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遊走在邊界的畫與流動的量

　　俊熙躺在床上，他距離地面有六十多公尺高。那是一個二十三層樓高的簡單套房，床是雙人床，空著的位置留給正在洗澡的人。正在洗澡的人是星海，職業是一名律師，目前比較像是在兼職的狀態，因為星海經營的臉書最近人氣變高了，他有在考慮要將律師的工作給辭掉。

　　「你躺在我的位置幹嘛？」俊熙總是喜歡跟星海爭床位，他想要右邊的位置，而俊熙總是故意躺在星海的位置上。從新搬來的第一天就開始了，那時候星海就已經知道這個男人會像隻貓一樣佔據自己的位置。

　　「反正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你偶爾躺一下左邊又沒關係。」俊熙調皮的滾來滾去，弄得床單都皺了。

　　「你鬧夠了沒有。」星海嘆了口氣，他感覺自己的生活就像是某對同性戀網紅在網路上的日常影片，只是性別變了而已。自從學會電繪後，星海覺得自己畫圖的速度變快了。他喜歡把一些有趣的日常生活給畫成漫畫，然後發表在自己的臉書上。起初只是身旁的朋友喜歡，後來被分享出去後星海覺得自己好像可以開一個專頁。

　　星海問了俊熙的意見，俊熙想都沒想就說：「好啊，這樣就可以吸引到一堆帥哥了。」一看到專頁的首頁，星海就想起俊熙說過的話。「我們可以在十月十日辦一場盛大的宴會，然後就可以瘋狂的……」

　　看著趴在床上，背對著自己的俊熙。星海嘆了口氣。「你到底是多想要？」

　　「你就不想要嗎？」他們的相遇，簡直是男同性戀最美麗的故事。

　　那是一個下著雨的夜晚，星海剛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到他的租屋處，也就是現在這個套房的隔壁。這個社區有五棟大樓，每一棟都有二十幾層，這裡的租金不便宜，大部分是建好時就被買下來的住戶。

　　星海的月租是一萬五，因為他需要足夠的空間放一些實體的文件，還有偶爾會讀到的書籍。其實網路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但一想到自己要把明明有實體物品的東西一樣樣親自轉成虛擬，他就感到麻煩跟厭惡。麻煩的是他覺得這樣做的效益不高，厭惡的是他不懂明明有實體為何還要備份一樣虛擬的東西。

　　除了職業上的原因外，星海還有一個私人的興趣使他租了一間大於他需求的地方，那就是他很喜歡泡澡。他的浴室占了整個租處的四分之一，甚至為了裝潢跟銀行貸款了二十萬。那時他剛出社會滿一年，用自己的穩定的收入跟想要犒勞自己的心弄了這樣一個浴室。會弄到這麼大的空間，是因為他想要放一個浴缸，還想要乾濕分離，讓他從浴缸走出來時不會有擁擠的廉價感。他很滿意這個決定，也是他第一次那麼開心找到一份正常的工作。

　　一年前他認識了俊熙，在星巴克裡。

　　俊熙在看Netflix上很紅的紙房子，星海也是。他們坐在背對背的兩張沙發上，星海再也想不起來習慣獨來獨往的他，那天為何會坐在那個位置上。他也不知道，對人群有恐懼的俊熙怎麼會離他怎麼近。或許，是上天的安排吧。

　　星海對俊熙搭話，內心對劇情曲折誇張的心情急需有一個人訴說，而那個人就在自己的背後，看著同一個劇，同一集，同一個收幕。

　　「你也在看紙房子嗎？」星海小心翼翼的問。「奈洛比在廁所的那集？」

　　「啊？」俊熙拿下耳機，看起來只有大學生的他楞在原地。

　　「啊。沒事啦。」查覺到自己的異樣，星海趕緊轉過身子，希望自己突兀的舉動沒有被太多人看到。那是一間在一個巨大十字路口，醫院對面的星巴克。慶幸的是這個時間剛好沒有太多的客人，通勤的學生還有上班族也都差不多走完了。

　　「對啊。」俊熙鼓起了勇氣說：「超緊張的。」

　　隔天，星海請俊熙喝了一杯咖啡。

　　再隔天，俊熙告訴他自己其實只是高中生，還在準備統測。星海說：「我知道，看你的制服就知道了哈哈。」

　　一個星期後，星海問了俊熙。「Netflix and chill？」

　　在星海家，他們看完了紙房子第四季，一起等待還沒出的第五季。星海說他也喜歡怪奇物語，尤其是EL。俊熙說他也是，而且也喜歡同一個演員演的另一部電影。星海忘記是哪部了，也忘了自己那時候怎麼回復他的。

