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執遠的資料報告折騰了快一周,才總算能交差。
這一次媽媽過來度假,他幾乎都沒有怎麼作陪,直到最後要回老家的前一天,才好不容易調休,打算陪一下媽媽。
傅執遠和媽媽關係算不上特別親昵,可能因為他從小失去父親,母親也沒有再婚,她總是擔心自己溺愛兒子,因此對他在很多方面格外的嚴厲。
他帶媽媽去逛街,給她買了不少衣服,還在奢侈品店給她挑了一條羊絨圍巾,顏色有些過分鮮豔,但看得出媽媽很喜歡。
這一次來,母子倆都很有默契地沒有提起過關於傅執遠的個人問題,直到回去之後,他們在社區門口下車,打算穿過社區花園走回家。
“一直一個人?”是他媽媽先開口問的。
“啊?嗯。”傅執遠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社區裡有開在內部的便利店,亮著燈,裡頭走出來幾個小孩,嘻嘻哈哈,看起來很無憂無慮。
“沒個好的?”他媽媽又問,語氣有一些教師派頭。
“嗯。”傅執遠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事實上,哪怕他還沒有和林嘯之分手,他也不敢告訴媽媽:畢竟林嘯之是永遠不可能為他走到人前的。
一陣沉默,快走到大樓門口了。
“那天你去聚會,我看到有人來接你。”媽媽開口說,她似乎不知道如何開口,“一輛保時捷,我認得,李教授也開那個。”
她說的是顧籌。
“哦,那個是朋友。”傅執遠回答道。
“人好嗎?”
很明顯,他媽媽誤解了他這個“朋友”的意思。
“就是朋友,他也去過那個交流會,不是那種關係。”傅執遠按了電梯,提著東西先走了進去。
“我真搞不懂你。”他媽媽看了他一眼,說:“和你那個愛藏事的爸爸一個德性。”
傅執遠頓了一下,沒再說什麼。
事實上,顧籌可能連“朋友”都算不上。
撇開四年前的交流會那一次,他們也就見了兩次,第一次完全當他“陌生人”,第二次才勉強有溝通。
傅執遠認為,自己或許在某一刻給了顧籌一種“錯覺”,很溫柔很容易得到的錯覺,導致他不遺餘力在展現自己。
年輕的男孩子,對人好是藏不住的,生怕對方是聾子是瞎子一樣 -- 就像很久以前的傅執遠。
但只要顧籌不說,傅執遠暫時不想去捅破。
林嘯之在被拉黑之後,安靜了很久。
傅執遠不給他任何再續前緣的機會,他的果斷來得比之前哪一次吵架分手都決絕。
但人就是這樣,越是高傲的人,越不喜歡被忽視,林嘯之就是這類人。
他內心那點可恥的念頭伴隨著他的優越感,還有一點對於傅執遠不知真假的愛意,自欺欺人扮演深情者。
送媽媽回老家的那天晚上,林嘯之出現在了傅執遠的樓下。
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臉在螢幕裡,看著已經變形扭曲,他對著鏡頭和話筒,喊小遠。
“什麼事?”傅執遠透過電話問他。
“想你了。”
“你這種行為很變態你知道嗎?”傅執遠說,他剛剛用吸塵器打掃乾淨房間,有些累了,實在無力招架林嘯之的糾纏。
“我只是想你了。”
林嘯之的話剛剛說完,旁邊有住戶進來,看了他一眼,用門卡刷開了門,但林嘯之沒有跟著進來。
他要傅執遠給他開門。
很快,可視門禁電話再次響起。
“小遠,我真的好想你,我這幾天都睡不好,你讓我見見你。”林嘯之越是不依不饒,傅執遠越是覺得反胃。
同時,他還覺得很可悲,林嘯之是,他自己也是。
一段曾經美好過的戀情,最後弄成這幅鬼樣子,就像瓊瑤也不會再寫的戲碼,反復在他生活裡上演。
而他對於做這類故事的男一號沒有興趣,他只想普通地過日子。
他咬緊了嘴唇,眉頭微微皺起來,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丟在沙發上的手機震動了幾下,他沒有繼續搭理可視電話,走過去點開了微信。
先是他媽媽的資訊,說好不容易到家了,鄰居的兒子開車來接的,又囑咐他不要熬夜,黑眼圈看著很深。
列表上還有一個人的頭像上有小紅點,顯示了一個“3”。
-- 莫内那個畫展我們可以兩點半進場,要一起吃飯嗎?
