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噯噯,爹爹!你以前是怎麼跟娘在一起的啊?」嚴燁跟小昭一起去掃墓,回來的路上小昭好奇的問。
嚴燁愣了一下,昭兒也到了對這種事感興趣的年紀了嗎?也對…她都已經十五歲了…
「為什麼問這個?早忘了。」嚴燁有些感慨的轉頭。
「人家想聽嘛~好嘛~爹爹!拜託!」小昭張著純真的眼睛,拉著嚴燁的袖子輕輕搖晃的哀求。
「別拉了。」嚴燁低頭有些無奈的阻止小昭的動作。
「爹爹~」結果不低頭還好,一低頭對上小昭水汪汪的眼神,嚴燁頭上滑下無數黑線,決定投降。
「…真是的…跟妳娘一模一樣…好吧!我說!」嚴燁一貫冷靜的表情鬆動,輕嘆了口氣,寵溺的說。
他抬頭看著夏日午後特有的湛藍色天空,思緒飄到很久以前…嘴角揚起苦澀又溫柔的笑。
十八年前,十七歲的他為了找尋七星刃在山裡迷了路,三天三夜沒吃東西了…他徘徊在山裡覓食…過了許久,從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琴聲。
「…太好了…」嚴燁鬆了一口氣,有琴聲就表示附近必有人家…他趕緊上前想去要點食物。轉過幾個彎,便見到一棟小草屋,推開有些破舊的籬笆,映入眼簾的景象令嚴燁怔住。
在一片鬱綠青翠的竹林之中,一名藍衫少女坐在草蓆上,輕柔的撫撥地上的琴。那少女約莫十六、十七歲左右…一頭絲絹般的黑髮隨風清揚,五官標緻秀美、肌膚白得甚至有些透明,一舉一動都優雅動人,彷彿天上仙人般脫俗。
嚴燁眨了眨眼,他這是置身仙境還是在作夢?一時間他忘了肚餓,忘了疲乏困頓…維持著推籬笆的動作站在原地,癡癡的聆聽琴聲。
待曲子終結,那少女抬起頭來發現了嚴燁。
「山…山賊?!」她抬起衣袖擋在身前,訝異的問。
「不!這是誤會!!」嚴燁回過神來,趕緊否認。
「我是…」他一本正經的才要開始解釋,肚子裡便傳出咕嚕咕嚕的飢餓聲,一時沉默了下來。
「……」嚴燁滿臉通紅,這簡直是一生最丟臉的一刻…
「……」那少女盯著他的肚子看,或許是感到傻眼。
「…姑娘,能不能向妳買些吃的…」在一段實際上很短,但嚴燁卻像度過一百年般的沉默後,他極為尷尬的開口,強忍想逃出去的衝動行為。忍著點忍著點…誰沒肚餓過?餓死更丟臉啊!!
那少女微微笑,點點頭示意嚴燁跟她到屋內。
待他坐定,那少女便出去外頭煮東西,留下他一人。
嚴燁四下環顧,這室內只有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剩餘的地方擺著一張簡陋的木床…除此之外便沒有什麼空間了,連灶都是搭在屋外,極為簡陋。
「這裡只有一些簡略的菜…請用。」片刻後那少女端著幾盤菜進屋,對著嚴燁溫柔的笑,淡淡的說。
「多謝姑娘,有勞了。」嚴燁回以她笑容,拿起筷子便吃。她一個人住在這裡嗎?這什麼也沒有的深山?
「公子別客氣了…想不到那張椅子還有派上用場的一天。」那少女又添了一碗飯給他,笑著說道。
看她一臉淡然的笑,嚴燁隱隱覺得不該多問什麼,只默默吃著飯。罷了…這是人家的私事,多問做什麼?吃飽後他便起身欲走,那少女有些猶豫的阻止。
「…公子還是歇一晚吧。這一帶的山裡有狼群出沒…夜間行走怕是不妥。」她是這麼說,可是嚴燁覺得不妥。
「小心一點應該不…」話才說到一半,遠處便傳來一陣陣狼嘷。這…現在再出發根本是傻子的行為。
「…還是叨擾姑娘吧…」嚴燁有些無奈的苦笑起來。
「好的。」那少女也露出苦笑,這該說什麼?一語成讖?
