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那些旅行社不愛排的地方系列||MOA美術館(2)-建築空間與新素材研究所

新素材研究所:由古董商與建築師結合的新舊融合團隊

這間「新素材研究所」是由前面我們提過的杉本博司與建築師榊田倫之(Tomoyuki Sakakida)所共同創設，當初兩人之所以會認識，正是因為前面我們所介紹的江之浦測候所。雖然杉本博司曾經跟安藤忠雄在某次訪談中，開玩笑地聊到:「看遍了世界這麼多展覽場地，還真的找不到一個打從內心覺得完美的，如果我以後有一天再也買不到底片，乾脆來改行當建築師好了!」。但這一天真的降臨時，他畢竟還是要個專業的建築師來協助他XD，於是，透過自己在建築界的老友岸和郎引薦，進而認識了他的學生榊田倫之。在「新素材研究所」中，擅長近代建築的榊田倫之與曾經為古董商的杉本博司，各自運用了自己所長，致力於將珍貴的舊素材(古材)與新素材(近代材料)，運用新技術與創意將兩者重新結合，以將其融合至當代建築中，進一步讓舊素材新生、讓舊技術傳承。成立之後，除了最大的作品江之浦測候所之外，也參與過許多美術館、藝廊、飯店與餐廳等設計。而「MOA美術館」也是他們非常經典的作品之一，就讓我們來看看他們對於整個美術館的空間下了甚麼功夫，讓大家在逛美術館時能擁有更美好的體驗。

圓頂萬花筒:進入美術館前相遇的第一個美術品

由於MOA美術館是一座沿著山坡地勢而建的美術館，所以當我們造訪時眼前所見到的美術館入口，其實還只是山坡下的玄關罷了，真正的美術館入口，其實在60公尺高的山坡上呢。但不用擔心，美術館在山坡裡藏有一條好長~~~的手扶梯(分為好幾段，共約200公尺長，必須搭乘約10分鐘左右)，沿著手扶梯而上，我們就能進到美術館裡了。在搭乘手扶梯的途中，我們會來到一個直徑約20公尺、由六個國家蒐集而來的大理石所建造的圓形大廳，此時，NANA會建議大家停下你的腳步，並抬頭往上看一下，因為這可是MOA美術館第一件與你相遇的作品喔。這是由日本的萬花筒作家伊田滿與百合子夫妻所創作，號稱世界上最大的投影萬花筒，投射在圓頂上的萬花筒圖案，每一刻都不同，代表著美術館對於與每位訪客一期一會的珍惜。

由建築框成的明信片

經過了圓頂大廳之後，如果天氣還不錯的話，非常建議大家可以捨棄懶人手扶梯，往戶外廣場走去，如此才不會錯過英國雕塑家亨利·摩爾的戶外作品「王與王妃」。作品背景的一整面鵝黃色牆面；而眼前的一整面蔚藍，則是迷人的相模灣海景。最初美術館在興建時，特別大量地鋪設了印度進口的砂岩與日本國產的大理石，至今已經過了約40年左右，外觀仍被保存的非常良好。聽說世界救世教有一個「藝術志工團隊」的制度，每年都會大概派4500人左右的信徒來擔任美術館導覽與館內清掃等地工作。隨著樓梯沿著樓梯慢慢步行而上，我們就能慢慢靠近美術館正式的大門，途中別忘了回頭看一看身後的海景，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見由建築所圍成的框景，畫面就像一張明信片一樣喔。(參見下圖)

從入口開始遇見日本傳統文化

MOA美術館大廳入口的兩扇大門，則是由日本漆藝界的「人間國寶」室瀬和美先生製作，分別用了朱紅漆與黑漆塗製而成，這是杉本博司參考了日本桃山時代(約四百多年前)所流行的「片身替(註1)」衣服樣式，加上日本漆器的傳統色彩後所設計的，讓來訪者從入口開始就能接觸到日本傳統的漆器與過去和服設計的風格。

被海景包圍的美術館大廳：前後呼應的海景

穿過大門來到大廳，迎接訪客的是一整面一望無際的海景落地窗，而且美術館還非常貼心地在落地窗前擺放了許多杉本博司所設計的長椅，讓人可以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欣賞海景，如果你的時間充裕，建議你可以慢下來，看看這幾座長椅所隱含的巧思。首先，我們可以彎下頭來看看這長椅的椅角是用甚麼材質做成的呢?(參見下圖)給大家一個小提示:這也是杉本博司慣用的設計，他是個攝影師來著，所以這椅角的材質可是跟攝影有關係的喔(如果你已經看過前面幾篇杉本博司的內容的話，應該就知道答案了。)

