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托從酒館出來時打了個寒顫。夏夜涼爽,氣溫並不低,艾瑞托卻覺得冷。因為他生長的海島溫度向來偏高,縱使踏上這塊大陸一陣子了,他還是無法適應這裡的溫度。他徒然的攏了攏衣領,畢竟他衣衫單薄,這舉動實在毫無意義。
走在冷清的街道上,艾瑞托背脊發寒,不因溫度,而是他總覺得有人跟著他。但回頭一看,街上除了自己空無一人。他覺得身後有人其實不合理,畢竟沒有腳步聲、呼吸聲,回頭也不見人影,但艾瑞托卻直覺有人跟著自己。
艾瑞托越想越害怕,越走越快,一步三回頭的頻頻望向自己身後,他狼狽不堪的逃跑,一隻無形的手將他沿路驅趕,他幾次險些被自己絆倒,而他最終還是在自己的不安與恐懼下摔倒了。神奇的是,艾瑞托沒摔在冰冷的地上,而是一頭栽進一團黑影裡。
黑影結實溫暖,強而有力的心跳在耳畔響起,黑影是個活生生的人。
黑影托著艾瑞托的手臂讓他站直了,艾瑞托才發現他是剛才那個坐在酒館角落,用斗篷罩住全身的客人。
斗篷人:「你叫艾瑞托?」他的聲音清亮動聽,是年輕男子的聲音。
但再好聽的聲音也不能讓此時的艾瑞托卸下心防,艾瑞托警惕的問:「你要幹嘛?」
斗篷人看得出來艾瑞托的防備,單刀直入的說:「你要去找聖泉吧?我和你一起去。」
艾瑞托愣在原地,只覺得莫名其妙,「什麼?」
斗篷人:「剛才在酒館裡,我聽你說你要去找聖泉,我也是,既然目的一致,不如一塊同行吧。我聽你是從別的海島上來的,我也一樣。我對這塊大陸並不熟悉,正好需要個引路人,怎麼樣?」
艾瑞托失笑,「聽聽你自己說的,你既然知道我也是從別的海島上來的,又怎麼認為我能當你的引路人?」說完打了個哆嗦,「我連這裡的氣候都還沒適應‧‧‧」
斗篷人:「你現在才踏上這塊陸土,或許對這裡還不熟悉,但我確定,你對聖泉的傳聞並不陌生。」
艾瑞托心頭一緊,他是怎麼知道的?表面上仍不動聲色,「喔?你憑什麼確定?」
斗篷人:「憑我剛才在酒館裡對你的觀察。剛才酒館裡的傳聞你不是第一次聽見,卻還是裝作饒富興趣的樣子讓酒館老闆繼續說下去。你不是想挖掘情報,而是想確認,現在陸上的傳聞,與你知道的相差多少。」
艾瑞托不答,眼神死死盯著眼前人。
斗篷人:「從你剛才在酒館的言行我能推斷,那些傳聞你不是初次聽聞,你對福爾摩沙人並不感興趣,你有強烈的欲望想要找到聖泉,而且,」他加重語調,「你有線索,你知道如何找到聖泉。」
艾瑞托:「看來你很擅長觀察人。但恕我直言,我們素不相識,我為什麼要帶著你一起去找聖泉?就算我真的有聖泉的線索,你憑什麼認為我會跟你分享?你不會要拿同樣身為從海島回歸陸上孩子這樣的理由說服我吧?如果是,你可以省了。」
斗篷人輕笑一聲,「你不如外表那麼好說話,但你確實沒有特殊能力,這點你剛才在酒館裡說的是實話。你身手很差,幾乎沒有自保能力,這點我剛才親自驗證過了。」
的確,斗篷人能輕易抓到艾瑞托,他要置艾瑞托於死易如反掌。
艾瑞托:「所以呢?我不答應你,你就要殺了我,減少和你爭奪聖泉的對手?在這條爭奪聖泉的路上有多少人,你每見一個,若不與你合作,你就要殺了對方嗎?那看來再你找到真正的東西之前,有得忙了。」
斗篷人笑:「什麼殺不殺的,我可從來沒說過,都是你在講。你不用這麼緊張,我是來跟你做個交易的。如你所說,天下多少人要找聖泉,這條路上凶險萬分,你既沒有特殊能力,又不會武,起點就處於弱勢。但我看得出來,你是個極有毅力之人,與弱小的外表不同,你是個堅毅的人,而你手上又有尋找聖泉的關鍵線索,衝在最前頭、最張揚的人不見得能取得勝利,畢竟樹大招風,那只會讓自己置身風暴中心,在後頭堅忍不拔、默默耕耘的人,最後往往能悄然無聲的靠近目標。我在你身上看到這種特質,所以我覺得與你同行找聖泉,勝算大,是筆好交易。你帶我去找聖泉,我當你的保鑣,無論你相信與否,我很能打,能保護孤立無援的你,找到聖泉之後,」斗篷人用指尖挑起脖子上的項鍊,他的項鍊上掛著個約一個指結這麼高的小瓶子,「只要分我這麼一點就行,剩下的都歸你。怎麼樣?這交易划算吧?」
