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記性

我的媽媽和天下所有的好母親一樣，吃苦耐勞勤儉持家，仰事俯恤，對子女的言教和身教都非常用心，而她超強的記憶力，更讓身為子女的我們佩服得五體投地，自嘆弗如。

母親自十八歲時嫁入夫家，至今將近60年的期間，每年兩次的劉氏宗親祭祖及祖父母的忌辰，她從沒遺漏或弄錯過，每次都敬備水酒，祭拜如儀。三嬸婆的侄孫當年娶親的聘金是多少，舅媽家的大表哥新娶媳婦的娘家在何處，三十多年以前以人工孵一窩小雞的費用是幾元，二次大戰美軍轟炸台灣時的豬肉一斤多少錢，媽媽無一不知、無一不曉，她甚至還記得爸爸是在昭和16年5月25日被徵召到香港去當通譯官，「可憐喲！你大姊那時出生才77天哪！」每次提起這段往事，她總是無限的感慨與喟嘆。

媽媽從來不使用電話簿，所有親朋好友的電話號碼全都「鐫刻」在她的腦袋裡，我們偶而有事需聯絡某位親戚，只要問她一聲，立刻能得到正確的電話號碼。媽媽就像104查號台般的精準與迅速，從未出過差錯。

我們家共有八個小孩，每個小孩總會在她生日當天吃到一個麻油煎荷包蛋，事隔二十多年，我猶記那煎得像太陽般橙黃的蛋是多麼的香滑誘人，真是教人難以忘懷的生日禮物！ 及至我們各自婚嫁成家後，母親仍會在我們生日當天早上打電話來說聲「生日快樂」，精確如電子數字鐘，反倒是壽星本人往往忘了「自己今天過生日」。 更誇張的是～ 大伯父家的堂哥堂姊們早年婚配相親，要用八字去命相館讓相士合婚時，都還要來問嬸嬸（我的媽媽）他們的出生時辰，因為大伯夫妻倆都不記得他們的小孩是幾點出生的，必須向記性超強的嬸嬸求救哩。

記得我小時候，媽媽在廚房窗邊掛了一面小黑板，並在上面以「正」字統計她周遭的大事：黑板上若記「菜瓜 正正……」，就表示今年夏天竹籬邊的絲瓜共採收了53條；若她記上「鼠 正正……」就是上個月以十元買來的捕鼠器共捕捉了28隻老鼠。我每天放學後第一件事就是進廚房去瞧媽媽今天的斬獲記錄，看著那一行行正字陸續往下延伸，有時候是前院的玫瑰花多開了三朵，有時候是雞舍的母雞又生了五顆蛋，我小小的心靈也跟著感受到期盼的歡欣與豐收的喜悅。

然而，媽媽的大半輩子經歷了許多坎坷的遭遇，精神與肉體受過多次的折磨，粗礪艱辛的過往，對記性異乎常人之佳的母親而言，毋寧是一種精神凌遲與長期的心靈自虐……。

親愛的媽媽，請您試著忘卻以往不愉快的回憶，活在當下，把握現今的每一分每一秒，再次展露歡顏，好嗎？

附記：身為媽媽的第七個女兒，我憾未能傳承到她的超強記性，倒是遺傳到她的「持續耐力」～ 做事情貫徹始終，很少半途而廢。我內湖家院子的翠盧莉花叢和一棵雞蛋花老樹就曾經被我鍥而不捨地統計出來，一季的開花量雙雙破千。

*****本文是台北市政府1997年母親節徵文比賽入選作品，並在1997.05.28刊登於中國時報浮世繪版。