嚴燁在小屋的簷下席地而坐,沒有進屋的打算。
「…公子,你當真要睡這裡?夜間路重,屋內雖小挪個位子出來也無不可…」那少女擔心的低頭看他。
「我不要緊的,不能如此冒犯姑娘。」嚴燁搖頭苦笑。讓人家請了一頓飯還同睡在一房…他沒如此厚顏。
在嚴燁的堅持下,她也不再多言,於是他便在簷下席地而臥。原本想說不過一晚而已…誰知道隔天竟降下滂沱大雨。
「…這雨一時半刻也停不了…不如再留下吧?」兩人站在簷下無言以對的望著外頭許久,那少女苦笑著說道。
似乎是看穿他的尷尬,怕他不便自己提出留下的要求,便主動開口詢問。嚴燁有些靦腆的笑了。
「…多謝姑娘。」她真是貼心…嚴燁心底有些溫暖。
「不必客氣…只是這裡沒什麼娛樂…怕公子會無聊...啊,不知公子可懂音律?」她似是想到什麼,拍了拍手說。
「?略懂…」嚴燁好奇的看著她,不解的開口回答。
「甚好。」那少女微微笑道,搬出琴和他坐在屋簷下。
「左右無事,不如公子替我指出不足之處來打發時間吧,獻醜了。」說罷,她便輕柔的撥弄起琴弦。
「…一個人在山裡總是無事可做哪…」她悠悠的說。她的側影有些落寞,所彈出來的音色淒涼哀傷…
「…是啊…」不知為何,嚴燁竟連一瞬也無法移開視線。那絕美的音色繚繞,嚴燁不知不覺的拿出簫來合奏。他並未有任何不悅或想阻止他的舉動…甚至看起來有些開心的微微一笑。但突然間琴聲發出刺耳停頓。
「咳!咳!!」那少女低下頭來猛咳,血從指縫間流下。
「姑娘妳怎麼了?!」嚴燁趕緊停下簫聲,著急的問。只見她慘白著臉異常平靜的盯著手上的血跡看。
「…老毛病了…公子別在意。」她抬起頭,邊咳邊雲淡風輕的笑道,彷彿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甚至比噎到還平淡。嚴燁皺起眉移到她面前。
「老毛病?那屋內應該有藥了?我扶妳進去吧,藥收在哪?」嚴燁向她伸出手,完全忘了這樣是否逾矩。
「…有勞公子。」那少女怔怔的盯著嚴燁的手,看不出來心中在想什麼,過了片刻才輕輕將手搭上去。她讓嚴燁牽著進屋,在床下拉出一個竹籃給他。
「……就這些藥材了嗎?」嚴燁盯著竹籃裡的東西問。
「……是的。」那少女又咳了幾聲,有氣無力的回答嚴燁。
「我去煎藥。」這算什麼藥材?比劣等品都不如…他心底湧上一股憤怒,停頓了一下才緩緩開口。到外頭的灶旁找到了藥爐,嚴燁升起炭後便坐在一旁等藥煎好,皺起眉盯著炭火開始發呆。
…這姑娘到底是什麼人?為何生了病卻獨自一人隱身在山裡?她沒有親人嗎?究竟是怎麼回事…?!不對啊…我幹嘛如此擔心她啊?!我跟她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啊!為什麼我現在在這裡煎藥啊?!嚴燁回過神來,錯愕的自問,表情又變的茫然,我怎麼會這樣啊?為什麼…那少女彈琴時向他回眸一笑的神態突然在腦海裡一閃而過,嚴燁有些著迷的沉默下來。
「…就當作是…還她一頓飯的恩情好了…」他低語。過了一小段時間,嚴燁把煎好的藥端進房去。
「多謝公子。」那少女臉色蒼白、冷汗直流的向他笑道。
「姑娘別那麼客氣,我去屋外透透氣。」嚴燁也回以溫文的笑,原本就豐神俊朗的容貌更顯瀟灑。那少女愣了一下,低下頭看著自己的碗,嚴燁走了出去。喝盡碗底的藥後,她轉頭從小窗往外望了出去。
雨聲淅瀝之中,一名身穿墨色長袍的少年悠然的站在簷下,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向外,彷彿在玩水一般的潑弄雨滴…臉上露出柔和的笑意,散發出自由的氣息…那少女感到有些羨慕,將頭低下。
「…若是雨就這樣不停…該多好…」她喃喃自語。然而天下沒有不停的雨,到了隔天雨還是停了。
「多謝照顧!告辭!」嚴燁站在院子裡向那少女拱手笑道,那少女溫婉的微笑,向他揮手。
「保重。」雨還是停了…也罷…我還想做什麼?反正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她凝視著嚴燁修長的背影,竹葉上的露水經過朝陽照射,映在他身上彷彿閃耀著微光,不知為何有些炫目奪人。那少女有些迷茫的看著眼前的光景,輕輕抿唇。
「公子!」她開口輕聲呼喚,嚴燁好奇的回過頭。
「你還會再來嗎…?」…可是…正因為所剩不多…我才更不想後悔…那少女揪著自己的衣襟,緊張的問。嚴燁微微張著嘴,似乎是對這發展有些訝異。那少女感到有些窘迫,連忙低下頭不敢多看他。
「…我叫嚴燁。」片刻後嚴燁微笑,報上自己的名字。相處了快兩天,這兩人都沒有互相自我介紹,自然是因為原本並沒有打算認識對方,現在可不同了。
「下次再來和姑娘討教樂曲。」嚴燁接著又說。聞言,那少女抬起頭看向他,接著露出欣喜的笑。
「…我會等你的。」她略為害羞的偏著頭說道,並報上自己的名字。自那時起…每隔一陣子嚴燁便會去找她,並順手替她帶些補品或上好的藥。
「咳咳…」這樣過了一兩年,季節已從夏季轉到第二個秋季,嚴燁又上山來探望她,一如往常的熬藥。她仍是嘴角滲著血絲咳得厲害,辛苦的坐起身。
「若嵐..補品吃了這麼久,身子還沒好起來嗎?我帶妳去找大夫吧?」嚴燁把藥交到她手裡問。
「不用了…謝謝…再去看大夫也只是浪費力氣…」若嵐鐵青著臉,氣喘吁吁的邊冒汗邊喝藥的笑道。嚴燁頓了頓,不悅中帶點憐惜的皺起眉來不說話。…居然一臉平靜地說啊…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我完全不能明白…他忍不住伸手握住她捧碗的手。
「…別說這種話,把藥喝了就會好了!」他輕聲說。
「…咳咳…是啊…會好起來的…」若嵐抬頭注視嚴燁的臉,接著轉移視線平和的微微笑道。那口吻…彷彿大人在安慰小孩子一樣…令人心頭一緊。她說,她是因為身有頑疾,才來山上靜養的…可是我看他分明是被趕上山的。不然哪可能放一個重病的人獨自在山裡生活?吃的、用的、住的…甚至於藥材都那麼簡陋…嚴燁心疼的咬牙。
「你煎藥的技術進步了呢!」若嵐喝盡碗中藥。
「想些什麼呢?」見嚴燁一臉沉重,她側頭問道。
「…不苦嗎?」嚴燁問的自然不是藥的滋味,而是心境。
「…一點也不。」若嵐神情恍惚了一下,又露出溫婉的笑容。嚴燁咬牙,這傻姑娘…這麼令人憐惜。他伸手輕柔的撫著若嵐的臉頰,讓目光相視。
「下次我帶更好的要給妳,還想要什麼嗎?儘管說吧。」
「我沒有缺什麼…不然你待久一點吧。」若嵐有些羞怯的凝視嚴燁的臉,伸手輕輕回握嚴燁撫著自己的臉的手,心滿意足的閉上眼睛笑道。好溫暖的手…夠了…已經足夠了…沒什麼不足了…
「這有何難?別說下次,這次就可以待久一點了。」嚴燁聞言不禁笑了起來,真是的…這麼容易滿足?若嵐抿唇笑得更為動人,嚴燁把手輕輕移開。
「所以快休息!每次我來就不休息!」他假裝不悅的說。
「好好!你發現了啊…」若嵐不好意思的苦笑,撫平被子上的摺痕後便乖乖躺了下來,但不肯閉眼。
「你不會趁機離開吧?」她盯著嚴燁,不放心的問。
「…我做過這種事嗎?」嚴燁額角冒汗,疑惑起來。
「沒有。」若嵐開心直率的笑了,就是想問問而已嘛!
