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武結束後十年有感
沈默說法
二〇一四年十二月,溫世仁武俠小說大獎(溫武)第十屆頒獎落幕,而我於二〇二三年獲溫武長短篇首獎的《在地獄》(收錄〈晚年〉)則在二〇二四年十月問世,時事迢迢往世邈邈,彷若一瞬,溫武業已身退進入了第十一年,《在地獄》也無人問津同樣的時長了。右京是有心人,並無忘懷溫武之光,曾經輝煌照亮二十一世紀武俠人的黯淡之路。右京長期以來也是我的知音,是武俠孤道上備感溫暖的同行者。本期刊出他的憶文有感,敬請賞讀。
〈暗夜的恆星與月光——溫武結束後十年有感〉
右京
回顧十年前,二〇一四年,是溫世仁武俠小說大獎(以下簡稱溫武)的最後一屆。
溫武是由明日工作室主辦的武俠小說大獎,紀念創辦人溫世仁,以優渥的獎金召喚了許多熱情的武俠創作者,在武俠逐漸式微的年代求新求變,為武俠小說注入新的寫作活水,該獎項儼然成為華人武俠小說的重要榮耀。
在比賽的公告中,溫世仁的三弟溫世禮,先引用溫世仁的話:「世界上只有一種人,就是需要關心的人。」並且進一步表示:「這世界,何嘗不是一個需要關心的世界!」他們的關心召喚了更多的關心,許多有志於武俠領域的創作者積極參賽,包含我向來敬重的武俠創作者沈默。
沈默對武俠鍾愛甚至狂愛,使他在每屆溫武都奮力出刀。有時他鎩羽而歸,例如第六、第七屆的長篇參賽作品《天敵》、《傳奇天下與無神年代》,但就是優秀到讓明日工作室決定直接出版它們;有時他捷報連連,最猛的一次就是第九屆,勇奪溫武長篇、短篇雙料冠軍。無論得獎於否,他總是一直寫,專注寫,因為那是他狂愛的對象。
然而,二〇一四年,溫武在第十屆後宣布停辦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或許本來就應該是這樣,武俠小說的寫作境界還有許多可能性,但武俠小說的市場早就注定在娛樂紛沓的時代湮沒了。沈默在那年年底的聯合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最後的一日〉,悲憤與不甘彷彿從字裡行間蒸騰而出。我知道他不會因溫武停辦就放棄書寫武俠小說,但我也知道他從溫武停辦的徵兆嗅出了武俠小說的悲歌甚至輓歌。
這裡插播一下我在溫武的小小經歷。我非常喜歡武俠小說,但功力不足的我只參加過三次溫武的短篇,而且只有一篇獲獎。第一次嘗試書寫的武俠小說〈快手〉僥倖獲得佳作,第二次〈一個青年刺客的自畫像〉就沒有傳說中新手會有的運道,第三次〈月暈〉止步於決審。其實我覺得未得獎的〈月暈〉品質優於得獎的〈快手〉,但我知道得獎與否有太多作品優劣以外的機運與因素了。偏偏投稿〈月暈〉那次,也是溫武的最末屆,這次對決落敗,就沒有下次了。
二〇一四年,沈默得了末屆溫武的長篇三獎,並在〈最後的一日〉一文盡訴悲憤;我寫出了自己喜歡的〈月暈〉,以此獻給溫武十年的璀璨時光。功力判若雲泥但同樣深愛武俠小說的兩人,在溫武結束後會如何自處呢?我在〈月暈〉結尾語帶雙關地寫道:「明日再無武俠。此地再無神祇。卻有一股生機,在江湖之外,如暗夜之月光,冉冉發祥……」明日工作室不辦溫武了,武俠也看似不再有光輝的明日。但我還是想發著自己的微弱月光。而我確信沈默也是如此。
接下來,轉眼十年過去。沈默果然持續燃燒自己,拓展原有的武俠領域:二〇一五年結合武俠和輕小說風格出版《2069樂園無雙》,二〇一六年以網路連載形式發表《王的十二女色》,二〇一七年出版適合青少年閱讀的武俠作品《英雄熱》,二〇一九年出版探討身體衰敗與時光的鉅作《劍如時光》,二〇二二年起連續兩年出版鎔鑄古代水滸與未來台北的精巧作品《超能水滸》……筆耕不輟的沈默,在這十年間,一定還有很多我今晚來不及想起的作品,以恆星的堅定光芒,照亮溫武後的灰暗。
而我,這十年在武俠創作方面是慚愧的。寫得沒啥波瀾。但我也在尋思,若不是以創作者的身分,要如何護持著武俠小說?我的職業之一是青少年的老師,或許能讓普遍看動漫、玩遊戲的學子們,對武俠產生一丁點的興趣。所以,我在課堂上開始傳教:在閱讀素養的線上課程中開闢武俠的專題,在實體課程的講台上口述武俠小說並與學生合力根據人設塗鴉,將《英雄熱》設計成可以選擇劇情路線的多線式TRPG,課餘時間多寫一些武俠考題和武俠小說書評,把一本本金庸古龍之外的武俠小說送給優秀的學生開開眼界……
二〇一四至二〇二四年,我不是力挽狂瀾的強者,只是一隻徜徉書海的幼鯨,對武俠有著深深的眷戀,對武俠小說家有深深的敬意。這種真誠的深沉,驅動著我用微薄的力量去做點什麼,不計成敗。最近又準備了一箱沈默的《超能水滸》當作給優秀學生們的獎品,不能保證他們因此會關心武俠小說,甚至不能保證他們會繼續報名上課,只是純粹地在暗夜修持著自己的月光,留點可能的生機,或者,擺出帥氣的死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