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錫】used to.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

　　有些人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有著老夫老妻的甜蜜與情趣。

　　有些人的一起生活，就是一起生活罷了。

　　不知不覺，早晨醒來第一個吻、抹在對方臉上的牙膏沫、分別時的依依不捨、睡前的纏綿悱惻……全被鬧鐘和帳單偷走，不著痕跡地在數字裡消失。

　　熬過枯燥的一週和令人厭煩的應酬，原本滿心期待的假日最後都給了睡眠及無所事事。

　　他們不再為牽手散步吹在臉上的晚風悸動，不再覺得一起曬衣服是件浪漫的事……當然，也不再為中獎的冰棒棍驚喜。絕美的夜景，都是社畜用肝換來的。

　　一起生活，聽起來是那麼親密，卻能被微微錯開的作息輕易拉遠。

　　生活就是，你發現浴室的吸水拖把終於換了支新的，手感卻沒之前的好──每當浮現這個念頭時就想跟對方說，也許是在睡前或早餐時分漫不經心拉起一點共鳴，然後又忘了。等到下次拉桿子擰水時才又再度想起，反覆循環。

　　……結果，能夠相處的短暫時間裡根本沒想起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兩人共處一個空間分別做自己的事，也沒特別尷尬，就是習慣了。

　　不知道第幾次，再度懷念起之前那不知在哪買的吸水拖把時，發現兩人根本就沒多少時間相處、反正這件事也不是很重要何必一直掛念……笑了。

　　每當節慶到來，身邊的人便成雙成對。業務部的周元炫耀費盡多少辛苦才訂到景觀餐廳、行銷部的恩美問了幾個男同事身為男人會喜歡哪種禮物樣式、工程部的大俊前幾天才跟另一半吵架，苦思要準備什麼驚喜才能讓對方消氣……

　　滑著手機，看大家讚嘆某新聞報導的巷弄小店或下午茶多好吃，或者一起去哪裡拍了合照……你只是笑笑嘖了聲真是無憂無慮，都交往多久了還在熱戀期，好好把握啊等熱戀期過了就什麼都沒了──

　　然後眼神一黯，是啊，怎麼會什麼都沒了呢？熱戀期什麼時候結束的竟記不得，就是不知不覺的……你心底其實還有點期待，尋思著要不要跟對方提提來個久違的約會？但想也知道對方會是什麼反應，就算了。

　　無所謂，不去也是省一筆。

　　……習慣了。

　　某年的春天，心裡的慾望終於開始蠢蠢欲動。

　　好想重新體驗熱戀的感覺。

　　跟他？……大概、不可能了吧。

　　那還有誰呢。還能找誰呢。已經有他了，怎麼還這麼自私呢。

　　即便再多埋怨，即便淡得像是不存在了，汰換拖鞋時還是不忘多買一雙他的、逛街看到他喜歡的還是會拍照或放入購物車，播到某首歌想到當初相識的場景忍不住笑了，睡前還是記得為人留一盞燈。

　　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你想走，卻戒不掉了。

　　就像你每次都點同一種飲料，也不非得是那家店，認識的人都說哎怎麼又是這個，換換口味吧，你想也是，目光在新品推薦和人氣排行兜兜轉轉、甚至挑眉看向從未想過的奇異組合，喝口旁人豎指的隱藏版特調說嗯不錯欸──最後還是點了杯梅子綠茶無糖。

