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來到末年,最為人熟知的宦官,莫非十常侍。 十常侍典自《後漢書‧宦者列傳》。
為黃巾之亂起,郎中張鈞上書所提及:「竊惟張角所以能興兵作亂,萬人所以樂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親、賓客典據州郡,辜榷財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無所告訴,故謀議不軌,聚為盜賊。」 普遍認為,十常侍只是一個統稱。
因為就在那一段前面,范瞱才寫到:「是時讓、忠及夏惲、郭勝、孫璋、畢嵐、栗嵩、段珪、高望、張恭、韓悝、宋典十二人,皆為中常侍。」 其中有四個人,在整本《後漢書》裡只被提過一次。(志非范瞱所作,不計)
孫璋、栗嵩、張恭、韓悝。 宦官跟所有的人一樣,不是去了勢大家就會「我們都是好朋友,讓我們來牽著手」。
東漢皇宮裡的宦官,那也是一個各據山頭。 漢靈帝初即位,最得勢的宦官,莫過於與靈帝乳母交好者。
曹節,王甫,侯覽。 而同樣是宦官,有一個名叫呂強的就很看不過去,經常和「親帝派」作對。 建寧二年,曹節集團掀起黨錮二禍,成為朝廷的最大勝利者。
兩年後,漢靈帝滿十五歲,元服親政。
隔年改號熹平……也就在這個時候,侯覽被鬥倒了。 這兩件事,看不出有甚麼關連。
但漢靈帝元服的那一年,也立了皇后宋氏。 宋皇后的姑姑,是渤海王妃。
她的老公劉悝,則是漢桓帝的親弟弟。 劉悝一度被舉發不道(不遵守禮法之類的吧),被貶為一縣王。
他就找上了王甫,答應以五千萬錢為謝禮,請王甫幫他恢復渤海國。 沒想到,漢桓帝就過世了。
更沒想到的是,桓帝遺詔就寫了,恢復劉悝渤海國。 劉悝就不願意給王甫錢啦。 至於遺詔到底王甫有沒有功,難說得很,但王甫到底是很不爽的。
大家互看不爽,那也不算什麼大事。 不過其實在桓帝過世,新帝選舉中,你覺得劉悝有沒有甚麼想法呢?
「初,迎立靈帝,道路流言悝恨不得立,欲鈔徵書。」 如果竇氏執政不衰,那劉悝就算有想法也沒屁放。
可偏偏竇氏被打倒了。 劉悝的手,也伸進了朝廷。
當時有一派宦官,與劉悝交好。 你別說,這人跟王甫他們的交情都不算太差。
親靈帝派宦官,一開始只怕也沒有防心。 但等到宋氏立后,侯覽被誅,王甫就覺得事情不對頭。
明查暗訪下,還真給他找到夥伴中有人勾結外黨。 王甫二話不說,找來了司隸校尉,說服他逮捕夥伴,並且起訴劉悝謀反。 勞心勞力的是王甫,位高權重的則是曹節。
這在後面的三國時代,倒也是常見現象。 熹平整整六年,基本上就是曹王時代。
而漢靈帝,也長到了二十一歲。 這些年,宋氏外戚確實沒有一戰之力。但士人這邊可不是沉寂無聲。
期間楊彪蔡邕等人陸續出仕,就以後再聊。 事實上,劉悝一案以黨人辦。
熹平五年,又再起黨禍。 光從這些地方就看得出來,東漢士人可沒有因為黨錮之禍就此閉嘴躺下。 但最終起來打倒曹王組的,卻是「俠士酷吏」:陽球。
陽球是北方漁陽大姓出身,能擊劍,習弓馬,性格嚴厲。 曾有郡吏羞辱了陽球的母親,陽球就找了幾十個小混混殺他全家。
「球結少年數十人,殺吏,滅其家,由是知名。」 即使兇悍至此,漁陽郡還是舉了陽球為孝廉……呃,是滿孝的啦。 陽球涉入官場,由於個性是先傷人性命再講求效果,在那樣混亂的時局中,竟也得到尚書台一致好評,就此踏上地方官巡禮任務。
治理地方?陽球那是搞到一個怨聲載道。
可討伐地方盜賊,是不是看不起我邊疆鐵騎出身啊? 陽球這人,基本上就是一個以軍法在管事的。
他的事蹟則收錄在《酷吏列傳》中。 而陽球的評價,就這麼時好時壞,在宦海中浮浮沉沉。 即使此人品格為士人不齒,但他雷厲風行的手段,未嘗不是亂世中一盞明燈。
司徒劉郃就看中了陽球。 劉郃的哥哥,是竇武叛亂的火苗。
也可以說是宦官上位執政的最大受害者。 都當到三公了還在那邊自己覺得自己是受害者?
