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9/26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風劫-第二葩

    康四海四、五歲的時,伊的父母相連紲來過身,無依無倚的伊,為著生活只好行上街路來討分,算起來天嘛有咧照顧,伊拄著一个老乞食。
    這个老乞食看康四海遐細漢,就將伊當做家己的囡仔來疼惜,共做乞食的鋩角攏教予伊知,希望伊佇江湖袂夆欺負,會使平安大漢。
    老乞食對康四海的人品非常重視,不時就教伊做人的道理,愛重義惜情守信用,對人愛誠懇,愛知影食果子拜樹頭,尤其是守信用佮飲水思源這兩件代誌,更加是老乞食愛伊囥咧心內。
    康四海漸漸大漢,老乞食心心念念向望伊會當脫離共人討分的日子,所以老乞食定定就共討分著的錢儉起來,希望有一工會使予伊去讀冊,可惜天無順人意。
    康四海十三歲的時,老乞食重病,伊咧欲斷氣進前,共康四海講:「愛會記得,冗早離開共人討分的生活……愛做一个守信用的人……袂使背骨……」
    老乞食的遺言,康四海毋敢放袂記,一直囥咧心內。
    時間過甲真緊,康四海也大漢矣,仝款咧做乞食,見擺想著老乞食的遺言,心內就袂輕鬆,就算按呢,青盲牛一隻,嘛想無辦法脫開這種生活,只好一工過一工。
    康四海三十歲彼年的冬天,某一个暗暝,伊睏佇安平城外一間破廟內。睏甲當時好,煞雄雄有人挵門入來,驚一下對塗跤趒起來,看著一个規身軀全血的人,正手閣攑一支予血染甲紅紅紅的劍。
    康四海看伊敢若真忝,想欲問伊有啥代誌,閣驚惹禍上身,就徛佇柱仔後壁,看伊欲創啥。
    彼个人目色利甲若伊手中的劍,一瞭就瞭著藏佇柱仔後的康四海。
    「你!」劍客用手比康四海,「過來!」
    康四海隨搖頭,目睭看向廟門。
    「我愛睏,袂刣你,愛你鬥相共。」
    康四海想起老乞食的教示,毋好清彩相信人,所致,無應聲,嘛無搖頭。
    劍客看著按呢,雄雄共劍射向土地公的金尊,劍鋒直直插入土地公的腹肚。
    「無劍矣,你免驚啦。」
    康四海猶原毋敢倚過。
    劍客輕輕哼一聲,微微仔笑一下,頭頕一下,感覺淡薄仔無奈,家己勻勻仔行去全塗粉的案桌頭前坐落去。
    「麻煩你一件代誌……」劍客越頭去看康四海,「共門關起來,我想欲好好睏一下……」
    劍客講完就隨睏去,康四海心內咧想:「看伊身軀全血,毋知共人捙拚甲偌忝,伊叫我共門關起來,一定是無愛予人發現……」閣想落:「關門是小可代誌,如果追殺伊的人真正揣到位,伊身軀血流甲按呢,欲怎有可能活命?更加免講是我……」
    一陣冷風吹入廟內,康四海雄雄起雞母皮。
    「江湖的兄弟事,毋是我這種跤數會當插的,猶是門關關一下,緊來旋。」
    康四海揹起加薦仔行出廟,欲關門時,看著劍客一个人倒佇塗跤,雖然這間廟有門有壁,窗仔煞攏毋知去佗,而且雙爿壁攏有一寡仔破空,鑿骨的冷風嘛是鑽會入去,尤其劍客身受重傷,就算是練武的人,嘛袂堪得。
    想到遮,康四海愈來愈感覺袂使放劍客一个佇遮睏,若是有一个失覺察,伊的心內較按怎就袂得過。
    「恁娘咧,欲過年矣,才來拄著這款代誌,」康四海頭搖搖一下,「較早阿伯定講,莫做對不起家己良心的代誌,呵,若是我因為救人來死,按呢嘛是功德一件,後世應該免閣做乞食。」
    康四海行入廟,共門關起來了後,隨抾一寡仔焦草漚柴來起火,無偌久,冷冷的破廟內,漸漸燒熱起來。
    為著莫予火化去,康四海規暝攏毋敢瞌目,一直看顧彼葩火,看火淡薄仔變 細,就添一寡仔柴枝,真驚一下重耽,就會造成悲劇,到時欲哭都無目屎。
