是海洋博物館，志聰每個月都帶太太與小孩來的地方，志聰最喜歡每次在門口的拍照，「來看這邊，一二三～」志聰總是照片中笑的最開心的那個。

「原來這就是幸福..」

「爸爸～為什麼魚總是一直開口張口的阿？好搞笑喔喔」小學二年級的偉德總愛纏著自己望著家中的金魚不斷問志聰這樣的問題，「沒有啦～那是魚很開心在笑啦」志聰也總是微笑的這樣回應著。

「原來這就是幸福..」

志聰回過神來想起了不久前偉德說的話，志聰發狂似的往樓上跑，很快的來到了樓頂，剛踏出門剛好看到一個身影從樓頂往下跳。

「啊啊啊啊啊不要阿！！」

志聰從來沒跑的這麼快過，馬上衝到了樓頂邊沒有一絲猶豫便往下跳!

「呼呼呼」

強烈的風聲呼嘯著，志聰心裡只拼了命的吶喊「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志聰看到了前方偉德的身影，猛然用盡全力向前伸出雙手，沒有半點的猶豫，彷彿眼前的就是他一生的所有一切。

志聰手上傳來了觸感，志聰用全部的力量緊緊抱住。

志聰彷彿又再度回到了那個刺眼白光的產房中，志聰那時並不真正明白自己那時抱著小孩的心情，現在志聰明白了，還有那第一次的牽手、那被大力的擁抱、一家人一起出遊拍照的時刻、小孩黏著自己東問西問的時刻，志聰此刻都明白了！

「嗚嗚嗚 我愛你阿 阿阿阿～」

這是志聰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說出與吶喊..

白光中，志聰看著眼前緊緊抱著的小孩，是7歲悲傷啜泣的自己。

「碰！！！！」

………

偉德不知道過了多久，再次睜開眼睛，這次的視力慢慢復原了，望向旁邊，志聰看到自己的爸爸躺在旁邊的病床，身上插滿了各式各樣的管子，嘴巴罩著呼吸器，隨著爸爸微弱的氣息，輕輕張著輕輕合著，這個畫面彷彿讓偉德想起了什麼..

偉德抱著志聰的身體大聲的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