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15|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武俠故事》第二一八期

    《獵人案》

沈默說法
本期來說說新上市、戚建邦的武俠作品《獵人案》,也兼談《鷹眼》影集。

【目擊武俠】:

〈普通的意義──閱讀戚建邦《獵人案》〉

         沈默/寫
漫威影業(Marvel Studios)自製的《鷹眼》(Hawkeye),正在串流平台Disney+播映中。傑瑞米‧雷納(Jeremy Renner)飾演的克林特‧巴頓是復仇者聯盟(The Avengers)初代六人組成員裡最低調、也最是凡夫俗子的一個超級英雄,論正氣凜然不如美國隊長,多金聰明比不上鋼鐵人,肌肉兇猛當然也跟浩克沒得較量,論帥氣身世雷神索爾可是遠遠在前頭,就連格鬥技巧和搶眼吸睛度拍馬也趕不及黑寡婦。鷹眼的標誌就是射箭,但神準得比NBA手感瘋起來如同天啟臨降的史蒂芬‧柯瑞(Stephen Curry)更可怕。
不過呢,再怎麼說鷹眼都還是一個普通人,因為長年戰鬥的緣故,左耳聽力受損,只能戴助聽器,有一家老小──在彈指事件後化為粉塵消失,直到《復仇者聯盟:終局之戰》(Avengers: Endgame)才復活,巴頓也因此身心大創,在鷹眼以外再創造另一個身分:浪人,成為屠殺黑幫的冷血殺人機器,設法在無愛的世界,以仇恨的方式繼續存活──鷹眼的作為確實是非常的一般人,而不像是超級英雄。
此所以在《鷹眼》影集開頭,當鷹眼看著一齣以復仇者聯盟紐約之戰為主題的音樂劇時,那滿臉意味深長的痛苦與無可承受。除去他不能接受黑寡婦之死外,更多的還是巴頓的自知之明,其實他一點都不厲害,而超級英雄的身分與作為也不是多麼偉大的事。畢竟他有浪人的黑歷史,曾經墮落過的事實始終纏著鷹眼。我以為單單去凝望巴頓一角如何被自身邪惡往事追上,再加上影集沒有那些飛天遁地、神乎其神的場景,就只是紐約市裡警匪交戰的日常畫面,更可以見得《鷹眼》將英雄拉回普通生活的深刻用心。
閱讀戚建邦接續《左道書》、《馬球案》的《獵人案》,第一時間就要聯想到《鷹眼》,在左道擴充宇宙中,《獵人案》的主角不再是有神級武藝的莊森,而是玄日宗的鄭瑤,一名武功稀鬆平常的捕頭鄭瑤,因目睹莊森強得簡直不像話的技藝,深刻了解到自身的平庸,一如鷹眼相比於復仇者絕頂戰友們。而書中環繞在鄭瑤周邊的其他捕快,卻把其功夫捧得舉世之高,那不也近似於《鷹眼》新鷹眼、第二代鷹眼凱特‧畢夏普對克林特‧巴頓的心情嗎?
凱特是怎麼對巴頓說的呢,她覺得鷹眼的力量是「鼓舞人心」。是啊,縱使巴頓不過是血肉之軀,能力有限,也缺乏個人鮮明品牌象徵(凱特言),但他確實在他的技藝裡登峰造頂,竭盡所能地守護所愛,也跟所有人一樣會被挫敗與失去徹底擊倒,而走進黑暗的另一邊,又在某種契機下醒悔。鷹眼的尷尬,與及種種對英雄身分的反應,都讓人看見他在家庭、日常生活與關乎正義信念的掙扎。
戚建邦在《獵人案》裡最末寫著:「……可以呀。你是金州神捕,我是武林高手,我們當然有辦法改變很多事情。我之前心裡也有這些疑問,但現在覺得,你會懷疑自己,只是因為這世上沒有一個值得你用性命去保護的人罷了。說什麼為了萬民百姓、為了天下蒼生,那些都是高調,碰不到你的心。但若是為了一個你愛的人,只要一個,為了讓他活在更好的世間,或許你會比現在更盡心盡力。」
我極其喜歡的小說家格雷安‧葛林(Graham Greene)所完成的間諜小說經典《哈瓦那特派員》裡寫著一段我經常引用的話:「……有些人對付錢給他們的組織忠誠,但那不見得更高尚,即使國家也不見得重要。我們的血液裡不只有一個國家,但親人可能只有一個。如果人人都對自己所愛的人忠誠,而非對國家,這個世界還會這麼亂嗎?」
我始終相信,普通人有普通人能夠做的事,實際上,普通人才是世俗的法則,才能夠真正地推動我們所存在的宇宙。《獵人案》的結語也正如《鷹眼》所想要傳達的,身為普通人,即便只能守護一個人、做好一件事,人生也就是值得了。
普通是有意義的,普通絕不是沒有價值的東西。
而《獵人案》還有一個特點,關於轉型正義的思辨,如「……根本無關誣不誣賴好人。黃巢之亂過去都快二十年了,為什麼有些人就是不能放下過去,好好過日子呢?你若能一一舉證,這人曾幹過什麼十惡不赦、令人髮指之事,要他正法伏誅,我們也無話可說。但當時根本不是那樣,誰該死、誰該活,根本是誅匪盟的人說了算。」
如是場景在侯孝賢電影《悲情城市》、鈞特‧葛拉斯(Günter Grass)的《但澤三部曲》不也不陌生嗎?正義有時候常常做出邪惡的事,而正義份子稍微一偏,栽進憤怒與仇恨的深淵煉獄,也就是恐怖份子了。
《獵人案》全書最教人心驚動魄之處在於蕭元鳳抓了少年石謙,打算凌遲虐殺他,且揭露他幼時誣告鄰里造成對方家破人亡,石謙執拗地說著那個人一定是曾經濫殺無辜的黃匪,藉此端正自己告發惡徒的內在心理,而蕭元鳳對邪惡小孩的捕殺又是因於過往的冤恨經驗,於是,我們看見了一種無限反覆的無間在持續著,更不用說被誣告的倖存者如何發動了一場血腥復仇劇。
我想起了布萊恩‧辛格(Bryan Singer)所執導的驚悚片《誰在跟我玩遊戲》(Apt Pupil)──原著為史蒂芬·金(Stephen King)的《納粹追兇》(收錄於《四季奇譚》)──少年發現鄰居老人是納粹戰犯,於是威脅要揭露此事而企圖操控老人,於是就揭開了控制與反控制、性和暴力交織的癲狂戲碼,其中一幕老人穿著納粹軍服踩著重重的步伐,彷彿過去的榮光重返,而他瞬間回春,那惡之源注入的模樣著實驚駭非常。
我個人總以為,憑藉《刺激驚爆點》(The Usual Suspects)、《X戰警》(X-Men)系列聞名於世的辛格,真正的代表作應該是《誰在跟我玩遊戲》,因為他拍出了活生生的邪惡,而猜猜怎麼著,後來辛格身邊不也總是圍繞著各種性暴力煙雲嗎?
也許,有些邪惡是真的不會過去的。它會永遠跟著,不散不離,始終盤踞在心中,在某些時刻重新復活。暴行是不死的,有時比正義是不滅的還要真實百倍。而這就是我們所存在的人世,必須面對,也必須去找到自己還願意相信的那些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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