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幽托比亞/ Utopia】—第九章

章九、質疑

利用上班空檔到茶水間裝水的麗瑟，一想起昨天與憶紋的對話，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唉……」

昨晚睡覺前，麗瑟好不容易才提起勇氣跟憶紋討論，她想帶著『頭戴式連接實境裝置』，一邊在『亞拉娜』裡遊戲賺取拉娜幣，一邊睡覺。

但憶紋卻想也沒想的就回絕，「別想！睡覺就好好睡覺，反正萊卡的開銷我會幫妳付一半，如果還是不夠，不夠的部分我都會處理，與其煩惱這個，妳還不如趕快睡覺比較實在！」

說著也不給麗瑟再商量的機會，關上燈就睡著了。

最後糾結一個上午的麗瑟，只能選擇在午休時再次挑戰說服憶紋。

「不行！我不是昨天跟妳說過了嗎？」

見憶紋忿忿的拿起叉子往盤中的蔬菜捅去，麗瑟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但她仍不死心地再次追問：「妳該不會要說什麼因為頭戴式裝置密切接觸頭部，長期下來電磁波會導致腦癌吧？」

「對喔。」

憶紋毫不猶豫地承認，這倒出乎麗瑟的意料：「欸？！」

「騙妳的。」憶紋懶懶地說著，繼續將沙拉往嘴裡塞，「裝置的電磁波本身沒什麼問題，重點是啟用『夢行者模式』後，裝置裡面的腦波增幅器，會自動增強輸出功率，粗估大概有平常功率的五倍以上，長期使用下來，會不會對大腦有什麼影響，這點就不得而知了。」

憶紋插起一片葉菜拿到麗瑟面前，「所以我說不要使用『夢行者模式』，一旦妳嚐到甜頭，肯定會上癮的。」

不等麗瑟上前，憶紋反手又把蔬菜塞回自己嘴裡。

麗瑟有些氣悶地撐著臉說道：「我上次也說過……癌細胞……這類的異常細胞或病毒細菌之類的，對我是沒有影響的，這些東西沒有辦法在我體內存活並繁殖。」

「不管，就是不行，如果准許妳這樣做了，之後萊卡也會有樣學樣。」不顧麗瑟的不滿，憶紋將濃湯一口飲盡，再次開口的聲量突然變得很小，「還有，我不想晚上翻身時去撞到那個頭戴式實境裝置……」

「欸？」

麗瑟還沒來的及反應，憶紋邊丟下一句：「我吃飽了。」隨後便端著餐盤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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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醫院的工作後，麗瑟給憶紋發了訊息，便搭車往監獄趕去，她稍早突然接到來自方舟的聯繫，說有『特急案』需要優先處理。

麗瑟感到非常奇怪，監獄的工作她做了快半年，由於行刑的犯人名單都是由系統排程，向來都是提前一禮拜告知，最晚也會提前三天告知，還從來沒有遇過當天告知的狀況，而且……

所謂的『特急案』到底是什麼——？

抱著疑惑的麗瑟，在機器人的引導下，往行刑室的方向移動，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總覺得今天的公共區域特別安靜，但明明是吃晚餐的時間啊？

