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洞的孩子

又開始爭吵了，每一次父母吵架、新的問題加上陳年舊事，擺明著不是溝通而是發洩。

再過五分鐘，聲浪就會隨著越發劇烈的爭執傳出室外，她小心地走在風暴邊緣，把窗戶一一關上，然後把身後的大門也緊緊合攏，都聽不見了，她想，走向她的樹洞。

家對面的樹林有棵大樹，盤根錯節的樹幹長滿鬚根，總是在微風中輕拂著跟她打招呼。她撫摸著樹幹的累累皺紋，有人在上面刻字、畫上愛心，多半是某某跟某某之類，她沒有這樣的朋友，樹就是她的朋友。

她走到大樹下坐在那熟悉的樹洞。她曾經幻想過大樹屬於自己，她可以掛上鞦韆或者吊床；甚至，還有個樹屋，她可以在裡面擋風擋雨。

可是，她只有這個樹洞。在樹根交接處，她清理出一個凹陷處，拿出事先藏著的報紙，鋪墊好便是她專屬的角落，她在這裡避過許多風雨、分享無數心事。

冬日初晚的小鎮社區，沒到八點便已是無邊的黑夜了，只有各家透出來一點一點燦黃的燈光，她坐著，盯著其中一點，即使告訴自己沒事，彷彿仍隱約聽見從那一點傳出的嘈雜詈罵，像一道道光劍，一聲一聲地，穿透了耳膜、刺痛了心臟。

她靠在樹洞上，雙手搭著樹幹，感覺樹的鬚根輕輕地安撫著她：「沒事的！孩子，再過不久，就可以回家了。」

她閉上眼睛，經驗多了，已經駕輕就熟計算出從倉皇出逃後、整個流程所需的時間。30分鐘以後，她大概可以回去了。只要摸摸索索進家門，不要有太大動靜，她便可以安全躲進房間、躲進被窩，這一關，便算過去了。

這次的午後爭吵來得又快又急，奪門而出之際，陽光刺激得她想掉淚。伸手擋著眼睛，少了黑夜的掩護，她覺得有些不習慣。

樹蔭之下錯落的陽光和善許多，樹洞依舊給她很好的庇護，溫暖的午後甚至讓她不小心打起了盹。

她睜開眼，怔忡想著：該回家了。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樹葉，走向熟悉的家門。

母親反常的不在家，去哪兒了呢？不尋常的安靜讓她有些惶恐，不安的情緒越來越甚。「媽！」她小聲顫抖地叫著，「媽不見了，會不會，會不會？」腦海中轟然出現「自殺」兩個字，覺得心突然下沉。

電視上各種可怕畫面如跑馬燈在腦海裡閃爍，她越來越害怕，開始出門尋找，努力去想著母親平日可能會去的地方。巷口的雜貨店、菜攤⋯，一家一家，希望看到那熟悉的影子。

她自以為擁有長大以前生活上應變的各種技能，卻沒想到這一步，她夠強大應付這種情況嗎？她恐慌的想著、尋找著，像終於發現：「我還是個小孩子啊！」

跑了一大圈回來，存著一絲希望，她趴在左鄰右舍牆壁聆聽張望，像隻舉著前爪祈禱的松鼠。終於，熟悉的聲音從鄰居王媽媽家傳來，母親愉快地和王媽媽聊著天。

她的心回到應有的位置，所有的細胞都安靜下來。她想著，世界都回到原來的秩序了。現在，可以回家，躲進被窩，好好睡一覺吧！

在夢裡，一定要幸福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