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2/04/21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枕頭人》◎ Martin McDonagh

    (文章發佈後隱藏,收錄於人生備份專區。)
    2008 仁信合作社 宣傳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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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個故事:《枕頭人》 by Martin McDonagh
    從前,有一個人,長得跟正常人不一樣。他有九尺高,全身上下是鬆軟的粉紅色枕頭──他的胳膊是枕頭,他的腿是枕頭,他的身體也是一個枕頭;他的手指頭是細細的小枕頭,甚至他的頭也是 一個枕頭,一個圓形的大枕頭。頭上有兩隻紐扣眼睛,還有一張大嘴一直微笑。所以你總能看到他的牙齒。他的牙齒也是枕頭,小小的白枕頭。
    枕頭人必須這個樣子,他得讓人感到溫和與安全,因為這是他的工作。他的工作是很悲傷、很艱難的。
    每當一個男人或女人由於生活極其苦難而非常悲哀時,他們只想了斷這種生活,他們只想了斷他們的生命,了斷他們的痛苦。他們想要自殺時,用剃刀、用子彈、用煤氣或跳下高樓,枕頭人會來到他們身邊,坐在他們身旁,輕輕地攬著他們。他會說:「等一等。」,
    時間會奇怪地慢下來。當時間慢下來的這會兒,枕頭人會回到那男子或那女子的童年時代,回到他們可怕生活還不曾開始的時候。枕頭人的工作是非常悲哀的,因為他的職責就是讓孩子們自殺,以避免他們日後在經歷了苦痛的歲月之後再走同樣的路:對著煤灶、對著槍口、對著湖水。
    「可我從沒聽說過年幼的孩子會自殺。」你會這樣說。而枕頭人總是建議孩子們把自己弄得像是死於不幸事故──他會指給他們那種像裝了糖豆一樣的藥瓶;他會告訴他們從兩輛車之間突然竄出是多麼危險;他會讓他們紮緊沒有透氣孔的塑膠口袋。因為對媽媽和爸爸來說,五歲的孩子死於不幸事故總要好過他們為了逃避痛苦的生活而自殺。
    不過,並非所有的孩子都喜歡枕頭人。有一個快樂的小女孩,就不相信枕頭人。當枕頭人告訴她生活的陰暗以及她面臨的苦難時,她趕走了他。枕頭人哭著走了,他落下一滴滴碩大的淚珠 ,積了一大灘水。
    第二天夜裏又有人敲那女孩臥室的門,女孩說:「你滾開,枕頭人,我告訴你了,我很快樂。我一直很快樂,我會永遠快樂。」。但這次不是枕頭人,是另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每當她媽媽不在家時就鑽進她的臥室。不久,她變得很痛苦很痛苦。
    二十一歲的她坐在煤灶前時,她對枕頭人說:「你為什麼不想法子勸我?」,枕頭人說:「我想盡了辦法勸說你,可你那時實在是太快樂了。」。當她把煤氣閥開到最大時,她說:「可我一直不快樂,一直不快樂。」
    當枕頭人成功時,一個孩子就悲慘地死去。而當枕頭人失敗時,一個孩子就活在苦難中,長大成人後依然過著痛苦的日子,然後悲慘地死去。枕頭人,那麼高大,那麼鬆軟,只能整天轉來轉去地痛苦,他的屋子裡積滿一灘灘淚水。於是,他決定做最後一次,就不再做了。他去了一條清澈的小河邊,隨身帶備一小罐汽油。
    小河邊有棵大垂柳,他坐在垂柳下,坐著等了一會兒。樹下堆著所有的小玩具,有一輛小汽車、一隻小玩具狗,還有一個萬花筒。附近停著一輛小小的大篷車,枕頭人聽到開門聲和腳步聲, 接著聽到一個男孩說:「媽媽,我去外面玩一會兒。」,媽媽說:「好的,兒子,別忘了回來吃點心。」
    「我不會忘的,媽媽。」
    枕頭人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大垂柳樹下站著的不是一個普通的小男孩,而是個「枕頭孩」。枕頭孩對枕頭人說:「你好!」,枕頭人對枕頭孩說:「你好!」,他們倆玩了一會兒玩具。
    枕頭人告訴枕頭孩他痛苦的工作和死去的孩子以及所有發生過的事情。小枕頭孩一聽就領會了,因為他是那麼快樂的一個孩子。而且他一心一意想幫助別人,他把那罐汽油灑滿了全身,他的嘴微笑著。
    枕頭人含著那大顆的淚珠對枕頭孩說:「謝謝你。」,枕頭孩說:「不要緊,你告訴我媽我不能去吃晚上的點心了。」。枕頭人撒謊說:「好,我會的。」
    枕頭孩劃著了火柴。枕頭人坐在那兒看著他自焚。當枕頭人正要隱去時,他最後一眼看到的是枕頭孩那張微笑的嘴漸漸變為灰燼,只剩下虛空。這是他看到的最後一眼。而他最後聽到的是他從未想到過的聲音。他最後聽到的是那數千個孩子的慘叫聲,他們本在他幫助下自殺了,卻又活過來,而不得不忍受他們命中註定的冷酷、黑暗的生活。由於他無法再去幫助他們避免這種苦難 ,他們只能完全獨自地自我虐殺,所以他們在悲苦地號叫著。
    於是枕頭人消失了,就像他從來沒有存在過。


