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四海一直都在尋找天女的味道。 塌上的少婦低聲淺吟著,那張蓋在她身上的薄手絹隨著她的呼吸上下起伏,只讓人見著一個朦朦朧朧的輪廓。 「大人,能拿下這手絹嗎?奴家好熱、好生難受……」 「不能。」他粗喘著氣,短粗的脖子紅紅的。 少婦微微拿起手絹喘氣,裘四海也不攔她,只要她不拿下來。 她的臉並不是很醜,圓圓胖胖的,單眼皮,看起來還算可愛,但這和天女的樣子差得太多。 他把自己的視線放在少婦碩大的乳房上,那裡才有那麼一絲絲像天女。但其實他也沒看過天女的那兒是長怎樣,隔著衣物他只能看出天女有著一對比尋常女人要大上不少的胸脯。 她的皮膚很白,和天女很像,但卻有些粗糙,尤其是那雙手。經常從事粗活和洗衣的工作,那摸起來的感覺不像是女人。 她說她的身子還算乾淨,沒被丈夫以外的男人碰過,但裘四海不怎麼相信。也許進了洗衣院後日子沒有那麼難過,但在那之前呢? 他把頭埋進那豐滿的乳房裡,含著其中一隻,同時用力地侵伐著。 「大人、大人……」 少婦在他耳邊夢囈著,他卻沒有感覺,只覺得有些心煩。他閉上眼,想像眼前被他侵犯的女人是天女,他低吼一聲,想要快點結束。 不知為何,他今日無論如何也出不來,他折磨身下的人兒也有快半個時辰,該是讓她離開了。 他把自己的下身從她身上抽出來,坐到床塌另一邊穿衣。 「大人?」她不明所以,起身拿下了手絹。 「時間也晚了,妳該回洗衣院。」 「是。」 少婦點頭,簡單的穿好衣服,垂頭喪氣地起身要離開,裘四海抓住她的手,往那裡塞了點銀子。 「大人,奴家沒讓您高興……」 「讓妳拿著。」他沒解釋,只覺得心煩。 待婦人走了,他喊了聲讓人進來。 「小海,讓你準備好熱水,備好了嗎?」 裘小海走了進來,十六七歲的年紀,臉還不算難看,只是有些尖酸樣。他當然不是他的兒子,就是幾月前遇到的乞兒,見人還算機靈聰明就收下了,本來叫啥「海狗子」的難聽名字,索性讓他改了。 「乾爹,好了,您隨時可洗浴。」 「嗯,有外人在時,叫我舵主,記得了吧。」 「記得了!」 他點點頭,跟著小海來到後院,冬日的傍晚,只剩一絲殘陽還提供了些活力,待太陽完全下了山,就是無盡的蕭瑟。 他退下衣物,冰點以下溫度也沒讓他真的感到太寒冷,他有一身的橫練外功。他並不在意水是冷是熱,只是熱水會讓他回憶起天女。 第一次見到天女時,她才十六歲,身子有些瘦弱,但和現在一樣不變的是她那張清冷的臉蛋,彷彿人間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大宋雖無戰亂,但官府欺壓百姓、強占土地等事屢見不鮮,裘四海自懂事以來就是沒了父母,一開始為了糊口飯吃進了香雪閣當死士,後來香雪閣倒了,糊里糊塗轉進了映月樓。 「乾爹身上好多疤,定是為先生立下不少功勞吧。」 小海從他後背擦著,一邊奉承道。裘四海不愛用婢女,一來他覺著自己也不真好女色,二來是那些庸脂俗粉他也不愛。 「那是,不然我這勞什子的舵主怎麼來。」 「這道疤,怕不是有一尺長……真可怕。」 「哦,那人姓萬,武功確實厲害,比我要厲害,只是……嘿嘿……運氣就不那麼好了。」 提起這件往事,裘四海本來有些無神的雙眼發出攝人的目光,小海不敢接話,吶吶地閉上嘴替他擦背。 裘四海看了浴桶裡的水,有些髒了,但仍看得清自己那張闊臉,配上寸許的落腮鬍,他並不覺得難看,只是不知天女喜歡的是像他這樣的武夫,還是那些高門大院的小娘皮。 「乾爹,今日孩兒聽人講,當今太祖皇帝就是您這樣的闊面紅臉,您未來一定是前途無量,至少那七首尊的位子,要不久就是您的了。」 「哦,當真?」 「二小姐那賤人叛了門去那傅家,七首尊的位子一直懸在那……」 「不是。」裘四海打斷他的話。「我是問前面那事。」 「太祖皇帝的事?噢,孩兒是聽路邊一窮酸書生說,他還拿書給孩兒看了……只是孩兒不識字,也不知那廝說得對不對。」小海的笑聲有些顫抖,又道:「不然孩兒明日去找那書生要那書來?」 「不必了。」他站起身,健壯的身體上水珠一粒粒滑落,但他依然一絲寒意都感覺不到,只覺得心中有一股熱氣在沸騰。 他向前走進屋內,小海連忙拿起毛巾和一地的衣服跟了上去。 接下來的儀式是焚香禱告,他也是聽人道這是見神明前要做的事情,他從來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但每月的十五,他都會如此。 香台上是武帝爺的雕像,裘四海看著祂,卻也沒什麼敬意,他的一身武功也不是拜祂拜出來的,他只認真刀真槍。 他跪了下去,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冬陽已經完全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十五的圓月。 