    劍客熁著燒氣,愈睏愈入眠,愈鼾愈大聲,睏甲隔工中晝才精神。
    目睭一下擘開,劍客看著康四海跔佇火堆邊仔,心內真意外:「昨暝看伊驚甲毋敢出來,想講伊等我睏去就會旋去,竟然猶閣留佇遮。」
    康四海這時嘛發現劍客精神,隨倚過去問伊身軀頂的傷敢會疼。
    劍客連笑幾若聲,無應。
    康四海掠做是劍客疼甲頭殼歹去,心中一時浮上淡薄仔悲傷,坐佇伊邊仔。
    「人講出外靠朋友,雖罔我毋是你的朋友,不而過……有緣來相拄,你若身軀會疼,我嘛會替你想辦法。」
    「哈哈哈……」劍客共康四海相看,「你哪會一直講我身軀有傷會疼?」
    「唉,你夆刣甲規身軀血……」
    「哈哈哈……」劍客笑甲拍家己的大腿,「我夆刣甲規身軀全血……哈哈哈。」
    看劍客笑甲歪腰,康四海愣佇遐,毋知欲講啥物才好。
    「我共你講……」劍客輕輕哼一聲,「規台灣……毋著,是天下間有通共我刣甲流血流滴的人,一个已經死,一个猶袂出世,一个就是我!」
    「一个已經死,一个猶袂出世,一个就是我……」康四海共劍客講的重講一遍,雄雄有一種夆裝痟的的感覺,「你莫佇遐激五仁矣。」
    「講笑?」劍客哼一聲,「我講的是事實,我身上的血毋是我的,是予我刣死的人的。」
    劍客的目睭透射出非常驕傲的光,康四海看一下,身軀袂輸夆釘牢著,毋敢閤講劍客是咧講耍笑。
    「但是……我忝矣,足忝足忝……」劍客紲落講,「昨暗我攑一支劍,跳入一个拄對唐山調來府城的將軍怹兜,見著人就刣,毋管大細……」
    康四海聽著按呢,目頭絚絚。
    「我一直刣一直刣,刣甲遐的唐山人哀爸叫母、哭甲嘛嘛吼,彼一時我心中大暢,愈刣愈爽,無法度擋……」
    劍客愈講,面色也愈激動,只不過康四海無了解,為啥物劍客欲按呢大開殺戒,刣死遐的唐山人。
    「人講天朝神兵勇若牛猛若虎,結果彼个將軍袂輸龜仔囝,看我若再世呂布,無人會當阻擋,就包袱仔款款一下欲對後尾門旋。可惜恁爸趕到位,刣死伊四个守衛仔了後,一跤共蹔倒塗跤,攑劍就欲對心臟揬落時,雄雄有人喝聲!」
    「啥?」
    「伊的某囝。」劍客嘆一聲,「伊的某囝本底已經離開,因為煩惱伊,就按呢閣轉來揣伊。」
    「所以……」
    「我無停手,猶原一劍送伊上黃泉路……」劍客的眼神,雄雄變矣,「伊一下死,伊的某囝隨傱過來,怹某覆咧伊的屍體哭,伊的查某囝煞……」
    「按怎?」
    「直直共我拍,那哭那喝還我阿爹還我阿爹……」劍客輕輕哼一聲,笑聲透著淡薄仔悲傷,「彼時我第一改毋知嘛創,若是佇戰場,就算伊是囡仔,我嘛一劍劃落,不而過……面對彼个囡仔,我愣佇遐……」
    「為啥物你會愣佇遐?」
    「以早佇戰場刣人,抑是講比武刣人,從來袂去想,予我刣死的人,伊的親人知影伊死了後,會偌疼偌悲傷……」
    劍客的眼神,一時,變甲空茫茫。
    「後來咧?彼唐山將軍的某囝?」
    「我仝款共怹刣死……」
    「你……」康四海毋敢相信家己耳空聽著的,「拄才你毋是講……」
    「囡仔的老母哭甲欲死欲活,越頭過來,共我睨,問我為啥物欲刣怹規家口仔大大細細。」劍客停一下仔,閣講落,「我講,唐山土地遐呢闊,猶閣袂滿足,透定想欲霸占人的家園,霸占了後,毋但無愛惜這片土地的人,閣四界共人糟蹋,濫殺無辜,按呢敢袂傷超過?」
    康四海聽甲遮,劍客突然攑頭大笑。
    「你笑啥物?」
    「伊聽我講了後,伊那哭那大笑,唱講,王霸食弱國是天地大道,唐山人上千上萬,一支劍是會當創啥?」
    「所以你氣一下就共伊刣死矣?」