「那就相信我啊!」嚴燁無奈的苦笑,就記得沒有。
「好!」若嵐乖乖點頭,這麼緊張啊?真好玩。
「若嵐…快睡,我哪裡也不會去的。」見她仍不闔眼,嚴燁在床沿坐下,伸手替她理理頰邊頭髮。
「嗯。」若嵐雙頰泛紅,害羞的盯著嚴燁的臉。他再三保證…我才放下心來,總覺得心裡好暖。或許這就是名為幸福的感覺吧…她緩緩闔眼。當若嵐再次張開眼時,己經是半夜時分了,她慢慢坐起身,發現嚴燁就坐在旁邊沒有離去。他把一張椅子拉到床邊,雙手交叉在胸前,頭靠著牆壁,閉著眼呼吸平和的打著盹。若嵐有些抱歉的看著他。難為你了…因為這裡太狹窄…之前嚴燁來時都在外頭簷下打地舖,這次可能是怕若嵐一時找不到他會著急,才會改成坐在一旁睡覺,因為這樣她一起來就能看見他了。若嵐豈會不明白他的用意?心中湧上了一股奇特的情感,盯著嚴燁的臉,她的心跳越來越大聲…她伸手往嚴燁的臉過去,卻在快碰到時停住。
「…七星刃啊…若是我的身體好的話…就能一起去找了呢。」若嵐皺起眉,有些感傷的淡淡苦笑起來。她知道的…這副病弱的身子…怎麼能陪伴他長久走下去?她一直淡然接受自己的命運,可是到了現在,她生平頭一次,這樣的痛恨自己的命。這種話,說了也只是給他添麻煩…所以她什麼也沒說,半個月之後他便又動身走了…若嵐站在小草屋前,一如既往的目送嚴燁。就讓我再自私點吧…在我這不知何時會終結的短暫生命裡…就一下下…再一下下…再讓我享受一陣溫暖的日子…
在飄下細雪的時候,嚴燁踉蹌的走在街上,全身上下都佈滿血汙傷痕,每走一步就從身上某處滴下幾滴鮮血,身後的腳印旁留下觸目驚心的紅,他按著傷口痛苦的喘息著。
「…呿…太大意了…」嚴燁咳出幾口血,艱難的繼續向前走,絲毫沒有停下來休息的意思。他為了尋找家族失落的七星刃,長年在外奔走,這次不小心太深入賊窟,差一點就回不來了…他眼前一片模糊,但依然固執的移動腳步。
…好想見妳…嚴燁在心底喃喃自語。他回憶起差點被砍死的那個時候,那賊窟中的山賊高舉著刀,怒喝之中便向嚴燁筆直劈下,他在混戰中不及完全閃避,被砍了好大一處傷口,而當血花飛濺之時,若嵐的笑靨突然在他腦裡一閃而過,原來倒下的身軀不知為何湧出極大的力氣,睜大眼猛力揮劍殺出一條生路,成功的逃回安全處,卻一刻也不願耽擱的踏上前往若嵐所在的深山方向。
我想見妳…好想見妳…在死之前,我只想再見妳一面…再一面就好…若嵐…若嵐…嚴燁心裡不斷重複著這段話,原來…原來自己早已深深愛上她。等見到她之後,他一定要向她說出心裡話…一定…嚴燁憑著過人的意志力,在身受常人足以昏迷的重傷之下,竟然一路拖著身體順利到了若嵐家。
聽見門外似乎有什麼聲響,若嵐點起油燈走了出去,只見清冷的月光之下,漫天細雪飄零之中…那個總是替她帶來溫暖的少年,渾身是傷血跡斑斑、搖搖晃晃的向她走來,嘴角噙著笑。
「…燁!!你…你怎麼了?!」若嵐驚慌地把油燈抖落在地,衝上前抓著嚴燁的手臂擔心的喊。
「…若嵐…我來看妳了…妳看…這是上等的藥…」嚴燁顫抖著染滿血的手撫著若嵐的臉頰,另一隻手將一直小心翼翼抓著的紙包拎起來,溫潤似水的彎著嘴角,含情脈脈的凝視著她。大概是看到她就放下心來了,嚴燁眼前忽然一黑,腳下無力整個人往若嵐那邊倒了下來。
「…燁!!燁!!」若嵐錯愕的支撐著他,驚恐的喊。她吃力的半扛半拖的把他弄到屋內,眼角泛淚的撫著他的臉,什麼時候了還管她的藥!!