「小海。」 一旁的裘小海正百無聊賴地舉著香打著瞌睡,一下子嚇地轉過頭。 「乾爹,有什麼吩咐?」 「這次先生要在西北有大動作,也許二小姐會回來,你不要嘴裡賤人賤人的叫她,讓人聽見了很麻煩。」 「是、是。孩兒一定閉嘴。」 「七首尊的位子也不要再提,首尊的位子我暫時坐不上去。」 「是、是,乾爹說的是,是孩兒想多了。」 「去吧,去前面看看大小姐來了沒。」 裘四海摸了摸自己下巴的粗短鬚,他自認自己是武夫,但卻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武夫。他能在不到三十的年紀就從最底層爬到現在的位置,靠得不僅僅是忠心和武藝,更重要的是揣摩上意。 先生和二小姐有著十多年師徒之情,二小姐又是公子肆的愛人,叫聲夫人都不為過。這樣的女人又怎麼簡簡單單地把她歸類到叛徒呢? 他必須表現得更忠誠,更隱忍,先生喜歡的奴才從來不是好大喜功的誇誇其談之輩。等他爬上了首尊,才有資格碰一碰天女。 「乾爹,大小姐來了。」 「好。」 他正要起身,只覺得心中一陣絞痛,又跪了下去。 「乾爹,您、您流血了?孩、孩兒去找郎中來!」 「回來!」他的話依然中氣十足。 「別一驚一乍的,老子我還沒要死。」他本要拿自己的手擦嘴邊流出的血,想了想還是用小海身上的補丁破衣。 裘小海臉上的驚恐之色帶上了疑惑,就這麼眼巴巴地瞧著便宜老爹做著他不懂的事。
「這叫噬心蠱,等你有一天也坐到我的位子就明白。」 他回過氣來,發作後的餘韻仍像有條鑽進心頭的小蟲在蠕動著,他強忍著站起身,便往舵裡最舒適的暖閣走去。
暖閣裡冬暖夏涼,裝潢典雅,這種地方並非十二分舵都有,只有在像江南分舵這些地處繁華或有特殊意義的地方才有機會常常迎來貴客。 站在暖閣之前,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裝,輕輕吸了一口氣,才朗聲道:「裘四海請見大小姐。」 「裘舵主,進來吧。」 他掀開簾子,只覺空氣中的味道都不一樣,天女在的地方,彷若有種讓人置身天上的氛圍。 「小人向大小姐請安。」 「裘舵主太客氣了,請坐。」 暖閣裡沒有椅子,一切遵從唐代的舊制,一個小火爐,兩個軟墊在一旁。 大小姐今日一樣身穿著深紫色的襦裙,樸素的款式讓裘四海一直很有意見,即便是紫色這樣高雅的顏色不能彰顯她的萬一,又或許這人間就沒有能匹配得上她的服飾。 「小人與大小姐主僕有分,不敢忘本。」 大小姐臉上罩著面紗,看不出她的表情。裘四海知道她行走在鬧市裡多半作此打扮,免得一些肖小覬覦她的美貌,只是若是自己都看不見,那可是一大憾事。 她似乎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緩緩摘下那張面紗,露出那張清麗的臉蛋。 他的腦袋轟的一聲,整個麻痹了,既使他這些年每月都能見她一次,這個天上下凡的女子都能讓他忘乎所以。 先生有兩個入室弟子,就是她和二小姐,門內有些人覺得大小姐二小姐都是罕見的美人,春蘭秋菊各勝擅場,有更多的人覺得二小姐更美一點,大首尊公子肆就看上了她。 但裘四海一點都不覺得是如此,真正的天女又怎麼能天天拋頭露面,隨意與男人攀談,他每次見二小姐笑得花枝亂顫時,都深深皺眉。 「大、大小姐美麗光彩依舊,小人豔羨不已。」 他將整句背了出來,卻只見天女秀美的眉頭輕輕一皺,他頓時冷汗從背裡滲出。
「裘舵主可是身體不適?我在路上耽誤了一日,還望見諒。」 裘四海知道她誤以為自己是因為噬心蠱發作不適,露出苦笑。 「紅花丹,快些服下吧。」 天女伸出手來,玉臂從寬大的袖袍裡露出一截雪白,有些嬌小的手掌上有顆暗紅色的丹藥。 他剛剛伸出手來,天女臉上有些擔憂的神情讓他呼吸一窒。 她也會擔心我嗎? 他一下子忍不住,伸出的大手握住那隻白嫩的柔荑,那一瞬間,他感慨生命的美好,也感慨自己的無知,竟然妄想世間有女子能取代她,那怕是萬分之一。 「啊!」 天女驚呼出聲,他也不敢再造次,讓她把手抽了回去。 「小人魯莽了,小人該死,讓大小姐受驚了。」 他把頭低下,像是知道自己犯了大錯一樣。 「無事,裘舵主,是我大驚小怪了。」天女的聲音依然是冷冷的,不卑不亢。 他抬起頭露出傻笑,隨後也不管那紅丸已經落在火爐上,當著她的面和著灰把它吃了進去。
「先生沒有大事要交待。只是鳳峽谷一事後,江湖上定然有一翻波動,請裘舵主看好青桑谷是否有動作,與我們保持聯繫既可。」
「小人遵命。」
「如此,就有勞裘舵主了。」
天女起身,玉容一如往常的冰寒。
「下次,我會準時,不會讓裘舵主受罪。」
她離去前的最後一句話,裘四海覺得心暖暖的。
天女心中已有了我,對吧?