    劍客頕頭,彼雙空茫茫的烏仁,透染著淡薄仔哀傷,若像山頭罩霧,予人看著心情憂悶。
    沉重的氣氛袂輸是蠟月的冷風,康四海真袂慣勢,看外口日頭光光光,想欲來去討分,拚一下仔經濟,伊欲徛起來的時,劍客一个眼神就捽來。
    「你叫啥?幾歲?」
    「……」這个問題實在真突然,拄才明明遐憂愁,這馬煞雄雄問這,康四海毋知是該笑還是該哭,佳哉較早老乞食捌講武林中人的個性攏真怪奇,伊的心頭才較著定,「我叫康四海,三十。」
    「喔!我三十一,加你一歲。」
    康四海一下聽,心內糾一下,毋敢相信劍客加伊一歲,因為劍客看起來敢若少年家。
    「今仔日咱有緣熟似,不如就來結拜!」
    猶袂舞清楚是啥情形,康四海連出聲的機會都無,劍客就紲落講。
    「咱這馬就當土地公的面前結拜。」
    話了,劍客就搝康四海跪佇土地公頭前,結拜做兄弟。
    了後,劍客隨開喙,講一件改變康四海一生的代誌。
    「自這馬我就是你的大兄,你就是我的小弟,做大兄就愛照顧小弟,所以我拍算共所有財產攏予你。」劍客看著康四海充滿懷疑的眼神,「當然這毋是白白予你,你必須照我的指示去做,按怎?」
    毋管劍客財產偌濟,總嘛比康四海這馬較有,按怎想,總是接受較有利。閣想較真,接受了後,劍客若愛伊做歹失德的代誌,舞甲尾仔,錢佇庫房,人佇牢房,就算金山銀山,嘛是一場空。這款的人生,不如做乞食自由,康四海毋敢一聲就答應。
    看著康四海的面色,劍客欲怎會毋知這箍的咧想啥。
    「你驚我愛你去做歹代誌,著無?」看康四海頕頭,閣講,「我是愛你替我保守一个秘密爾爾。」
    「啥秘密?」
    「昨暝離開將軍府來到遮的路,彼个查某的話,一直佇心內轉踅,我愈想愈感覺,伊講的無毋著,焦我一支劍敢會當刣死所有的唐山仔,敢有法度改變江山換手的事實,一下想,我忝矣,足忝足忝……」劍客雙手揹佇腰,徛佇土地公頭前,攑頭看神,「尤其是昨暝,做了遐爾仔濟殺業,焦造成閣較濟的家破人亡的悲齣,對大局全無影響,我雄雄感覺真虧欠……」
    「是因為唐山將軍的囡仔?」
    「會使按呢講,所以我欲拜託你的代誌就是……」劍客旋身過來,「我想欲退出江湖,揣一个清淨的所在,唸經贖罪……」
    「你愛我替你揣這个所在?」
    「毋是。」
    「無是?」
    「這个所在我已經揣好矣,就佇關仔嶺遐。」
    「關仔嶺!聽講遐全歹人,你有影欲去遐?」康四海閣說落,「閣有,既然你攏揣好,是欲拜託我啥貨?」
    「歹人無比唐山兵惡質,我毋驚,而且我揣的所在真偏僻,無人會去,這免煩惱。」劍客绁落講,「我拜託你的代誌就是愛你去買彼塊地,因為若用我的名,我就無法度清心修行……」
    「我知我知,所以予我去買,若是官府查起來,就袂查著你……」
    劍客頕頭。
    「等一下!」康四海目頭一下結,「我買地了後,無蹛佇遐,毋知會予官府來起憢疑無?」
    「哈哈哈,這是加煩惱的,你就佇關仔嶺無偌遠的所在,閣買一塊地來起厝蹛就好矣。」
    「啥!閣買一塊地?敢有遐濟錢?」
    劍客微笑,無應話,隨共手䘼仔拆一塊落來,囥佇塗跤展開,閣共指頭仔咬破,用血水佇彼塊布頂懸寫兩字「免問」。
    「水仙公廟遐附近,有一間元通錢莊,你共這提予頭人看。」劍客將寫有血字的布交予康四海,「你共頭人講,你是我風自我的結拜小弟,自這馬起我的財產交你發落。」
    康四海接過這領血書,佇心內問家己,到底有啥資格接受風自我的財產。人講無功不受祿,伊並無做啥物對風自我有利的代誌,這款的情形下,提著一筆財產,實在予伊心內非常滾絞,這份心思也無意中浮上面來。
    風自我發覺康四海有淡薄仔躊躇,隨開喙問伊啥物原因。