「笨蛋!!你笨蛋!!」若蘭一邊哭一邊搖晃他,但嚴燁毫無反應,氣息越來越微弱,血越冒越多。
「不先治傷跑來我這裡做什麼嘛!!笨蛋!大笨蛋!!笨死了!!」若嵐淚如雨下,但是並非沒有任何行動,蒐集了屋內所有能止血包紮的東西,用盡一切心力資源將嚴燁硬是從鬼門關給拉回來。這些年生了這麼久的病,醫書也翻了不少啊,雖然外傷不是她拿手的,可是該如何處理她都知道,所幸嚴燁身上的傷並未入骨,還算好治。
「…待你醒來,瞧我不罵你一頓才怪。」若嵐疲累的坐在嚴燁旁邊,伸手捏了捏仍在昏迷的他的臉,雖是責罵的口氣嘴角卻安心的上揚,她擦擦眼角的淚痕,專注的看著嚴燁的臉。
他身上都是血汙…幫他清理乾淨吧。若嵐將濕布擰乾,小心翼翼的替他拭去血跡泥土。唔…剛剛沒注意到,他的身材也未免太好了…胸肌、腹肌、手臂的肌肉結結實實、條理分明。若嵐滿臉通紅,閉上眼胡亂將他打理好。
「…呃…」當晨曦到來,嚴燁掙扎了一下,張開眼。奇怪?左半身好重?有什麼東西壓到我嗎?他迷糊的伸出右手去碰,微微撐起脖子看了過去。只見柔光照射下,若嵐伏在他胸前靜靜沉眠。她眼角還有些泛紅,哭過了?嚴燁輕輕撫了撫若嵐的眼角,嘴角揚起露出溫柔無比的笑。
「…!!燁,你醒了?好點沒有?」若嵐突然醒來,驚喜中又帶點緊張的捧著嚴燁的臉,焦急的問。
「嗯,好多了。妳怎麼跟我躺在地板上呢?」嚴燁仰視著若嵐,關心的問,若嵐噘起嘴。
「誰叫你那麼重!!根本沒辦法把你扛上床!」若嵐斜眼毫無魄力的瞪他,提出自己的不滿。
「可以把我丟地板就好啊,何必跟我躺地上?」嚴燁開心的笑了笑,其實他是故意問這個的。
「……我怕你沒心跳,地板又那麼冷,所以…」若嵐的臉整個紅了,為什麼有種很害羞的感覺?
「哈哈,這麼擔心我?真教人受用。」嚴燁爽朗的輕笑。我知道妳的用意,我知道的…他快活的想。若嵐被調侃得啞口無言,有些羞怒的伸出手…
「呃!!若嵐?!等…痛啊!!」嚴燁被若嵐戳了好幾下傷口報仇,臉色鐵青的邊慘叫邊掙扎。
「痛?還知道痛?誰讓你胡來的?以後敢不敢?」成功報仇的若嵐得意的揚眉,很有氣勢的問。
「…不敢了,不敢了。」嚴燁苦笑,再被戳可不是鬧著玩的,他不敢再調侃若嵐,決定乖乖回答。她滿意的點點頭,起身離去替他煮點食物。嚴燁咬牙硬撐著坐起來,靠著牆心中開始盤算。該怎麼跟她說才好呢?我實在不太會說好聽話…早知道人家要找他去風流時就不該拒絕!不對啊!我也不想對若嵐以外的人講那些話…唔…可是…但是…要是…啊阿!!我該怎麼辦!!在嚴燁煩惱得要死的時候,若嵐已端粥進來。
「想些什麼呢?粥煮好了哦。」若嵐在他身旁坐下來。
「謝謝……?」嚴燁伸手要接過碗,若嵐卻不給他。他不解的看著她,只見若嵐盛起一杓粥吹涼。
「啊~~」若嵐把吹涼的粥遞到嚴燁嘴邊哄道。
「……我自己來吧。」嚴燁紅了紅臉,他臉皮很薄的…
「不行,我餵你吃。」若嵐閃開他的手,調皮的笑了。
「…若嵐…」嚴燁有些討饒的看著若嵐,她只是笑得更開心,誰讓你害我擔心的?我要報復!