　　對方翻了個白眼說那有那麼好喝嗎，你笑說也沒有，就是習慣了。而且這家梅子不酸、水摻太多，難喝死了浪費35塊*，真該聽你的，以後不點了。

　　不點了。

　　對方說得了吧也沒多貴，下次你肯定還是點一樣的，嘖真沒有挑戰精神，無趣。

　　……其實他也曾這麼說，當時兩人還有笑有鬧。

　　不過現在的他肯定不會了，他會面無表情也不問他，直接幫他點了那杯飲料，好像也不是很在意他想不想換換口味。

　　就算開玩笑問他呀你就沒想過我這次可能會想喝別的嗎，他也只會斜自己一眼。

　　反正最後還不是一樣。

　　萬年不變。

　　但他還不是差不多，於是你嚷著除了冰美式和去冰紅也沒看過你喝別的。

　　──不一樣啊好歹有不同選擇，而且你不是也喝美式？

　　──不是在說手搖飲嗎傻子，我至少還有加料呢，梅子。

　　──酸死你，他說著。

　　然後兩人聳聳肩結束這場互懟。

　　半斤八兩。

　　……是啊，到底是誰先變得無趣了呢。

　　不過這也是想想而已。畢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有機會再一起喝飲料呢。

　　在所有的一成不變裡，大概就是看誰先撐不下去。

　　比如終於換了新的腳踏墊，或者心血來潮買了幾隻孔雀魚回家。

　　忽然迷上模型組裝；感到體力下降，決定來晨跑好了。

　　──又或者不小心被外頭的花叢吸引，或誰終於膩了。

　　……

　　然後，像是引力般無可避免，新東西終於也融入習慣裡，成了新的一成不變；也可能沒持續多久就扔到角落，最終還是走回原來的行為模式。

　　終於收拾了行李，看著這個幾年裡一成不變、卻又滿是生活軌跡的家。

　　最後仔細看了一圈，回憶翻湧，紅著眼睛無奈地笑了，原來你們還是一起買過不少新東西的。

　　他說像你、跟你一樣吵而放進購物車的可愛花栗鼠壁鐘，某次出國一同看上的和平龜掛畫，鑰匙架上叮叮噹噹的鑰匙圈都是你們出差時挑給對方的……鞋櫃上的明信片大多是雙方親友寄的，老爸買的吸塵器和他媽媽送的廚具被你們照顧得不錯，Milly的項圈掛在牆上，牠走失後你們就再沒養過狗了。魚缸在某次節慶被他變成DIY造景，窗外煙火映在上頭特別漂亮……現在積了灰塵，若不是特別留意，根本也忘了它的存在。

　　貓咪月曆上的每隻貓都長得像他，那個置物架是他動手做的，電視旁的相框是你去看展覽時買的。圍裙曾換過好幾件特別少女或奇怪的花樣、他都無奈地笑笑沒有拒絕，最後還是換回死板的深藍色。

　　然後是你陪他去排的限量鞋，他為你找好久才買到的絕版KAWS；他陪你過的第一個生日送的馬造型陶杯裂了你捨不得丟，於是跟一堆KAWS和酒擺進了展示櫃。你們曾在新沙發擺進家裡的那晚迫不及待在上頭相擁，現在沙發布舊了，那次爭吵留下的咖啡漬怎麼也洗不掉。

　　還有某次地震，你害怕吊扇燈有天會變成血滴子，隔天他就擅自換成圓形的燈，還跟房東吵了一架。停電時他在沙發上摟著你，撕了點報紙碎片、放在手電筒上照向天花板的圓燈哄你說是月亮，你被雙魚座的浪漫逗笑了，竟然希望電可以停久一點。

　　……看啊，我們也曾努力過呢。

　　回憶太多了，多到從眼眶溢出。淚水模糊了兩人相處的痕跡，你發現原來自己還是有感覺的，並不如你以為的麻木。

　　你把他送你的小包包從身上拿下放在窗台上，猶豫好久還是沒拿下戒指。

　　關上門前，你強迫自己閉眼，使勁握緊行李箱的握桿，提醒自己這東西的存在。

　　別再看了。

　　終於，你關上門，在計程車後座忍不住彎身、把哭聲埋在膝蓋裡。

　　──閔玧其，我要把你戒掉了。

* NTD $35 = RMB ¥7.67 = KRW ₩1325.84。

本來只是隨筆，打著打著決定給糖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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