    「我按呢白白接受你的財產,心內袂得過。」
    「我毋是白白予你,是提來買你的信用,愛你保守我退出江湖的消息,和我日後生活的所在。」
    「這真簡單,曷使用錢?」
    「若是無昨暗的代誌,確實真簡單,抑毋過……」
    風自我的話免講透支,康四海也了解其中的鋩角。昨暗去刣唐山將軍規家伙,這件代誌反勢已經佇規台灣府傳甲鬧熱滾滾,免偌久官府一定會查甲真齊勻,無論按怎就是欲共兇手掠到手。所以,這馬當佇風火頭,欲佇這當陣替風自我買地,真是困難重重,畢竟,官府的手段濟甲若牛毛,無細膩夆釘著,是毋是會講出風自我的下落就真歹講矣。
    只是康四海對風自我無願意信任伊,有小可仔無歡喜,心內咧想:「都認我做小弟,煞就愛用錢買我的喙,按呢敢有算兄弟?」閣想:「阿伯以早教我愛守信用,袂使做背骨的人,我怎有可能出賣家己的兄弟?」
    「你咧想啥?」風自我看康四海攏無出聲,「你免佇遐想一寡仔有的無的,共錢收落,代誌辦辦咧,你就會使做阿舍,抑是講你欲繼續做乞食?」
    「哪有可能!」康四海想起老乞食的遺言,雄雄一陣鼻頭酸,突然覺察著家己實在無啥尊嚴,去堅持啥物原則,做乞食傷艱苦矣,「我知影矣,我會照你講的去做。」
    風自我聽了真滿意。
    「著矣,我提著錢了後,欲佗揣地主?」
    「你提著錢了後,就隨去店仔口揣一个姓黃的阿舍,伊就是地主。」
    「喔喔。」閣問,「買地毋是一兩工的代誌,若買好,是欲佗揣你?」
    「你免煩惱,若買好,我就會出現。」風自我對衫仔內提一粒紋銀出來予康四海,「去買一領好衫仔來穿,若無,去到錢莊都夆戽出來。」
    康四海共紋銀提過來了後,目頭結做一虯。
    「有啥物問題就緊講講咧。」風自我行到門口,「若無,我是欲走矣。」
    「既然你的功夫遐厲害,曷使用錢買地?曷使驚唐山兵揣著你?」
    「第一,我無愛共人偏,第二,昨暗了後,我深深了解,閣刣人不過是加添殺
    業,加閣較濟悲傷的家庭,所致,莫夆揣著較好。」風自我共門閂搝開,「敢猶閣有啥無清楚的所在?」
    康四海的頭一下搖煞,就看風自我開門出去,一下仔就看無人影。
    绁落來,康四海照風自我的話,買衫,領錢,揣地主,買地,過程中,也替家己佇店仔口買一間厝宅,攏總開欲兩個月的時間才共代誌辦好,就佇土地買成彼工暗暝,風自我閣一改出現矣。
    一下看著風自我出現,康四海就欲共關仔嶺彼个地契予伊。
    「免,我都欲離開江湖矣,這對我來講,是一張紙爾爾。」風自我神情清爽,笑甲真歡喜,「你愛好好寶惜這馬的一切,用遮的錢去做一个小生理,然後𤆬某生囝……」
    「我共你曷無相捌,為啥你敢信任我?閣予我遐濟錢,敢講……」
    「敢講啥?」
    「你毋驚我錢提的做我走,甚至告官?」
    「哈哈哈……」風自我連笑幾仔聲,「你做啥我攏知知,你若背骨,我就會出手共你收起來。」
    聽著這句話,康四海心頭糾一下,心內咧想:「看起來伊一直佇暗中監視,認我做小弟,煞無信任我,按呢算啥?」
    「時間真晚矣,我欲走矣。」風自我行向康四海,伸手去搭伊的肩胛頭,「好好仔保重,我的小弟。」
    康四海聽一下,鼻頭竟然小可仔酸酸,明明心中對風自我猶有淡薄仔怨言,聽伊講出小弟兩字,一陣離別的傷悲就對心內軁出來。
    風自我越頭行向大門,欲出去時,雄雄留下一句話……
    「出賣我,就愛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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