見她執意不交出湯匙,嚴燁只好苦笑著屈服。他一口一口的細細品嘗,這粥怎麼有股甜味?可是還真好吃,這輩子大約沒吃過這種美味。吃飽後,嚴燁拉住要去洗碗的若嵐,微微笑。
「…跟我走吧。」他很認真的凝視著若嵐的臉。
「……我身體不好,沒辦法跋涉五湖四海。」若嵐的手晃了一下,表情是種略為傷心的溫柔苦笑。
「我揹妳走,走到你我滿頭白髮,走到走不動。」嚴燁伸手將若嵐別到旁邊的臉輕輕轉回。
「…頭髮未白,或許我就離去了。」看著嚴燁深情的臉,若嵐心頭湧上一股想哭的念頭,淡淡說道。
「妳永遠不會離開我的心。」嚴燁很正經的說。聽到這句話,她實在忍不住落下兩行清淚。
「……我早該推開你…可是我太自私…」她哽咽著。
「自私好,是該自私,以後妳都自私吧。」嚴燁將她臉頰上的淚痕擦去,輕輕攬她入懷。若嵐沒有掙扎,有些迷戀的倚在他胸前。
「推開我,妳捨得嗎?」嚴燁低頭吻向她的額。若嵐沒有回答,嚴燁不用追問也知道她的答案。她若捨得,怎會如此擔心他?怎會說自己自私?若嵐…若嵐…我也捨不得妳…捨不得妳傷心…捨不得妳一個孤寂的在山上,住著小小的草屋,吃的藥那麼差,獨自數著不知何時會消失的命…
「跟我走吧,若嵐。」嚴燁堅決的又再次說道。若嵐抬頭淚眼迷濛的看著嚴燁,緩緩點頭。嚴燁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緊緊將她抱在懷裡。我帶妳走,帶妳吃好吃的、帶妳去看好看的、帶妳買想買的、帶妳給更好的大夫醫治身子…
過了一陣子,嚴燁的傷勢好得差不多了,若嵐便收拾了簡單的行囊,帶著琴留下一封信就跟著嚴燁上路,決定順著自己的心意。雖然不知這條命能苟活多久,但我總是會牽著你,和你一起併肩繼續往前走下去…
「呀~~所以爹爹跟娘是私奔的?好動人哦!」小昭聽到這裡,忍不住驚呼,激動的紅了臉。
「……咳,是那樣沒錯。」嚴燁有些尷尬的咳嗽。這小妮子,這麼興奮做什麼?該不會想跟那個臭小子私奔吧?我可不允許啊!!昭兒!嚴燁內心胡思亂想,小昭可全然沒發覺不對。
「爹爹!接下來呢?接下來?」小昭滿眼發光的問。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將妳娘接回浙江,請了無數名醫,外加吃了無數的補品,好不容易將她的身子調得健康了點,在我二十歲,妳娘十九歲時,妳就出生了。」嚴燁無奈的笑。這母女倆怎麼會那麼像?我老是栽在她們手裡,頑皮的時候像,撒嬌時也像,真是的…嚴燁繼續說著過往的事,那是他人生最美好的日子…雖然若嵐生下孩子後,好不容易調起來的身子又虛弱了起來,可她絲毫不在意。
「…怎麼那副表情…想被昭兒笑嗎?」若嵐抱著出生不久的女兒坐在床沿,抬起頭看向嚴燁。
「若嵐…」嚴燁緊皺著眉,緊緊將她們母女抱在懷裡,不知該說什麼好。心裡一陣陣發疼。
「哎呀,昭兒妳看妳爹爹,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若嵐有些無奈的苦笑,低頭邊逗女兒邊說。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心疼我…對不起呢…讓你這麼擔心…可是你看女兒這麼健康,她一定可以比我陪你更久更久的…對不對呀昭兒?彷彿察覺母親內心的思緒,女兒露出甜甜的笑。
「呵呵…她很可愛吧?你也抱抱她嘛。」若嵐喜悅的親親女兒,輕輕將她抱到嚴燁懷中。嚴燁有些無奈的苦笑著抱起女兒,妳總是如此堅強…又總是那麼傻…我知道妳是為了我…我知道…妳是怕妳若離去,我便再活不下去…所以堅持要生。女兒張著大眼睛,紅撲撲的小臉露出開心的笑,張著小小的手在嚴燁臉上摸來摸去,就像知道他是自己的爹一樣,嚴燁不由得跟著笑了起來。
「燁…我想過了,等昭兒在大一些,你就繼續去找七星刃吧。」若嵐含笑盯著他們父女倆看,說道。
「什…我不會把妳們丟在家裡不管的!我不去找!!」嚴燁愣了愣,他沒料到若嵐會突然這麼說。
「你在說什麼呀?那不是祖訓交代要尋回的東西?」若嵐露出無奈的苦笑,我就知道你肯定會這樣。
「可,可是妳身子這麼虛弱,昭兒又那麼小,我怎麼能丟下妳們?不行,我不放心。」嚴燁用力搖頭。
「沒事的,燁…你又不是一去不回…我知道你的心會一直在我們身上,所以你放心去找吧,還是你希望我變成你家的罪人?讓你拋下祖訓不管?」若嵐揚眉悠悠的說道,嚴燁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他向來不違逆若嵐的意思,在小昭三歲時他便又步上尋找七星刃之旅,每到一個地方他就東買西買,什麼好玩的只要能帶走他就買。所以每次回家,他都帶著半人高的包袱回來。
「哇~~爹爹回來了!!」小昭遠遠看到背上揹著一堆東西的人向家裡走來,便開心的撲上前去。
「昭兒,我回來了,妳看!這是牛皮小球,還有漂亮的陶瓷娃娃,還有這個小鼓搖一搖就會有聲響,還有…」嚴燁抱起小昭,一回到院子就急忙將包袱解開,塞了一堆玩具到她手中。