    @ 劇場與當代文化
    20081108 @ 皇冠藝文中心小劇場 劇名:《黑色童話-枕頭人》 演出:仁信合作社 原作:《The Pillowman》by Martin McDonagh 導演:樊宗錡 文本翻譯:王俐文 演員:王宏元、張家禎、黃士勛、徐維廷、吳家瑋、陳曄瑩、李坤龍
    *註:除了劇中的劇作家主角撰寫的黑色童話故事情節,本文盡量不包含暴雷情節,應該啦。

    中場休息散場時,瑪莉蓮曼森翻唱版的Sweet Dreams吉他前奏一下,像在滴血般的節奏與痛楚緩緩滲進我的皮膚。
    這齣戲一開始以卡夫卡小說般令人摸不清頭緒的情結作為開場,我本來以為劇中會有各種超現實的隱喻與象徵,幸好那只是開場一個增加懸疑性的安排。由黑色童話交織而成的劇情,不論是現實世界或是虛構世界都令人印象深刻。不過作家主角Katurien(王宏元 飾)最讓我難忘的,既不是演技亦非結尾那段催淚的獨白,而是他那張好像被逼著長大的、妝化特別濃的娃娃臉。(飾演Michael──那個長不大的孩子,反而有張老成的面孔。)不知道這是不是選角的條件之一,因為當看著他那張略帶著稚氣的臉唸出一個個黑暗殘酷的故事的時候,讓人受到特別大的衝擊。
    整齣劇中一直存在這種類似的強烈對比與反差。Katurien他的一生相較下一直非常幸運、有父母無微不至的照顧、寫作之途順遂,不論怎樣都不會是他筆下的枕頭人找上的對象,偏偏童話中各種黑暗、絕望、血腥殘忍的畫面全出自他手;
    從小飽受折磨虐待的Michael,是爸媽口中的實驗失敗品,或許他的名字在枕頭人的名單前幾順位,但Katurien解救他以後,他反而是個徹底天真無邪的小孩,過著無憂無慮沒有煩惱的生活。
    同時存在Katurien與Michael這兩個角色像是在說,一切暴力的、骯髒的、悲慘的,負面的一切,將永遠存在這個世界上。即使你幸運如Katurien,你的背後還是有一位Michael在承擔這些並非起因於你,但是仍然活生生血淋淋存在著的黑暗。
    每當枕頭人提前結束一個小孩的生命時,他的悲慘與痛苦並不會帶走,而會繼續存留在世界上。(用 「枕頭」人或許就是因為它有這種柔軟蓬鬆、吸收一切惡夢的形象吧。)
    「小蘋果人」、「三個鐵籠的交叉口」、「河畔小鎮」,這三個故事像是在為這個世界的黑暗下註解:它的傳遞與未知性,「枕頭人」、「作家與他的兄弟」正是整個概念的主軸。「小耶穌」是之中最讓人不忍聽下去的故事,當這個世界的黑暗累積到一定程度後,人們就必須要尋求一種救贖的、宗教般心靈上的應對辦法。
    而那唯一一個喜劇故事「綠色小豬」,與同場其他黑色童話相較之下,反而顯得特別突兀刺耳。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農場。農場主人養了許多許多的豬。其中有一隻小豬,他並不像別的豬一樣是粉紅色的,而是鮮綠色的,就像在夜裡也能看到的螢光綠色。雖然他覺得別的小豬的粉紅色也沒什麼不好,但他更喜歡現在的顏色。然而豬群卻不以為然,他們覺得他是異類,他們妒忌他,於是排擠他,甚至以他為藉口向農場主人發脾氣。農場主人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於是某一天晚上,當豬群在野地裡睡覺的時候,農場主帶了幾個人,把綠色小豬抓進豬圈裡,強迫他泡進粉紅色的油漆桶裡。綠色小豬掙扎著大喊“不要把我變成粉紅色!我就是喜歡和別人有一點點不同!”可是一切都太晚了。他被從頭到尾浸泡成粉紅色,並被栓起來直到油漆乾掉。這種油漆很特別喔!它無法被洗掉,也無法被覆蓋,這樣一來他就跟別的小豬沒有區別了。綠色小豬很傷心,他埋怨上帝為什麼不憐憫他不救他。在同伴的嘲笑下,他怏怏地走回了自己最喜歡的位置,傷心地睡了。 那天夜裡,農場的上空突然聚集了大量的烏雲,一場磅礡大雨隨之傾盆而下,淋濕了所有的豬。然而這雨並不是普通的雨,而是鮮綠色的,像在夜裡也能看到的螢光綠色,而且這個綠色,是無法被洗掉或覆蓋的喔!於是農場裡的所有小豬都變成綠色的了,除了被染成粉紅色的綠色小豬。綠色小豬覺得好開心,現在的他又和別人有一點點不同了。
    2012年左右在鹿鳴劇場又看了一次,在這裡舞台與觀眾席的邊界被抹除,演員與觀眾之間幾乎沒有距離。那段劇末槍響前7又4分之3秒、時間近乎靜止的獨白,Katurien走到了舞台中央、四面被觀眾包圍的平台。我看著他斗大的汗珠劃過臉頰、遲遲未滴落,氣息隨之凝結。
    或許這一切都是你筆下的故事吧?包含那兩個警察、家人、那個《失聰的小男孩走在長長的鐵道上之中國篇》、也包含坐在這裡凝視著你們人生的觀眾們?
    2008-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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