　　從某一次某一集劇集結束的時候，星海吻了俊熙的瞬間後，他們便開始一起過夜了。然後俊熙愛上了星海的浴缸，愛上了星海的床，愛上了他的藏書還有那個筆記型電腦，順便愛上了俊熙。

　　那個地方在不久後發生了火災，所幸沒有任何人受傷。為了養沒有工作的俊熙，星海決定租下空間只有原本那間浴室大小的套房，也就是隔壁住戶。她將屋子切成五塊，然後裝了五個電表，分租給五個住戶。有時候星海也會困惑，自己跟一個大學生同居並且幫他付租金的行為是不是在誘拐兒童。但當俊熙的臉越靠越近，主動親吻自己時這個困惑就沒有了。這世界哪來麼大的兒童？他已經成年了好嗎。

　　「真受不了你。」星海躺在俊熙的背上，比他年輕的肌膚除了接觸上有賺到了的感覺外，心中還有一種自己被認可的感覺。努力賺錢換來的落腳處，欣慰的是那裡還有一個人在等自己回去。雖然那個人，在各種意義上都是一個廢物。

　　星海一把搶過俊熙的手機，將他往旁邊一丟，丟在柔軟的棉被上。他撇了一眼，上面跟俊熙聊天的人的名字是浩穰。

　　「等一下看是誰受不了誰？」俊熙突然坐了起來抱住星海，在他耳邊說：「你不知道當零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無限的體驗著你嗎？」

　　看著俊熙，星海也看著自己的家。窗戶關著但窗簾沒有拉上，書桌上擺著一株沒開花的植物，在安靜的角落看著他們的互動。牆壁旁有一個垃圾桶跟電視，電視從來沒有打開過因為他們都用筆記型電腦。

　　星海踢了一下棉被，棉被從床上滑落到地面。棉被裡有一隻蘋果手機，手機的螢幕是亮的但顯然沒有人在意。星海還沒擦乾的身體，磨蹭在俊熙的身上。從認識到現在都是這樣，好像這就是維繫他們關係的唯一解答。

　　十二點，星海打開了電腦，看著最近上映的影集。

　　「我要去洗澡。」俊熙從棉被裡找出他的手機後，便邊滑著邊往浴室走去。

　　在俊熙踏進浴室後星海按了暫停，用手機打開了IG。IG上有十則陌生訊息，簡直就像是乳房大軍全部都來密他了一樣。他點開了其中一則，上面寫著約嗎？

　　星海看著廁所，眼神像是在法庭上結辯時一樣認真。

　　粉絲專業上的尺度越大，按讚的人就越多。在茫茫的讚中，總有幾個是獨一無二的。他們的頭貼與眾不同，他們的心思獨樹一格，他們會找到俊熙的私人帳號，然後用各種別出心裁的句子勾引著他。他不會被這些人給勾引，只會給他們一個ig帳號說用這個聯絡，然後就把對話紀錄給刪掉了。

　　官星海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樣，觀星、觀海。他觀看著流量，觀看著自己的畫，然後觀看著因為他而來到這個小盒子的人們。

　　他不喜歡虛擬的東西，對他來說這些流量是虛的，是沒辦法換成任何實體的東西。或許在他的內心深處，有想要什麼確實的東西。那可能是他內心的缺憾，也可能是他跟邰俊熙辦理結婚的原因。他渴望與人的連結，渴望實體的互動。他看著訊息，然後想到了自己離婚的父母，然後想到了巴勒莫的「嘿咻掰」理論。

　　星海想到了前幾天俊熙用粉絲專業的身分，檢視了某個頭貼很好看的男人的主頁。而那個男人叫浩穰，名字特別到星海想忘都忘不了。

　　「約嗎？」星海閉上眼，這樣他就可以騙自己那個想要約自己的人不是虛構的。星海幻想著那個人就在自己的眼前，不是存在於虛擬世界不會碰面的人類。

　　電腦上是遊走在法律邊緣的畫，畫裡面是用數字堆積出來的流量。

　　電腦外是對自己行為感到困惑，遊走在自己道德底線的人。「好啊，多高多重？」星海邊說，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