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

「他像一座廢墟。」 當我姐問我他是一個怎樣的人，我這麼回答。

那天我姐來我們住的地方，我看得出來她眼神裡的嫌惡，但為了保持禮貌，她並沒有說什麼，我稍微把沙發上的東西撥開，騰出一個空位給她。

我倒了奶茶給她，我自己煮的，加了一些香料。

「謝謝，這是你自己煮的嗎？」她問

「對，喝看看。」

「嗯～很棒！」

她繼續打量這房子。

「我帶了蛋糕，你喜歡吃的那家。」

她把包裝盒打開，我走去廚房拿兩個盤子，我把蛋糕裝上去，嗯…非常不合適，一個橘色的盤子，另一個是卡通圖案的盤子，配上兩支吃飯的湯匙。

「你要拍嗎？」我問，通常她吃甜點之前會先拍照。

「嗯…沒關係不用。」

「太醜了我知道。」

「不會啦哈哈……」她尷尬的笑

她買的高級下午茶店的蛋糕，被我毀了，一樣好吃，只是不適合拍照。

「那…你最近還好嗎？」她試探性的問。

「很好啊！」

「確定？那你到底怎麼了啊？幹嘛離婚？還辭職？還…還跟那個人…那個…」她想不起來我男友的名字。

「小森。」我說

「嗯對，小森，抱歉我忘記他的名字。」

「沒關係，你覺得我瘋了對吧。」

「蛤？沒有啊，你…我只是關心一下，你看你突然跑來這邊住，你現在還穿著睡衣欸，這是他的衣服嗎？而且這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對，這是他的衣服，這裡爛透了！我知道！又小又亂，還沒電梯，浴室甚至沒有乾濕分離。」

我喝了一大口奶茶，稍微冷靜一下。

「你知道嗎…小森他…他就像一座廢墟，他讓所有的一切，自由了。」我說

「什麼意思…」

「以前我的人生很完美，很棒的工作，很乾淨明亮寬敞的房子，一個好老公，他就是當老公的料，爸媽超開心我嫁給他。」

「對啊，他是很好啊。」

「對，我知道啊，但我覺得好累，我們過著一種標準的幸福生活，鞋子要整齊放好，床上不能吃東西，衣服分類分顏色收納，碗盤餐具都很高級，對話談吐要有水準，不要畫奇怪的妝，不要穿奇怪的衣服，不要看低俗的劇，不要吃宵夜，不要吃路邊攤，不要做浪費時間的事，不要弄亂家裡，不要弄亂人生。」

「可是…你不是本來就這樣嗎？」姐的表情很憂慮。

「對啊，但我不想這樣了。」

我把蛋糕一口塞進嘴巴，鮮奶油沾的滿嘴都是。

「我還記得以前，出去玩一定要規劃行程，第幾天去哪，住哪個飯店，吃什麼玩什麼。但如果我跟小森說，我想去墾丁，他馬上就會去拿車鑰匙。」

「那如果你說你要去法國呢？他能帶你去嗎？」

「不知道，下次可以試試！」

我用手指把嘴邊的鮮奶油抹掉。

「跟小森在一起，我想怎樣都可以，我會穿睡衣出門，綁很奇怪的髮型，在家裡穿高跟鞋。」

「真的？」

「嗯哼。我說我想去學跳舞，他說好。我說我要把廚房的牆塗成橘紅色，他說好。我說要去賣我煮的奶茶，他說好，他甚至跟我一起研究食譜，我們一個週末喝了五桶奶茶！」

「可是…可是你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啊，你的工作怎麼辦，你該不會真的要去賣奶茶吧？還有那個小森，他到底是在幹嘛的？他靠什麼維生？」

「他接一些拍短片的案子，還有教小孩彈吉他，去路上唱歌當街頭藝人，之類的，還有很多!」

「哇…好…那他聽起來還滿多才多藝的...」

「對啊!」

「你去刺青了？」她發現我耳後的刺青了。

「嗯哼，我一直想，還有腰這裡。」我把衣服撩起來，露出我的刺青。

「你真的要跟他在一起嗎？你遲早會受不了這種生活的。」

「可能吧，就像我受不了我原本的生活那樣。」

「他感覺像一個長不大的小孩，放任他的人生他的生活，他太…」

「對啊，我知道你怎麼想小森的，像他那樣的人，該怎麼形容，堪憂，十幾歲那樣很酷，二十幾歲那樣…有點任性，三十幾歲還這樣，大概就是令人堪憂。」

我又倒了一杯奶茶，也替我姐倒了一杯。

「跟他在一起，我好像也變成小孩了。我失眠的時候，他不會叫我快點睡，他會起床彈吉他唱歌給我聽。」

「我拜託你清醒一點好不好，你未來要怎麼辦？他可以給你什麼未來？」

我姐已經快抓狂了。

「我這輩子，都在想未來，我想的夠多了，我只想要好好過現在。」我很認真地看著姐的眼睛說。

「你確定你真的喜歡他嗎？你只是在他身上看到一些你沒有的東西，你只是嚮往這些東西，自由…破壞…什麼的？」

「談戀愛不都是這樣的嗎？誰不是這樣呢？愛上自己沒有，但嚮往的。」

蟑螂爬到盤子旁，我把髒盤子收進廚房，走到後陽台，從盆栽上拔下幾朵花。

我捧著幾朵花，坐到我姐旁邊，臉上堆滿笑容對她說 「送你，我們種的花」

姐接過那些花，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覺得我已經不再完美，不再漂亮了，但他讓我覺得，我不用再那麼累了，我不需要那些，也值得被愛。」

姐把花放進包包裡，然後抱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