「哇!謝謝爹爹!!娘!爹爹回來了!!」小昭抱著滿懷的玩具向廂房裡跑去,邊跑東西還邊掉。
「我知道,昭兒叫得那麼大聲,誰不知道妳爹爹回來了?」廂房的門輕輕開了,若嵐緩緩步出室外。
「若嵐,我回來了。」嚴燁顧不得滿地的玩具,快步走到若嵐面前,柔情似水的撫著妻子的臉。她怎麼又瘦了…臉色好像比上次還蒼白…嚴燁心疼的凝視若嵐,只見她露出淡淡的笑回望自己。
「…你就只給女兒買禮物,我這當娘的真沒地位。」若嵐垂眸,假裝不悅的嘟囔,絕口不提自己病況。
「咦?!我,我哪有!!妳看!!那有補藥,還有更好的藥材,還有之後會變冷,我也帶了厚衣回來…」嚴燁聞言,著急地指著院裡的包袱澄清。
「唉,昭兒,以後不要嫁給像妳爹爹一樣的呆頭鵝知道嗎?」若嵐蹲下來拍拍小昭的頭說。
「若嵐?!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妳不喜歡嗎?」嚴燁狂冒冷汗,跟著蹲下身按著若嵐的肩問。
「誰喜歡補藥呀?呆~瓜~你說,是不是把銀子都拿去外邊金屋藏嬌了呀?」若嵐對他吐舌。
「我…我才不會做這種事呢!妳在說什麼呀?!」嚴燁急得都結巴了,慌慌張張指天立地的發誓。
「證明?」若嵐挑眉,帶著些微調侃的笑湊向他。嚴燁愣了愣,隨即會意的低笑,伸手將小昭的眼睛蓋起來,另一手攬著若嵐的腰,輕輕吻了她一下,若嵐閉著眼靠在他懷中,嘴角的笑意更深,這樣就好…不要擔心我的身子,這樣就好…
「爹爹,娘,你們在做什麼?昭兒要看。」小昭不安分的動來動去,嚴燁鬆開手,和自己的愛妻相互凝視。
「秘密。」他夫妻二人不約而同的豎起食指比在唇上,表情是一致的幸福燦笑,小昭雖不明所以,但還是跟著露出同樣的笑容,緊緊抱著他們倆。
嚴燁覺得即使找不到七星刃也無妨了…他現在就像擁有了全世界。天晴他帶著妻女踏青,天雨他跟妻子烹茶教女兒讀書,白天教女兒習武識毒用藥,夜晚和妻子坐在廊下吹簫彈琴,賞花賞月觀星聽雨,任由輕風拂面,暖陽照耀。就算只是和她們吃著簡單的飯菜,那飯裡也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甘美,永生永世也忘不了那芬芳。就只是想這樣一直下去而已…他別無所求了…
然而天不從人願,就在小昭剛滿十歲,嚴燁又離家尋找七星刃時,突如其來的巨變將他的人生徹底翻轉,那曾經溫潤如玉的青年帶著破碎的靈魂,步上燃著復仇烈焰的路。
那一天,應龍山寨的盜賊來到浙江大肆掠奪,四下縱火,整個城鎮一片哀鴻遍野的慘叫,一批盜賊闖進嚴燁家,見到什麼就搶什麼。
「娘,昭兒好怕。」小昭緊緊抱著母親,恐懼的哭。
「昭兒乖,讓他們搶吧,重要的東西他們搶不走的。」若嵐蒼白著臉但仍強自鎮定,低頭溫言相慰。他母女二人靠在牆角,只希望這場災難盡快結束。
「…哼,搶不走?天下豈有我應龍山寨搶不走的?」應龍山寨的寨主手持大刀,威風凜凜的站在門口,側眼不屑的睨視若嵐和小昭,冷冷笑道。
「重要的東西都收在心裡,又有誰能夠拿走呢?」若嵐深吸一口氣,揚起嘴角目光平和的直視他。那寨主若有所思的看著她,一旁的盜賊們大笑。
「心理能收著什麼?金銀珠寶?別笑死人啦!!」
「頭兒,這女人挺美的,不如咱們帶回去好好享樂如何?旁邊那小ㄚ頭長得也挺標緻,不如帶去妓院賣怎麼樣?肯定能再撈個一票的!」
聞言,若嵐肩膀抖了一下,真要遇上那種事,還不如死了乾淨,雖然不是士,但她也是可殺不可辱的!!她緊緊抿唇,額角冒出冷汗,不發一語的護著小昭,我不能害怕…昭兒會更害怕…我不怕…
「…女人,我讓妳選吧…妳是要從了我們,還是要死?」寨主舉手示意部下停止上前的腳步,大刀輕輕挑起若嵐的下巴,目光兇狠的冷笑。話說得好聽,但刀子架在身上時,幾乎多數人都會變得軟弱,就算是號稱強者的人也一樣。
「我死可以,但我女兒還小,只希望你放過她。」若嵐鬆了一口氣,正氣凜然的看著寨主,堅定的說道。那寨主突然感到一種很強烈的氣勢,甚至於連習於戰鬥的武人都不見得能散發出這樣的震懾,那樣的莊嚴中帶著美。
寨主有些發怔的注視著她,心底冒出了一個疑問。
「…為了名節清白?那東西比命還重要嗎?告訴我。」他稍稍使勁,大刀頓時在若嵐脖子上劃出血痕。
「…這是尊嚴問題。」若嵐聖潔的揚唇,閉目待死。
「不要欺負我娘!!」眼見母親受了傷,小昭忘了害怕,撲上前對著寨主又打又踢,生氣的大喊。那寨主低頭看向正在踹自己的小娃兒,又看看脖子被自己架著刀的女人,忽然昂首大笑起來。
「哈哈哈,有趣!!我應龍山寨橫行天下這麼多年,倒是頭一回見到這麼有趣的女人!!老子就如妳所願!!來人!!放火把這屋子燒了!!」寨主把小昭推到一旁,大刀輕揚便往若嵐身上劈去,血花飛濺,若嵐的身子倒了下來。寨主一聲喝令,山賊們便分頭放火去了,小昭驚恐的撲上前去,手足無措的看著母親。
「娘!娘!!怎麼辦…」小昭此時已哭得六神無主,若嵐忍著劇痛拂著她的臉,視線飄向站在一旁的寨主,眼中似有不解。以他這種江洋大盜,要一擊殺了自己是輕而易舉的事,為什麼沒有即刻取自己性命?是想做什麼?