艾瑞托早已耳聞不少人要找聖泉,自己孤身一人,又怎麼會是那些家族、軍隊的對手?就算自己有聖泉的線索,若不能走到最後,手上握有多少資訊都是枉然。無論這斗篷人是否真的如他所說的很能打,總歸是比自己厲害,他與自己都要找聖泉,若不結盟為友,以後再遇到就是競爭對手了,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這人光是在酒館角落遠遠觀察自己,就能將自己的事摸得差不多,實在不是普通的傢伙,況且他伶牙俐齒,要是自己不答應他,他說不定會像剛才那樣,一路尾隨自己直到找到聖泉為止,那還不如讓他當自己的保鑣。
「你只拿這麼一點嗎?」艾瑞托盯著他項鍊上的小瓶子,「若你成功助我得到聖泉,你可以多拿一點。」
斗篷人搖頭,「這一點就夠了。況且你知道聖泉有多少?又有多少人要爭奪聖泉嗎?要是每個人都分一點,我還能分到這麼多就夠了。」將項鍊塞回衣領,「你最好不要抱太大的期望,到時人人都要分,或許每個人都只能拿到一點點。」
艾瑞托點頭,說的也是,或許最後分到的,還不如他頸上的小瓶子‧‧‧
斗篷人:「怎麼樣?你同意這筆交易嗎?」
艾瑞托:「‧‧‧你是怎麼找上我的?」
斗篷人:「緣分。我一直在打聽聖泉的消息,但謠言滿天飛,很多都是不實的消息,我好不容易才將聖泉的傳聞七拼八湊出個大概,跟剛才酒館老闆說的差不多,而我看你的反應,酒館老闆說的你早就知道了,更甚者,你知道的比他還多。雖然這麼說聽起來很奇怪,但我看得出來,你是個能忍辱負重的人,且你有非找到聖泉不可的理由。」
艾瑞托不敢再看向斗篷人,他光是聽自己和酒館老闆的對話,僅僅只是坐在角落遠遠看著自己,就能將自己整個人看透。艾瑞托怕要是真的與他同行,朝夕相處,自己會真的丁點不剩曝露在他眼裡,而自己連他的真面目都沒看過呢!
斗篷人:「所以你的決定呢?要接受這筆交易嗎?」
艾瑞托盯著黑壓壓的斗篷,「交易要建立在某種程度的互信上吧‧‧‧我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
斗篷人明白艾瑞托的意思,手一揮將斗篷脫去。
月光下,艾瑞托看得清楚,站在眼前的是一名高壯青年,斗篷藏不住身高卻藏住一身精壯結實,剛才他接住艾瑞托時,艾瑞托就能感覺到他的健碩,此時看得更仔細。
青年約莫二十出頭,一頭金髮在黑暗中仍舊閃耀,柔亮的金絲在晚風拂動下,彷彿上等的絲綢,一雙湛藍色的眼睛深邃迷濛,既似海洋又像天空,給人遼闊寬廣之感,好似光憑這雙瞳孔,就能包容一切。他的眼睛很亮,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眼裡透著細碎的光,像極了泛在海面上的粼粼波光。
看到這雙眼睛,艾瑞托腦中浮現「海洋之眼」,酒館老闆的聲音響在耳畔:
「‧‧‧他有一項特徵人盡皆知,能讓人一眼認出來‧‧‧」
「‧‧‧那是世上最美的一雙眼睛,傳說卡瑪女巫就是迷上這雙海洋之眼,才會收他為徒,卡瑪女巫甘願溺斃於他眼裡的汪洋,才會對他傾囊相授‧‧‧」
「女巫的學徒,據說是個擅長交易的傢伙。哼,這小子連靈魂都能出賣給女巫了,還有什麼交易是他談不攏的?」
這個人從剛才就一直在和自己談交易‧‧‧
難道這個人竟然就是‧‧‧
艾瑞托強自鎮定,不會這麼巧的‧‧‧卡瑪女巫二十七年前就和他的徒弟大鬧天下,眼前這個人二十七年前根本還沒出生‧‧‧而且卡瑪女巫本事這麼大,她的徒弟若真要取聖泉,東西現在差不多已經到手了,怎麼會像這樣求我一個普通人帶路?他若真是女巫的徒弟,應該對聖泉極熟悉,怎麼會對聖泉一無所知,還要四下打聽聖泉的傳聞‧‧‧且卡瑪女巫要徒弟替她取聖泉續命,絕對不會只要這麼一點點,他要取的份量只能實現些微不足道的願望‧‧‧
僅憑一雙眼睛就斷定人家是女巫的學徒,未免太草率了,雖然那真的是一雙絕美的眼睛,也只有這樣的雙眼,能被稱為海洋之眼吧‧‧‧他就是用這雙眼睛看透我,看透一切的嗎?