麗瑟透過門上的透明窗偷偷瞥了眼，飯廳虛無坐席，人犯們均低頭吃飯，以往都會有細碎的交談聲，有時甚至還會參雜一些笑聲，但今天大伙卻是完全沉默，整座飯廳內鴉雀無聲。

這到底是……

麗瑟正奇怪著，前面領路的機器人卻猛地往右一拐，她趕緊加快腳步跟上，隨後又跟著機器人走下樓梯，她內心一陣錯愕，什麼時候行刑的房間換位置了？

「到了。」

領路的機器人忽地停下，麗瑟也跟著停下腳步，轉頭朝機器人面向的位置看去眉頭不禁簇起，面前的房間明顯較之前的行刑房大得多，還有這個偏僻的地下室……

麗瑟靜靜地環視四周，她的直覺告訴她，這裡絕對不是一般的監獄房間，不……或許應該說，這裡可能就不是做一般房間用……

此時，機器人突然開口說道：「受刑犯都在裡面，全部處理完後請告知我，我會在門口等候。」

麗瑟暗暗地打量眼前的機器人，是一直以來為她引路的機種沒錯，但……這麼多次以來，它從未與自己說過話，頂多就是自己走太慢的時候會做一些提醒罷了，那又為什麼……

麗瑟雖不解仍是點點頭，然而隨著門開啟，待她看清整個房間後，馬上就了解這一切不尋常的原因……

眼前偌大的房間內除了三名固定在椅子上待處刑的犯人外，還有兩台專門用來運載屍體的推車，而房間的最右側裡面，有一大火爐，爐口用鐵門加鐵栓封著。

麗瑟馬上了解到這裡並不是行刑房，這裡是緊接刑場後人犯們最後會來到的——大體處理房。

「瞧妳訝異的樣子，是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嗎？」坐在中間的男子說道。

男子看起來年約三十不超過四十歲，宛若鷹般的目光聰慧而銳利，他與兩旁低頭顫抖著的一男一女不同，不、應該說他淡然到不像是即將面對處刑的犯人。

麗瑟點點頭，「確實是沒有同時執行過多位犯人。」走至一旁的桌上將取血工具組拿出後，依序替犯人綁上止血帶進行抽血，「你們怎麼會一起被送過來？集體犯罪？」

聞言，男子立馬大笑起來：「行刑者大人真是會開玩笑。」

麗瑟並沒有被男子的舉動所激怒，她只是平靜地看著對方。

而男子也在察覺這不是玩笑話後，問道：「妳是真的不知道我們為什麼要被處死嗎？」

見麗瑟點頭，男子也不隱瞞：「主要是我，這兩個人只是被牽連的無辜者罷了。」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行刑者大人是新住民？原住民？」

「新住民。」

「有工作嗎？」男子又問，見麗瑟點點頭，他面露羨慕道，「真好。」

「跟大部分的新住民一樣，我也是躲避戰亂，好不容易才逃到這的，原本想著可以重新開始，卻在坐上職業匹配機後，被判斷為『不適任』於方舟任何一項工作……」

男子原本語氣平淡的訴說著，忽地大吼一聲：「開什麼玩笑！我原本好歹也是中階的管理職，怎麼來到這裡就無法匹配工作！？」

「所以接下來……你就住進『產能房』生活了？」麗瑟問。

男子點點頭，面露鄙夷地說著：「那居住環境比我以前的員工宿舍還差，房間小、團膳難吃的要命就算了，最扯的莫過於與工資報酬不成正比的超高工時，根本就不是人做的工作！」男子頓了頓，繼續說，「說什麼……當月產能若達360小時可以減免50%電費，達標後每增加一小時可額外減免1諾亞幣的電費……還附贈一個頭戴裝置，說可以一邊觀賞影視一邊工作，輕鬆無負擔什麼的，講得多麼好聽……」

「那都是我自己產的電能啊！我用我自己產的電能還要付費？！掛個名號告訴我說每天產多久可以減免，說得像是福利有多好一樣！真是笑死我了！」

「我每天就只能窩在房內產能！偶而看見外面那些穿著光鮮亮麗的人們，再看看穿著統一配給服裝，整天在房裡騎車發電的自己，就會覺得自己很悲慘！為什麼我不能像他們一樣？我只不過是做不來方舟內的工作，就不允許像個人一樣活著嗎？」

男子說完後像是用盡了力氣一般，雙眼空洞無神的看向麗瑟：「吶，我問妳，妳覺得怎麼樣算是活著？」

麗瑟一愣，「吃得飽、穿得暖，有地方住……」不知為何，她腦內突然浮現與自己同住的小夥伴們，於是又補了句，「還有與『家人』們愉快在一起，就算是活著了吧？」

「若妳只說了前項，我就會反問妳，只要能吃飯、有地方睡覺，就是活著了嗎？」男子諷刺的笑笑，「但妳有家人……在這樣不幸的地方，妳居然還有家人……」

「真令人羨慕啊。」

不知是不是錯覺，麗瑟彷彿從男人的話語中聽到一絲哽咽，她緊盯著對方，卻無法從那張臉上看到任何變化，依舊是那萬念俱灰的模樣。

麗瑟悄悄地更換下個血袋，再次開口：「所以呢？本來在產能房，怎麼會來到這裡？」

「妳知道三次原則嗎？」男子忽地問了句，見麗瑟搖頭，他才解釋道：「聽說這不管在一般或產能房都適用，在每個月底清算時，若總收入減掉總支出得負數，方舟除了會幫忙墊付外，還會申明不會收取利息費用，但一旦累積超過三次，方舟就會重新評估這個人的產值與對社會利益，若他的產值或對社會利益較高，方舟會要求他進行貸款，並提供相關理財建議，但若他的產值、對社會利益低，這個人的社會層級就會下降一級。」

「你的意思是……」

「方舟內主要分四種階級：原住民、新住民、產能者與被除權者。」男子苦笑道，「被除權者指的就是我們這種，被剝除人權的人，到了這層想要往上爬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沉默片刻，男子忽地又開口：「我以為外面才是一片煉獄，沒想到我以為的綠洲，也只是換了個包裝的地獄。」說完，他笑道，「這兩個人就是聽到我剛剛講的那堆內容，就和我一起被機器人抓起來關到這了。」

聞言，麗瑟皺起眉頭：「不是在平常的行刑房，而是選在這的用意是……」

「是不希望被其他犯人看到吧？」男子聳聳肩，臉上盡是嘲諷，「妳聽過嗎？人心叵測雖可怕，但人言卻更為可怖，系統大概是想把我這種……會慫恿其他犯人拒絕產能的言論掐死在搖籃裡，畢竟它要的是乖乖聽從命令的產能機器。」

說完男子看向麗瑟，藍綠色的雙眸閃著詭譎的光芒，只見他微微一笑後開口……

「妳不覺得這是個不公平的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