-- 哦,你媽媽是不是要做飯,那不吃也可以的。
兩條資訊發完之後,隔了大概一分鐘,是最後一條。
-- 那我給你買個麵包吧,要是午飯沒吃飽,你可以車上吃。
有一句話可以用來形容此刻顧籌的資訊:司馬昭之心。
其他人知不知道先不管,至少傅執遠一清二楚。
可視電話又響了。
傅執遠沒有立刻去接聽,也沒有立刻回復資訊。
他站在那邊,拿著手機,點開了顧籌的頭像,進去了他的朋友圈。
前天晚上淩晨有一條更新:一張拍得很一般的照片,在湖畔餐廳裡拍的,外頭的天空灰濛濛,顯得很邋遢,巨大的餐廳玻璃反射出裡面的景色。
傅執遠點開照片,放大。
在雜亂的人群裡,他看到了拍照的顧籌,還有坐在那邊和學長說話的自己。
文案只有兩個字:不冷。
他很快記起四年前的那條朋友圈。
可視電話的鈴聲停了幾秒,再次響起。
傅執遠走過去,直接打開電池盒蓋子,扣出了裡頭的一節電池,很快,感應燈就暗了下去,這個機器暫時是失效了。
他心裡憋著一股氣,一股不知道該向哪裡竄的氣,手機在手裡捏得很緊,那張漂亮的臉蛋上,透出焦慮與為難。
走到窗邊,外頭在下暴雨,天氣預報早就說過了,今天晚上有大暴雨,大家注意出行安全。
順的時候什麼都好,遇到困難可以輕鬆面對;不順的時候,什麼都不好,傅執遠認為自己目前處於後面這種狀態。
所以他的判斷力會比平時理智的自己,更加錯亂和低下,他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起來。
他坐回沙發上,聽著外頭的暴雨聲,掛在陽臺上的過長晾衣架啪啪擊打在玻璃窗的響聲,很吵,但他內心的噪音可能比這更甚。
想了一會兒,他還是沒能忍住,打了微信電話給顧籌。
傅執遠的“缺點”在於,他總是極力想要去控制很多東西,自己的,和別人的,但他總是把握不好度,還容易得意忘形,陷入天真的困境。
就像在這個愚蠢透頂過的蹺蹺板上,他招搖的外型,惹人喜歡的性格,總是能讓他在最開始被高高敲起在上,下面的人逗他笑,只要他開心就好,令他一度得意忘形。
他真的會以為能夠一直這樣,直到不被告知地,一屁股砸下去,人都還沒能回過神,對面的人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
一頭霧水坐在那個不算大的蹺蹺板另一端上的他,很渴望這時候能隨便有個什麼人,把自己抬起來一點。
這多少有些“饑不擇食”,可被突然放下的感覺實在太令人挫敗。
電話響了一會兒才被接聽,顧籌那頭有些吵,聽起來他應該在外面。
“怎麼了?”他問,電話裡他的聲音和現實中有些出入,顯得更低沉一些。
“沒什麼。”傅執遠說,“在外面玩?”
“哦,對啊,給我表妹慶祝生日,和她一幫子同學。”顧籌說,那頭的嘈雜聲小了一些,看來他是離開了包廂,他又問了一次,“怎麼了?”
“明天一起吃午飯吧。”傅執遠說,“剛剛看到你的資訊。”
“哦,好啊,我以為你媽媽要做飯給你吃。”顧籌停頓了一下,又說,“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這個問題讓傅執遠有一瞬間的恍惚,上一個這樣溫柔問他的人,還是林嘯之,
不對,是冷戰分手之前三個月的林嘯之。
明知道不好,傅執遠還是覺得鼻子有些酸,但他並不打算哭,這實在是矯情得丟人。
“拉麵吧,怎麼樣?”他想了一下,問道。
“可以啊,有特別想去的拉麵店嗎?”顧籌又問。
“沒有,你選吧。”傅執遠換了一隻手接電話,坐到了沙發上。
“好,我一會兒看下,或者問問我表妹她們,我平時不太出去吃飯。”
這通電話到了這裡,其實足夠了。
傅執遠的情緒已經平復很多,他暫時逃離了林嘯之帶來的“困境”,是可以掛斷了。
可顧籌卻顯然不這麼認為。
“怎麼了?心情不好嗎?”顧籌在傅執遠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問,他的語氣透過聽筒也帶著濃厚的關心。
這句話就像一個引線,點燃了傅執遠最近積壓了太久沒有能爆發的情緒。
他和林嘯之分手,馬上面對自己的媽媽,還有工作上接踵而至的麻煩。
是連軸轉讓他忘記了難受,而不是他真的已經不再難受。
火星子從顧籌那句溫柔的詢問開始往傅執遠心裡竄,速度過快,來不及撲滅。
傅執遠決定,哪怕有風險,被破口大駡,也一定要讓某一個積壓的情緒爆炸出來。
“顧籌。”他喊了一句。
“怎麼?”顧籌那邊安靜了很多很多,他還不死心,又問了一次,“遇到什麼事了嗎?”
傅執遠沒有回答他,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
“你是不是想和我上床?”他的聲音很輕,壓得有些軟,並不咄咄逼人。
可怕的沉默,持續了大概三十秒,傅執遠屏氣凝神,聽著那頭顧籌的呼吸聲,低沉的,壓抑的,還帶著一些緊張。
傅執遠很快打破了這種沉默,他已經二十七歲了,見過很多,早已經不需要這種形式主義上的矯情。
他問顧籌:“你有沒有和我上過床。”
外頭的雨還是很大,稀裡嘩啦地下,看起來好像永遠不會停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