天女離開一個時辰後,裘四海依然在暖閣裡沒有動,他還在感受著天女身上的味道,既使已經漸漸稀薄起來。 「乾爹、乾爹,大小姐一樣去了洗衣院,留下了不少的銀子。」不久後,外面傳來小海的聲音。
「知道了。」他閉著眼道。
「大小姐還真是人美心善,只是洗衣院裡怕是有近百婦人小兒,那點銀子不夠用。」小海抓了抓自己的頭。「難道說那也是咱們映月樓的地方?」
「不是。」
「那乾爹如何知道那地方?」
「嘿嘿。」他哼了聲,笑著。
見著天女純真的一面,裘四海只覺得可愛無比。
「我已經讓十一月在那兒看著,你也讓人注意看著洗衣院,雖然這裡的敗類大都知道那地方是老子罩的,還是會些蠢貨會要錢不要命。」
天女終究不明白凡間運行的道理,弱肉強食在看似美好的蘇州夜裡依然是不變的原則,一幫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婦人又怎麼守得住錢財。從失去男人的那天起,她們就沒有在這兒活下的資格。
一個身材瘦長的男人出現在門簾外,對著小海說了幾句話。
「什麼事?」
「乾爹,十一月剛剛跟孩兒說……說……」小海似乎在琢磨怎麼說。
他等得心煩,隨手抓起火爐上還在燒的灰丟了過去。
「先生好像要把大小姐許給別人……」
他倏地從軟墊上爬起來,看著趴跪著的小海。
「是誰?是大公子?」
他直覺是公子肆,他失去了二小姐。
「不、不知道,十一月只說,大小姐跟那裡的婦人說她可能要有婚配了,不能常來。」
他粗短的手指在火爐上有節奏地敲著。
「知道了。」
天女也要嫁人了嗎?是啊,天女也是女人,女人離不開男人,先生老了,她也該有新的依靠。
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才十六,九年過去了,他當上了舵主,與她的距離仍似乎有著天地之隔。 少傾,他踱步走出暖閣,暖閣外邊站的卻不是裘小海,而是另一個少年。
少年臉孔上透出未成熟的稚嫩,然而有著一頭半黑半白的頭髮,明明正當十六、七歲的大好時光,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卻如同這鐵灰的髮絲一樣死氣沉沉。
「大哥。」
少年叫住他,抬起頭時右臉邊上的疤也動了動,與他生著的一副儒生臉蛋一對比就顯得格格不入。
「羅二?你小子怎麼在這?」
見著這個後生,裘四海還是蠻高興,他伸手搭著少年的肩,像是見著自己許久未見的弟弟。
「先生的差事做完……洗衣院……見了大小姐。」
少年的冷漠是天生的,也不善言辭,裘四海總是要他的話裡猜他做了什麼。
「你是說,先生讓你辦完事去洗衣院見大小姐?」
少年搖了搖頭,隨後又點點頭。裘四海記得他也是個洗衣院的孤兒,多半是做完事無聊便回了那裡,便碰上了天女。
「大小姐……跟你說些什麼?」他想起剛剛十一月探到的消息。
「十月,死了,她讓我,當月使。」少年的黑眸有種純粹的真。
「月使?」
「嗯。」他點頭。
「這是好事啊!」裘四海一拍他的肩,又一手往他那頭亂髮搓了搓。
少年傻憨地笑著,裘四海感覺到了手上傳來黏膩的觸感,那刺鼻的血腥味也湧上了他的腦門,伴隨著還一股酸臭之味。
他對這個感覺再熟悉不過,滲入髮梢的血水總是難以清理,年輕的他曾與之渡過日日夜夜。當上了舵主後,他才知曉在木桶裡洗浴是怎樣的滋味。
「先生,要我去京,大小姐說了。」
他看見少年的眼睛有著雀躍的光芒。是的,他該高興,他未及弱冠,就有機會當上映月樓的月使。
「那你快些去,先生可不愛等人。」
裘四海笑著,把手從他的頭上拿開。
「大哥,那我去了。」
羅二黑溜溜的眼珠轉了轉,長期與夜為伍的蒼白臉色此時有了些金色年華的少年氣息。
「等等,羅二。」裘四海叫住了他。
「你去東京後,幫大哥打聽,先生把大小姐許給了誰?」
裘四海摸了摸自己打理得宜的漂亮鬚髭,手上還沾著少年髮梢的酸臭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