你猜對了嗎?這椅角是以相機鏡頭的光學玻璃所製成的。同時，如果你轉過身，就在面對落地窗的牆面上，我們可以看到一幅名為《海景-ATAMI(熱海)》的作品，不意外地，當然也是杉本博司的攝影作品海景(Seascapes)系列之一，這一幕是他在1997年的元旦那一天所拍下的熱海日出。這幅作品擺放的位置，正好就面對著熱海，所以讓我們在坐在沙發上前面看熱海、背後也是熱海，相互呼應，有種被熱海包圍的感覺。

比較可惜的是，原本杉本博司的構想是以「白漆喰（ㄘㄢ）」來改造美術館的大廳空間，這種白色的灰泥塗料，是用石灰、海藻、植物纖維等天然元素所調和而成，不僅耐用堅固，也有防火與維持濕度的功能，所以常常被用在日本城外壁或倉庫建築上。因此，他想像如果整個美術館大廳若能改以「白漆喰」這種來呈現的話，應該可以讓美術館感覺起來更「日本」。無奈礙於美術館改建的經費限制，最後這個只得忍痛放棄了這個構想。

能樂堂:不只有能劇的能舞台

「能樂堂」與美術館大廳位於同一個樓層(2F)，他們把一座從屋頂到舞台、全以檜木打造的能舞台搬進了室內，並設置了約500個觀眾席，主要提供日本傳統藝能表演使用。不過，這裡的能舞台有個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它的目付柱(或稱角柱)(參見下圖)。所謂的「目付柱」是能舞台的基本配備之一，這根看似會擋住觀眾視角的柱子，除了用來支撐能舞台的屋頂重量之外，其實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功能，就是讓能舞台的表演者用來定位時使用。由於能劇的表演者常常需要帶著面具在舞台上移動，面具帶上之後的視野縮小，甚至無法看見自己的下半身，因此，他們只能依據這根「目付柱」來判斷舞台的邊緣在哪裡。有別於一般固定式的目付柱，MOA美術館能樂堂中的能舞台，為了增加舞台的使用彈性，因此將其設計為可拆卸式的，以方便提供其他表演時使用，例如鋼琴演奏會、音樂會、藝術講座，甚至還配有同步翻譯的翻譯設備，也能作為國際會議的場地使用。而這種拆卸式的設計，也只有在室內的能樂堂才能達成，因為可用懸吊的方式來支撐屋頂的重量。

「重金」打造:豐臣秀吉的攜帶型黃金茶室

之前我們曾經在日本文化系列中聊到了戰國時代的暴發戶豐臣秀吉，曾經為了要請天皇喝杯茶，而特別打造了一間攜帶式的黃金茶室。雖然這間黃金茶室早已消失在歷史洪流之中，但MOA美術館特別請來身為建築師，同時也是當代的數寄屋造(茶室風格住宅)專家堀口捨己，大量參考了當時的武將、外國傳教士、茶人們所留下的紀錄文獻，以及接受豐臣秀吉獻茶的正親町天皇，在日記裡描述的內容等文獻，進而將黃金茶室完整復原出來。而且不僅如此，他們連黃金茶室放置的空間，也是依照當時天皇居所(京都御所)內的模樣設計而成，以忠實呈現當初黃金茶室內搖曳的光線與氛圍。當然，這個復原的茶室也是可以拆解的，聽館方人員說，茶室還曾經出差到智利去參展過呢。至於茶室相關的細節介紹，我們過去已經有介紹過，有興趣的人可以參考以下這篇內容喔。

新素材研究所的挑戰:仿造日本古代的鑑賞時空

十九世紀以來，近代世界各國的美術館展覽空間，大多慣用「White Cube（白盒子 ）」概念來呈現，意即展覽牆面是白色的、展品的背景與基座也是白色的，然後為確保展品的安全，外頭一定還會再罩上一層透明玻璃。以上這些設計，除了可以避免各種外在的因素對觀賞者產生影響之外，白色的空間也往往會讓人有種安靜、專注的觀賞儀式感。然而，這樣的「White Cube（白盒子）」設計，卻也常常讓人有種距離，這種難以親近的感覺，輕則讓人覺得與作品缺少連結，重則讓人直接路過。