「看什麼?恨老子嗎?有空在心底咒罵,不如跟人世好好道別!小子們!!走了!!」債主不自然的瞪向若嵐,抓了抓後腦便踏出室外吆喝眾人,風風火火的離開了嚴燁家。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留下她一口氣,但是若嵐忽然懂了他那一瞬間的猶豫。他是為了讓自己跟女兒道別…不自主的手下留情。至於為什麼人人聞風喪膽的應龍山寨寨主會有這種舉動,當中的原由恐怕只有老天才明白了…不過若嵐現在也無暇推測。
「…昭兒別怕…快逃到室外去吧,以後…咳咳…要好好照顧自己跟妳爹爹…」眼看著火勢已經蔓延到室內,若嵐知道自己的傷就算逃到室外也已經救不回來了,更何況小昭也沒辦法把她弄到室外,左右都是個死,反正她早已多活了好些年,沒什麼好怕的了。於是她柔和的擦淨小昭的臉,平靜的說。
「我不要!!娘,妳起來,昭兒好怕!!」才只有十歲的小女孩看到母親身上血如泉湧,除了害怕哭喊什麼也做不到,只能無助的抱著她。
「…昭兒,妳看外邊,是不是妳爹回來了?快去看看。」若嵐嘆了一口氣,指著門外說道。小昭聞言便急忙衝了出去,在過度驚恐之下她忘了有可能是騙人的,便不疑有詐的信了。等小昭踏到院子裡,若嵐使出最後的力氣爬到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把門闔上。等小昭發覺不對而急忙回頭時,門只剩下一道縫隙,她連忙拔腿狂奔,但就在最後一刻將要碰到門時,門已完全闔上了。
「娘!!娘!!快開門啊!!娘!!」小昭在外面拍門,若嵐倚著門抬起頭看著室內瀰漫的火焰。
「…昭兒乖…聽娘的話,在外面等妳爹爹回來…」說罷,若嵐又咳出了幾口血,再沒說話的力氣。…好想見你…再見你一面就好…原來啊…若嵐忽然明白了從前嚴燁受重傷時,為什麼要不顧一切的翻山越嶺回去找自己了,那是怕自己一倒下便再也見不到摯愛的恐懼啊…若嵐雙眼迷濛,氣息微弱的望著四周的烈焰。…明明被大火包圍,怎麼覺得好冷好冷…真奇怪啊。燁…明明說好會等你回來的…對不起,我要失約了…能與你相遇,和昭兒三人共度的日子,是我最幸福的日子哦…你可不要太傷心,要好好照顧自己跟昭兒…若嵐對著不存在的幻影在心中交代遺言。…果然還是想再見你一面哪…她微微揚唇,閉上眼從此沒再睜開,烈焰轉瞬間便將她吞噬。
過了許久,天上降下大雨,將所有火花澆熄。嚴燁回來了,就在應龍山寨的人離去的半天後。他身上的包袱雨傘全部摔到地上,濺起了泥水。大雨滂沱之中,只見自己的房子燒得只剩一片焦黑,女兒跪在殘破的屋簷下一動也不動。
「…昭兒,妳有沒有受傷?妳、妳娘在哪裡?」嚴燁腳步踉蹌的衝到小昭面前,搖搖小昭的肩膀,聲音顫抖的不像自己的,心跳不停加快速度。小昭渾身濕透,雙眼空洞的指著眼前的地方。嚴燁只看到一地焦黑的屋瓦碎片,腦袋一時無法運作,過了兩拍之後,他發了瘋似的把眼前的破磚木塊給挖開,冷汗不停的流下來。若嵐…若嵐…妳不會在這堆東西下面吧?不會吧…嚴燁的動作越來越狂亂,從指間開始滲出血。小昭只是木然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什麼也沒做。
嚴燁搬開了焦黑的門板,心跳彷彿停住了。
他一生的摯愛…被大火燒成了一具焦黑的屍體。伸手輕觸,才稍微碰到,那具屍首便一塊塊碎裂,嚴燁看著自己滿手的血和炭灰混在一塊,無力的跪了下來,緊緊抓著自己的胸口。他想吶喊咆哮,可是喉嚨乾澀的發不出聲。心臟就像是被人用刀刺了無數下,簡直痛不欲生。
「…呵…呵呵呵呵…是誰?為什麼…為什麼…」過了一會,嚴燁抬起頭來仰望蒼天,嘴角不受控制的揚起,發出冰冷的笑聲,眼底盡是瘋狂。我為什麼在笑?若嵐死了很好笑嗎?嚴燁心底有一道聲音在問自己,可是他答不上來,只笑。那是撕心裂肺般充滿痛楚的笑聲,彷彿世界毀滅一樣的絕望,靈魂粉碎的崩潰。大雨無情的沖刷著兩人的身軀,將他們眼前的世界模糊,就好像蒼天也為他們哭泣。
不知道過了多久,嚴燁才恍如大夢初醒一般想起不能一直讓女兒淋雨,隨地找了個破損不嚴重的瓦罐將妻子的骨灰收起,便帶著女兒離開這個令他們心碎的地方。他幾乎沒吃沒喝,心如死灰的替妻子辦喪禮。小昭一直跟著嚴燁不放,每天夜晚都是被惡夢驚醒,嚴燁眼都沒闔上,一直靜靜的聆聽著小昭的夢囈,全都是若嵐死時的狀況。
若嵐…若嵐…妳怎麼死的這麼慘…都是我害的,什麼七星刃…就算給我十把我也不想失去妳啊!!妳怎麼忍心就這樣離開我…妳怎麼忍心…嚴燁按著臉,倚靠著窗櫺,憔悴的抬頭仰望蒼白的明月,悲痛欲絕的在心中反覆呢喃。
「…應龍山寨…」尚在沉睡中的小昭眼角含淚的低語,嚴燁的身子僵硬起來,目光變得冰冷凌厲。應龍山寨...不管你們是不是全大陸最大的山寨,既然敢奪走我的摯愛…我就要你們生不如死的付出慘痛的代價!!那曾經溫柔體貼的青年已然逝去,隨著妻子一起消失,等妻子的頭七過了,他便收拾包袱。