世事本是如此,不能明白只是因為貧窮限制了我們的想像力。 總之,劉郃找了機會,提拔陽球作為司隸校尉。
更趁著王甫回家休假的時候,這個京畿監察執法官,一個御狀就告了上去。 在陽球的雷霆手段之下,王甫與其黨羽被捕,施以酷刑。
更將王甫屍首拖到城門肢解,震懾京師。 收了王甫,陽球等人下一個目標自是曹節。
但曹節也不是傻在那邊等死,打聽之下,收買了陽球小妻(一般認為是小老婆的意思)……的父親。
威逼利誘之下,套出了陽球等人下一步的計劃。 曹節搶先反告陽球一眾,劉郃陽球等人盡遭免官,下獄逼死。 事既至此,曹節也不演了,直接跟漢靈帝要了尚書令來當。
在談到宦官勢力再也無人能敵以前,其實陽球這個人的登場,是很具標誌性的。 這是東漢士人第一次同意以暴制暴,並且收到效果的一次政爭。 了解這一個歷史軌跡,會更容易讓我們明白,董卓的執政。
東漢大部分的時間,都不是在一個絕對獨裁極權下的情況。 這種獨坐共治,甚至尊重民意的政局,不要說現代,當時連希臘羅馬都要比東漢強。
可即使只是小小的傾向,也讓東漢在敗局之中苦苦支撐下來。 然而,除了天災,除了外患,東漢因著宦官,迎來了帝權最高,在位時間僅次於劉秀的漢靈帝時代。 想像一下,一間公司長期由各個部門作好「份內之事」,雖然不是很賺錢,但大家的日子總是過得下去。
結果來了一個新CEO,所有的事他都要管,所有的部門主管都要安插他的自己人。 如果這個CEO真的認真又有才能,公司搞不好就起來了。 可歷史沒有如果,漢靈帝的成績單就是兩光,他安插的各種自己人也是垃圾。
結果就是連那些尚有運作功能的部門,也全部都倒下了。 採用以暴制暴的方式,想辦法恢復共治形式(讓自己有發言權),很可能是漢靈帝末期較大的「士人」共識。
而董卓的切入點就是這裡。 回到宦官的話題,曹節此時已是政治界、宦官界的頂峰。
但其實沒多久他就掛了。 時為光和四年。 曹節王甫在檯面上朝廷耀武揚威之時,自然也不忘在漢靈帝身邊安插好「自己人」。
兩個直屬曹王的中常侍,就是我們最熟悉的張讓與趙忠了。 漢靈帝有名言:「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 你想過皇帝為什麼講這種話嗎?
劉宏雖然父早逝,早年也有乳母相隨。
更別說生母董夫人還活得好好的。 董太后可比漢靈帝還晚死。
為什麼劉宏這麼抽風,要去認宦官為父母? 留下這段名言的《後漢書》,是如此說明的:
劉宏是亭侯出身。 如果你是平民血統,那亭侯非常了不起。
一般沒有參加過開國或帝皇大事(平亂定策),一個人了不起頂天就是有爵無地的關內侯。 關羽能受封漢壽亭侯,當時是很破格的。
當然後來破了就隨便搞了。 但對於劉氏宗室而言?亭侯跟路邊的乞丐沒有太大差別。
頂為天子次為王,就是縣侯也正常。 這才是宗室人生。 劉宏本身是漢章帝孫子的孫子。
他阿公基本上是在漢順帝大發慈悲下,才領了這麼個亭侯。 本來是啥都沒有的。
說穿了,劉宏的阿公肯定是庶出中的庶出。 河閒劉氏非常興旺,解瀆亭侯「應該」是撿角的。
但劉宏突然飛上枝頭成真龍,很想要「照顧」一下家族。 宦官們也是看準了年少的劉宏一片孝心,幫著追封阿公老爸老媽老爸的老婆……這說過挺多次了,嫡長子制是一個古老幻想,
劉宏的媽媽董太后並不是他爸劉長的正妻。 但這些封賞,並沒有滿足劉宏。
他覺得堂哥漢桓帝就是個身一死,富貴無蹤的典範。 而他身邊的張讓趙忠,自然也套了出來。 「那簡單,皇上你把封賞給我們,我們再送給你的家人就好啦。」 好計,問題是你沒事打賞宦官幾千萬,朝廷機關都不會說話的嗎?
所以,漢靈帝就想了上面那個神一般的撥款藉口:「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 而隨著王甫被誅,曹節過世,漢靈帝自己十多年來耗資上億組成的直屬宦官集團,也就這麼上了檯面。 這就是我們所熟知的,以張讓趙忠為首的「十常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