除了堪比朝陽燦爛的金髮和像極海洋的雙眼,青年渾身上下也是無一可挑剔,他長得很俊美,堪稱精緻,老實說,艾瑞托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相貌如此好看之人,他曾聽說,有著世上最美好容顏的男子是當年的威廉親王,若是眾人見過眼前青年,傳聞是否會被顛覆?只覺得這麼美麗的外型不能為世人所見,卻得藏在黑壓壓的斗篷下甚為可惜。
同樣是金髮藍眼,若說青年是「濃墨重彩」,艾瑞托就是「輕描淡寫 」了。青年是使人沉醉的酒,光是出現就能使人微醺,艾瑞托則是使人清醒的水,潤澤生命。青年現身會成為矚目焦點,艾瑞托則容易淹沒於人海,兩人並肩一站,簡直是光與影。
青年朗聲說:「我叫加百列‧葛蘭。現在你知道我的名字又見過我的真面目,可以相信我了嗎?」不等艾瑞托回應,加百列重新穿上斗篷,「艾瑞托,想必你知道有很多人想要聖泉,我們即刻啟程吧,越快找到聖泉越好。我不想跟其他搶聖泉的人打交道,最好快點找到聖泉,我拿這麼一點馬上就會離開。」
艾瑞托:「真的只拿這麼一點?你知道聖泉可以實現任何願望吧?無論是財富、權力、壽命‧‧‧你想要的一切都能靠聖泉來實現。」
「我想要的就只需要裝滿這玩意兒,」加百列指著頸上小瓶子,「好了,既然你同意交易就快走吧。」示意艾瑞托帶路。
艾瑞托領在前頭,見加百列又隱身於斗篷之下,「你為什麼這身裝扮?」不會是要躲避仇家吧‧‧‧
加百列:「我和你一樣是從外島來的,仍不適應這裡的氣溫,雖然是夏夜,還是覺得冷。」
冷也不至於將全身都藏在斗篷下吧‧‧‧這個樣子與其說是怕冷,不如說是想隱藏身分‧‧‧
艾瑞托並沒有拆穿加百列的謊言,加百列顯然也不在乎自己破綻百出,總之,沒人相信他是因為怕冷才用斗篷罩住全身這樣的鬼話。
無論他是不是傳聞中女巫的學徒,現在除了帶著他上路,艾瑞托也沒有別的辦法,畢竟打不過他,也攔不住他跟著自己,還不如和他「交易」,換取他的保護。艾瑞托覺得自己不是談了筆好交易,而是攤上了麻煩,這麻煩像塊黏呼呼的糖,打不掉、甩不開,看似無害卻緊緊纏著自己。
加百列說要和你談交易,表面上看似雙方笑著簽下契約,但艾瑞托總有種加百列笑著拿刀抵著他脖子逼他簽字的感覺。
加百列提出他無法拒絕的交易,看似等他點頭,其實根本不容他拒絕。就算他拒絕了,加百列仍是能用自己的方式達成,既然這樣,不如藉著加百列還肯和自己「談」的時候利用他。
加百列是風度翩翩的流氓,艾瑞托心想,同時,又想起酒館老闆曾說,卡瑪女巫不知道自己盡心養的是條披著忠犬皮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