同時，MOA美術館的館方人員與新素材研究所也認為，日本的美術品欣賞方式與歐美的展品也不盡相同，他們想像以前的人是在怎樣的空間裡擺放這些收藏品、是在怎樣的光線下欣賞他們？例如足利義政在銀閣寺東求堂的同仁齋裡，他會怎麼跟朋友秀出他的寶貝？又如千利休在他的茶室「待庵」裡，是怎麼鑑賞每一件茶器的？透過這些想像，新素材研究所最後在我們不太注意得到、卻大大地影響鑑賞美術品體驗的每個小地方，做了很大的新嘗試與挑戰。

白盒子變黑盒子：讓玻璃消失的魔法

首先要處理的當然是那片跟展示櫃無法分割、總是似有若無的玻璃，不知道大家的感覺如何？我自己是還蠻討厭每次看展的時候隔著玻璃觀看的感覺，但我知道為了保護展品，這片玻璃是一定得存在的。於是新素材研究所改用了反射率極低且透明度極高的透明玻璃；另外，在觀賞者背後的那面牆，則刻意地採用了具有吸收光線功效的「黒漆喰」牆面，如此一來，便能讓玻璃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當然還得搭配上館方人員每天細心的維護，MOA美術館裡的每片玻璃，幾乎都乾淨到讓人忍不住忘了它的存在（小心別太專注而撞上去喔）。以館內的國寶《色絵藤花文茶壺》為例，館方特別安排了一個小房間讓它獨處一室（可見它的地位有多麼崇高），茶壺就在小房間的正中央，這個空間的大小與光線都刻意調整的和茶室差不多。茶壺的四周雖然仍被玻璃包圍住，但由於整個空間內都採用了「黒漆喰」牆面，加上特別設計的360度無死角、仿造自然光的燈光設計，呈現出谷崎潤一郎在「陰影礼讃」中所構建的柔和空間，讓人一走進去就自然而然地就全神關注在茶壺身上。所以，誰說一定要白盒子才能有安靜與專注的儀式感呢？黑盒子也行喔。

如茶室中「床之間」一般的展示空間

有別於一般我們習慣的美術館展示空間設計，新素材研究所把許多日式建築的元素搬進了MOA美術館裡，例如他們將展示屏風的空間，想像成茶室與和室中擺放掛軸的「床之間」，於是，底下看似與一般塌塌米無異的底座，其實是以和紙所製成（採用和紙製作主要是為了方便養護，也避免長蟲與變質的問題），底下更藏有美術館特別訂製、只有3.5公分的薄型避震器（有些展間則是採用以屋久杉與避震器結合而成的底座設計）。兩旁則以由古寺廟（海龍王寺與當麻寺）退役的千年古建材作為窗框，上頭留下的自然木紋與使用過的歲月痕跡，讓整個空間看起來更有味道。此外，他們也拆除了玻璃，僅以屋久杉與行者杉製成的框架，除了可以圍出一道無形的結界，襯托出正中央美術品的莊嚴與震撼。

除了展示空間之外，新素材研究所也盡可能在預算內，不放過任何可以提升空間體驗感受的小地方，例如我們在館內移動的過程中，可以發現他們在原有的窗戶上鑲了一層格柵，這種手法在一般的日式房屋中也相當常見，這種遮蔽方式可以讓室外的光線撒入卻不刺眼，在保持室內光線柔和的同時，也能確保室內的通風性。

以上，我們可以看見新素材研究所在翻修MOA美術館的過程中，大量地使用了可以保有職人手感的素材，如古建材、黒漆喰牆面或是和紙製的塌塌米等；但於此同時，他們也採用了最新的燈光設計手法、先進的低反光玻璃、薄型避震器的採用等等。由此可知，新素材研究所不光是一味地以新的事物取代舊的事物，而是希望將新的元素與舊的設計加以融合，使兩者更協調地共存，並開創出新的美術館風格。

~未完待續~

註1:「片身替」:左右兩半採用不同花紋布料所製成的和服，這樣的風格起源於當時民間的老百姓，由於買不起整捆昂貴的布料，所以就只好買一半，再將其與舊的和服拼接成新衣服，沒想到後來逐漸變成一種時尚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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