「爹爹,你要去哪?昭兒也要去。」小昭拉著嚴燁問。
「昭兒乖,爹要出門辦事,很快就回來。」他明明知道自己現在是女兒唯一的依靠,也明明清楚她現在很害怕、很寂寞,但是他還是毅然決然的轉身出去,並且沒有要回頭的意思。
「可是昭兒一個人…好害怕。」小昭的聲音軟弱的在身後迴響,嚴燁明明聽見了,卻不停下來。或許是父親的眼神已經變成自己所不認識的人了,小昭沒有跟上去,只能徬徨的站在原地。嚴燁為了報仇,又再度拋下了自己重要的人。如果妻子還在,想必會狠狠罵他一頓,可是她已經不在了…永遠的從自己生命當中消失了…他什麼都不在乎了,他的心裡只剩報仇的意念,所以女兒的低語只聽到耳哩,卻沒進到心中。
混進山寨之後,他對那個被關在籠中的少年也是視若無睹,心中全然沒有半分同情。嚴燁一去就是五年,這當中他從沒笑過,也從未有回去探望小昭的念頭,一心一意的計劃如何報仇,簡直像被鬼附身一樣的執著。這樣的人,當大仇報完之後,內心也無法安寧,既然踏上了染血的不歸路,最終也只能滅亡。而小昭一個人被留了下來,孤單寂寞的生活著,不少險惡之徒見她一個人年幼好欺,便打起壞主意,好幾次她差點被賣掉,生活得膽戰心驚,偶爾她也會埋怨自己的父親。為什麼丟下昭兒一個人…你為什麼不管我了…在深夜時分,小昭時常一個人躲起來偷哭。身處這樣的環境中,為什麼小昭沒有真的恨過她爹,全都是因為母親臨死前的交代。
當時母親將自己騙離火場,在自己覺察異狀而要回去推門時,母親在門板後,用如同以往的慈愛目光看著自己,背後的火花映在她身上,她沒有半分懼色,神情中有一股神聖高潔的氣息,她開口說了什麼。
『…別恨妳爹爹…』說完,她便在自己將要碰到門時將門闔上並堵住,自己在門外拼命拍門她卻在裡面交代遺言,直到最後都沒有哀嚎。那時候自己太小了還不明白,現在她知道母親為什麼會那樣說了。原來母親早就知道父親之後會有什麼舉動了…她早就知道…
我明白了,娘。昭兒會等爹爹回來的,一定會…數年過去,小昭已經長大了,在恃強凌弱的打磨之下,她學到的武藝、醫術、毒術變得更加精純,完全足以保護自己的安全。然而隨著時光流逝,父親卻一直沒有回來,小昭最後按奈不住,動身去尋找嚴燁,她知道父親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必是應龍山寨,可是年幼時期的陰影讓她不敢直接去那裡找人,而且就算找到了父親,他也不見得肯跟自己回來。想了又想,或許先找到父親以前一直想找的七星刃能讓他稍微回到過去的樣子,於是她像父親以前一樣,四下尋找七星刃的下落。那一年的秋季,命運的齒輪再次轉動。在應龍山寨的戰利品裡,那把關鍵的七星刃出現在嚴燁面前,但此時的他心中卻沒有半分找到家傳寶物的欣喜,而是立刻想到可以利用它跟剛完成的劇毒一起把整個山寨裡的人一舉誅殺。他本來可以不用七星刃就動手的,可是在他心裡,那把刀跟應龍山寨的人同罪。如果…如果他不用為了找七星刃離家,若嵐怎麼會死?所以那把刀他也要毀了!嚴燁滿腔的仇恨幾乎曚住了他的雙眼,他完全忘了當初會跟若嵐相遇也是因為七星刃,何況刀子本身並無意志。他原本報了仇之後就決定要隨著若嵐而去,想不到山寨裡那個籠中少年不肯把刀子交出來,竟然帶著它逃出山寨,嚴燁心急如焚,少了它那就不能完整的報仇了。於是他也跟著追蹤那少年,為了提高尋回的可能性,他還慫恿了整個山寨的人動員,就為了步向早已決定的毀滅末路。千算萬算,他怎麼也想不到失聯了五年的女兒會再次出現在他面前,她長大了…跟妻子越來越像了…而且她還在找自己回家…嚴燁幾乎已經忘了,他還有家,還有人在等他…被仇恨烈焰包圍的內心裡,又燃起另一種火花。另一種就算摯愛不在了,也能勇敢活下去的力量。
嚴燁抬頭仰望湛藍的天空,柔和的揚唇。
「…我和妳娘的故事就到這裡結束了。」真不可思議…內心平靜得無法形容…多久沒有這種感受了,好像放下了什麼沉重的負擔。小昭盯著嚴燁的臉,笑得無比燦爛。
「怎麼笑得那麼開心?什麼事?」嚴燁好奇的問。
「沒什麼啊,這是我跟娘的秘密。」小昭往前踏了幾步,輕盈的轉身後豎起食指放在唇上。南風輕輕吹拂,一聲若有似無的呢喃飄來。
『你終於回來了…燁。』那是嚴燁魂牽夢縈、熟悉不已的聲音,他瞪大眼,連忙轉過頭。午後的暖陽柔和的灑在亡妻的墓上,但是誰也沒有出現在他眼前,嚴燁怔怔的站在原地,過了一會,他露出如當年一樣溫潤的笑容…是啊,我回來了。
--嚴燁前傳完--
(手稿於2018.3.11完稿,電子檔於2019.6.6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